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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過門在線閱讀 - 第55節(jié)

第55節(jié)

    聽說這件事,徐西臨發(fā)了一張照片過來——是當年竇尋親手畫的那個學科脈絡(luò)本,柔軟脆弱的印刷紙封皮被后來加上了塑料封皮保存,紙張一塵不染,甚至沒有泛黃,上面的字跡依稀仿佛昨天寫的,帶著他少年時代的戾氣逼人。

    ……然后徐西臨給他的學生點了一排蠟。

    但其實竇尋的課堂一點也不森嚴。

    學生來自全國各地,各地教材和政策天差地別,有些地方高考囊括了他的教學大綱,還有些地方連理科綜合都沒有,理化生就選一門考,大多數(shù)物理化學生高中生物都沒怎么學過,竇老師講基因工程基礎(chǔ),有的人無聊地在桌上睡覺,有的人跟他大眼瞪小眼,全然不知所云。

    好在,老師年輕長得帥,有顏性戀們給他保駕護航,學生普遍比較給面子。竇尋也從不刁難,精準地把自己的課定位在無聊混學分的選修上,第一天上課就通情達理地把全年作業(yè)和考試評分標準列明了。

    “期末考試我本想讓諸位帶一張紙進去,可惜教務(wù)處說本門課程不適合半開卷方式,沒同意。但是閉卷考試范圍我會列明,只占學科成績的40%……”

    有學生在底下插嘴:“老師,范圍什么時候給啊?”

    竇尋用茶水潤了潤不適應(yīng)長時間說話的喉嚨:“提前一個禮拜——早給你們也沒有意義。”

    底下學生哄笑,紛紛露出“老師你很懂”的表情。

    不知道徐總看見了,會不會頓足捶胸,恨不能晚生十年。

    竇尋終于學會了原諒笨蛋,跟充滿了稀泥和犬儒主義的世界和平共處,也漸漸不再把自己的標準強加在別人頭上。

    徐西臨知道學生不好教,掐著他下課的時間,跟下課鈴?fù)浇o他發(fā)了一條微信,竇尋打開一看,沒來得及走出教室就讓他逗樂了。

    徐西臨做了個包子,不知道用的什么面,黑黢黢的,捏成豬臉,旁邊放了個宋連元對比,問竇尋:“像不像?”

    竇尋故意沒理他。

    三分鐘以后,徐西臨撩閑的信息又來了。

    他在豬臉包子上面畫了個歪歪扭扭的蠟燭,留言:“正在做法事,請大老板快點滾蛋。”

    竇尋還沒來得及回,徐西臨問:“等他滾蛋,我能去找你嗎?”

    發(fā)完這一條,徐西臨就不打擾了,靜靜地等著。

    他從小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只有花花草草圍著他轉(zhuǎn)的份,即便是跟竇尋在一起,什么時候開始、什么時候結(jié)束,也從來是他決定。

    而今他發(fā)現(xiàn),等待原來這么討厭,像一只懸在頭頂?shù)男嗽谙旅娴醚郯桶偷氐戎侣洹?/br>
    手機一震他就神經(jīng)過敏,頭一次這么煩那些沒完沒了的廣告垃圾短信。

    竇尋總算回了。

    徐西臨一口氣屏住,卡在喉嚨里。

    繼而看見竇尋說:“你不忙的話就來吧。”

    那口氣這才順暢地吐出來。

    寤寐思服,輾轉(zhuǎn)反側(cè)……宋連元說得有道理,這都是病。

    在徐西臨日復(fù)一日的詛咒下,宋黑臉總算在開春的時候滾回南方總部了,徐西臨把那礙眼的兩口子送走,一分鐘沒耽誤,轉(zhuǎn)身就跑。

    當天晚上竇尋下班,就在自己家門口撿了個活物。

    第63章 出柜

    竇尋背后是一大片還在燦爛的夕陽,看看樓下熟悉的車,又看看趴在車頂上戴著副墨鏡沖他笑的人,脫口說:“你不是……”

    起碼得晚上九點多才能下班嗎?

    后面半句被竇尋用了全身的理智咽回去了,不然實在沒法解釋他怎么知道人家?guī)c下班的問題。他拖著條長長的影子,有點僵硬地戳在那。

    “不是什么?”徐西臨聽他話說一半,奇怪地看了竇尋一眼,打開自己車的后備箱。

    “……不是日理萬機么?”竇尋注視著他,想把他臉上那礙事的墨鏡拽下來,故作鎮(zhèn)定地損了他一句,“怎么這么早來了,今天不用上朝?”

    “今天遼國黑臉大野驢退還非法占地,舉國歡慶,罷朝一日。”徐西臨沖他招招手,“快來,老成給你拿了一盆蘭花,讓我給你帶過來。”

    老成的烤串店倒了,但他一直拿當年給“姥爺”烤串店打過本金的老同學當股東,雖然生意不景氣,分紅是沒有了,但一年四季的花去他那里可以隨便拿。當年的大股東徐西臨就從來不跟他客氣,逢年過節(jié)需要給客戶送花就從他那提,二股東卻連片葉子都沒摸過,總找不著孝敬的機會。

    除了老成的花,徐西臨這個喪權(quán)辱國的兒皇帝還跟上供一樣拿來一堆東西——吃的喝的用的一應(yīng)俱全……其中甚至包括了兩個沙發(fā)靠墊——上次給竇尋搬家的時候忘了買靠墊,他足足惦記了一個月。

    兩個人十分費勁地把東西搬回了竇尋的租屋,換鞋的小玄關(guān)都放不下了。

    “花放哪里?”徐西臨問,“臥室嗎?”

    竇尋激靈一下,他臥室里其實沒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只是有一堆書——竇尋他們寢室“二哥”畢業(yè)以后叛變革命,在家懸梁苦讀一年,考了隔壁學校的研,還轉(zhuǎn)了專業(yè),現(xiàn)在奮斗爭取留校。竇尋這一陣子周末沒事的時候就去人家那邊蹭飯吃,遠遠地看一眼在那里“讀書”的徐西臨,本來想得好好的,比如裝作偶然撞見跟他待一會。

    結(jié)果竇尋發(fā)現(xiàn)徐西臨此人大概這輩子不知道什么叫“獨處”!

    小時候讀書,這貨身邊就要跟一大堆狐朋狗友,一天到晚就知道惦記瞎玩,成績一塌糊涂。

    等到長大花了血本又讀書,他身邊還是要跟一大幫莫名其妙的人,只是把“打籃球”的日常活動換成了“一起吃飯”和“換名片”。

    徐西臨做自己人模狗樣的社會人,竇尋不好上前打擾,每次只是遠遠看一眼就走,然后打聽了他們那“燒錢班”的推薦閱讀書目買回來看——雖然他自己也不知道看這玩意有什么用。

    這種行為實在太傻缺了。

    竇尋想都不想:“放陽臺。”

    徐西臨想了想:“老成說這個花好像是喜陰的。”

    “我知道,”竇尋面不改色地忽悠他,“就放陽臺,喜陰的植物也需要光合作用,這些東西祖上一般都長在山谷里,春秋天早晚曬曬太陽正好。”

    徐西臨覺得這理論似乎不太對勁,不過他每天慘遭朋友圈傳播的各種偽科學荼毒,時常是三天知道一個事、兩天又被辟謠,已經(jīng)不太敢相信自己的常識了,本就不牢靠的中學生物也早已經(jīng)打包還給了竇尋,他依言搬著花去了陽臺。

    他一轉(zhuǎn)身,竇尋立刻飛快地松了口氣,然后活像剛學會了凌波微步,神不知鬼不覺地飛快閃到臥室門口,躡手躡腳地把門帶上了。

    等徐西臨放好花出來,竇尋已經(jīng)若無其事地回來收拾東西了。

    “你哥怎么在這邊待這么久?”竇尋隨口問,“是你們那出什么事嗎?”

    “出事也用不著他救場。”徐西臨帶著幾分漫不經(jīng)心地猖狂和顯擺說,“他那邊出事叫我去擺平還差不多——他有點不放心我,多留了幾天。”

    竇尋一愣,瞬間腦補了一大堆宋連元“不放心”的理由,思路頓時跑偏:“所以你后來去醫(yī)院了沒有?檢查結(jié)果怎么樣?”

    “……哦,不是因為那點小毛病。”徐西臨正低頭拆一個紙箱,裁紙刀在密封的膠帶上拉出長長的劃痕,“我就是剛跟他出了個柜。”

    竇尋手里拎的一盒水果箱子底板漏了,圓滾滾的橙子稀里嘩啦地滾了一地。

    徐西臨“嘖”了一聲:“這種紙盒拿的時候要托著點底啊,怎么笨手笨腳的?”

    他說著,要蹲下去撿,竇尋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竇尋跟宋連元不熟。

    當年他們倆還是沉浸在青春期那點雞毛蒜皮里的毛孩子,宋連元已經(jīng)闖蕩多年,開始在月半彎里當經(jīng)理了,差太多,互相沒什么共同語言。除了逢年過節(jié)或者家有大事,宋連元不會沒事去找徐西臨玩,那兄弟兩個也是在徐外婆過世之后,才真正混在一起的。

    竇尋從老成等人那里旁敲側(cè)擊到“宋連云”這個人的存在時,心里其實著實不舒服了一陣,直到親耳聽見徐西臨整天嘲諷宋黑臉是“已婚老男人”,他才勉強接受宋連元“長兄如父”的身份,稍微不那么如鯁在喉一點。

    竇尋:“你……”

    “他以前就知道一點,是……”徐西臨深吸一口氣,終于第一次猶猶豫豫地提起不想觸碰的舊事,“我們倆在月半彎外吵架的時候他聽見的。”

    起了個頭,后面的話就順暢多了。

    “他一直不能接受,這些年以為我跟你斷干凈了,走回到那個他所謂的‘正路’,不過……”徐西臨看了看竇尋的表情,沒忍住,笑了,“你那是什么表情?我大哥不會拿著支票找你讓你‘離開他弟’的——他要真那么傻你就接著,正好把他結(jié)婚時候我給的那紅包要回來。”

    黃昏來得很快,方才還有些刺眼的光線已經(jīng)黯淡了下去,徐西臨把礙眼的墨鏡摘下來,隨意別在領(lǐng)口,用無遮無攔的眼睛看著竇尋。

    竇尋心里涌上萬般滋味,幾乎語無倫次地說:“他不是……你怎么能……”

    老成之流,畢竟只是同學,同學之間相處得好,是青梅竹馬的莫逆之交,相處不好,往后一輩子不見面也是尋常事。

    可宋連元是徐西臨最重要的合作伙伴,他們倆全部的身家都在一家公司的股權(quán)下面,如果分道揚鑣,全都得傷筋動骨……何況那天宋連元只是進門放了個東西,竇尋就看得出來他跟徐西臨一定是很親近的,親近到大概能代替徐西臨所有失去、和至今缺席的親人。

    徐西臨油得滑不留手,而事到如今,他的油嘴滑舌卻萬萬吐露不出一句“我是認真的,這次你相信我”,只好開玩笑似的在一地燦爛的橙子里說“我跟他出了個柜”。

    徐西臨漸漸不嬉皮笑臉了,神色寧靜地看著竇尋,輕柔地把自己的胳膊從他手里抽出來,然后不客氣地按著竇尋的胸口,把他推到一邊:“不干活就躲開,別在這礙事。”

    竇尋呆若木雞地看著他把滾得到處都是的橙子撿回來,熟練地將漏底的箱子重新折好,又挑了一個圓潤個大的拎到廚房,利索地切成六瓣,回手遞過來:“吃去吧。”

    竇尋仿佛從頭到尾的毛都被順了過來,里出外進地跟著他,然而跟來跟去,卻發(fā)現(xiàn)對方?jīng)]有動手動腳的意思,還被莫名塞了一嘴吃的,他郁悶地把那盤橙子接過來隨手扔到一邊,然后從身后摟住了徐西臨。

    乍暖還寒,徐西臨早早換掉了毛衣,薄薄的外套下面只有一層蒜皮一樣輕薄的襯衫,輕輕一碰,就能抵達他單薄的胸口,這一次,沒有隔著厚厚的毛衣和堅硬的后背,也不是竇尋自己的錯覺,他清楚地感覺到徐西臨的心跳聲,企圖把那跳動窩在手里,十指下意識地縮了一下。

    他像個犯了錯不敢進門的孩子,渴望地看著徐西臨,又有點遲疑著不敢動。

    好半天,竇尋才不踏實地解釋說:“我那天不是那個意思,我其實……其實……”

    他莫名詞窮,低頭把臉埋在徐西臨脖頸間一會,然后總算想起了臺詞。

    竇尋說:“……我不是在逼你。”

    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徐西臨輕輕地握住他的手,轉(zhuǎn)過身來:“豆餡兒,看這。”

    竇尋飛快地抬眼看了看他,濃密的睫毛很快又把目光壓下去,似乎有些無措。

    他從小就不怎么正眼看人,而竟沒因為這個挨過揍,大概全仰仗祝小程給的好相貌,他耷拉著眼皮的時候縱使一臉桀驁,也都被俊美的沉靜遮過去了,讓人不忍心苛責什么。

    徐西臨就靠在余暉遍布的陽臺上輕輕地親吻他,沒什么意味,都是一觸即放的親吻。

    竇尋有一動不動,忽然有點想哭,滿腹五味陳雜的委屈。

    是那種被嬌慣的孩子做錯了事,像往常一樣乞求原諒,卻沒有得到時的那種委屈。

    徐西臨本來有點緊張,這會面對竇尋,忽然就放松了,因為發(fā)現(xiàn)剝?nèi)ゾ赖陌b,這個人成熟了很多的身體里,裝的還是他們家以前那根無理取鬧的棒槌,這根棒槌曾經(jīng)漂洋過海,游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差點就湮滅在無邊勾連的大陸與風浪重重的海洋之中。

    一想起這個,徐西臨就心口疼。

    說來也奇怪,竇尋不在的那些年,他似乎也沒覺出什么,日子該怎樣過就怎樣過,也不顯得比別人痛苦到哪去。

    可是竇尋如奇跡般地打開他車門的那一刻開始,他身體里停滯多年的齒輪就仿佛磨掉了經(jīng)久的銹跡,把過往的喜怒哀樂、離愁別緒挨個轉(zhuǎn)了個遍。

    反而更痛苦了。

    徐西臨終于開口問出那句壓在心里的話。

    “再來一次行嗎?”他說,“我給你帶了一箱冰紅茶。”

    原來是那一年,祝小程和竇俊梁在兩敗俱傷的戰(zhàn)爭中偃旗息鼓,共同掐死了茍延殘喘的婚姻,小小的少年在蒼茫人世間剛剛找到了一個能棲身的地方,倔強地把自己蜷成一團,不肯往前走。

    他對一圈老師家長亮了爪子,中二癌大爆發(fā),認為高考算個屁,前途屁都不算,沒心沒肺地跟一幫倒霉孩子去了群魔亂舞的月半彎,想用“大人”的娛樂來證明自己已經(jīng)行將成年……盡管后來才知道,大人們不喜歡那些破娛樂,他們還得養(yǎng)家糊口,得給孩子賺奶粉錢,得拼命地往上爬——偶爾從應(yīng)酬里閑下來,寧可大腦空空地跟自己家沙發(fā)纏綿。

    然后……然后他在小伙伴不懷好意地攛掇下,得到了一個冰紅茶味道的吻。

    徐西臨有個撂爪就忘的絕活,如果不是很重要的事或者很重要的人,他都不怎么往心里裝,時時格式化他的硬盤。這種人優(yōu)點是吵架時從來就事論事,不用擔心他會“倒小茬”,但對竇尋這種若干年前一件小事的時間地點人物臺詞都記得清清楚楚的人來說,有時候說起個什么事,看他一臉“好像有這么個事”的懵圈臉,難免會覺得他有點薄情。

    想來,他們?nèi)ピ掳霃澞翘焓歉叨€是高三、因為什么去的,在哪個包間,又是誰在席間搗亂、誰跟著起哄架秧子……徐西臨大概早沒印象了,沒準現(xiàn)在讓他找月半彎舊址都是難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