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計時2
道路兩旁燈火闌珊,到處是賣燈籠的商鋪,商品個個手藝精巧、獨有特色,朋友兩兩叁叁走在一處笑鬧,或是有佳人在側,兩人曖昧含羞。 “都怪你,我的腰到現在都是酸的!” 想起下午在榻上的荒唐事,云桐雙心中不忿,用手肘狠狠地砸了牧玄一下。 “唔!”牧玄皺著臉去摸胸,一副疼痛難忍的模樣。 云桐雙狐疑:“我打的是你腹部,這也能扯到傷口?” 見他表情仍然痛苦,她這才有些慌亂,伸手摸上他的胸膛:“真傷到了啊?我、我不是故意的……” 伴隨一聲低笑,牧玄握住她的手腕,面容一掃剛剛的痛苦,愉悅地挑起眉:“原來乖乖會注意避開我的傷處啊……你就如此在意我?” 意識到自己被愚弄,云桐雙氣惱地甩開他的手:“你有病啊!” “好啦,不逗你了。哎,別走啊……” 云桐雙賭氣加快步伐,想要把人甩開。還沒走兩步,便被趕上來的人拽進懷里,箍著肩膀無法移動,怒氣沖沖地瞪他。 “我的傷口不深,過幾日就能徹底痊愈。讓你憂心,是我不好。”牧玄識趣地垂下眉眼哄道,又狡猾地拋出籌碼,“一會兒你看到喜歡的,都由我付錢,就當賠罪,怎么樣?” “真的?”云桐雙動搖了。 她平日里會有一些比較浪費錢財的興趣愛好,但她自己舍不得花錢,也不愿向父母要,如今牧玄給了她一個合情合理的理由去滿足心愿,她當然要用。 “當然。”牧玄看她小狐貍一樣轉眼打起算盤,不由失笑:“你有多少東西都是我買的。不說別的,就那些被你用過一次就拋到身后的首飾、衣裳,估計數都數不過來了吧。” 云桐雙有點心虛,但很快理直氣壯地反駁:“還不是你總惹我生氣。而且那些都是你主動提起的,我只是答應了你的請求……” “嗯嗯,錯處都在我。”牧玄看她這幅虛張聲勢的模樣只覺得可愛。不過給心上人買些喜歡的玩意兒,只要她開心就好。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云桐雙遂了心愿,看著他也順眼了些,不再計較。牧玄順勢扣緊她的手,兩人并肩走在街上,像是回到他們曾經相處的氛圍,那些因他人而產生的爭執、嫉恨在此刻煙消云散。 云桐雙饒有興致地觀賞不同商鋪里的燈籠,上面栩栩如生的動物圖案、精致漂亮的花朵造型樣式各異,她看到喜歡的便湊上去,溫柔而朦朧的火光映著臉龐,那好奇的神色在牧玄眼里生動至極,他的心軟成一團。 走過那么多商鋪,沒想到云桐雙第一個看上的,竟然只是一串糖葫蘆。 “你在這兒等著,我去買一根,馬上回來。” 云桐雙遠遠看見賣糖葫蘆的攤販,眼前一亮,掙開他的手,急切地跑過去,嘴饞的樣子一如小時候。 牧玄望著她小跑離去的背影,撫上胸前的傷口,想到剛剛借此逗弄她,笑意淡了幾分。 那日演武場上,一身素袍身形挺拔的男人拉緊弓箭,箭頭從靶子紅心轉移,直直對準站在一旁的他,眸中深寒,殺意凌冽。 牧玄漫不經心地等待。 箭發—— 精準地,從他臉側擦過。 迅猛的箭風掠過,牧玄站在原地分毫未動,慢慢地,朝沉朝露出一個輕蔑的笑。 他甚至有些遺憾。 若是沉朝真的傷了他,他便有了向云桐雙示弱的機會,可以隱忍地、勉強地,在她面前流露他的苦痛,再不經意地,挑撥她與沉朝的關系。 不過沒有傷到也沒關系。 回到家后,牧玄面無表情地親手在胸膛劃開一道口子,傷口猙獰,鮮血流淌,而他感受不到痛楚似的,熟練地消了毒,綁上繃帶。 等書房外云桐雙的腳步聲傳來,他狠狠摁上傷處,好不容易結上的痂被重新撕裂,洇出血來,染紅了綁帶。 自此不出所料,他所盼望的、她的急切與擔憂,如期而至- 云桐雙回來的時候,似乎看見牧玄的目光有一瞬的幽暗莫測,像是籌謀,又像是別的什么,如蟄伏的蛇,一動不動地盯著她。 “你……” 但一轉眼,那情緒便消失了,了無痕跡,牧玄笑著地問她:“怎么了?” 云桐雙只當是自己錯看,把疑心咽下:“……沒什么。” 她邊走邊吃,很快吃掉了大半,僅剩下一個的時候,一旁的牧玄突然出聲,聽起來居然有些委屈:“乖乖,怎么不讓我也嘗嘗?” 望著唯一的糖葫蘆,云桐雙猶豫了一瞬,又想到他剛剛才愚弄過自己,輕哼一聲,毅然拒絕:“不要。” 然后迅速咬進嘴里,似乎怕他搶了去。 可剛叼住,肩膀就被強制按著,她睜大雙眼,牧玄俯身,竟也咬上那顆糖葫蘆。 他突然貼近,眼睫微微垂下,分外俊郎的容貌配合他獨有的氣質,天生有幾分邪肆,溫熱的鼻息交纏在一起,云桐雙身體僵住了,心跳驀地急促起來。 牧玄抬眼,深邃的眼瞳挑釁地望向她,果斷咬去一半的糖葫蘆。 再次……怦然心動。 云桐雙慌亂地咽下口中余下的糖葫蘆,甜膩的味道在齒間蔓延,她一把把他推開,怕自己劇烈的心跳聲被聽到,試圖用惱羞的話語遮掩:“牧玄,你幼不幼稚!” guntang的臉頰無法輕易褪去溫度。 可上天似乎格外體貼,不過片刻,一滴雨水帶著涼意滴落在她臉龐,緊接著,越來越多的雨水落下來,淅淅瀝瀝打濕地面。 牧玄皺起眉,拉著還在遲疑的她迅速躲到旁邊的商鋪下避雨。好在不遠處就有賣雨傘的商販,他買下一把紅傘,撐在兩人頭頂,微微向云桐雙的方向偏斜,把她擋得更嚴實。 突然的雨勢讓路上的行人紛亂離去,只有少許人臨時買了傘繼續走下去。 “好突然……” 迎面而來的風吹亂了頭發,發絲被吹得飄動起來,有些黏在臉龐上,不適的觸感使得云桐雙略感煩擾。 牧玄自然而然地替她挽好額邊的發絲,神情專注。斜風吹拂,雨水打濕他的肩頭,卻絲毫未落到云桐雙身上。 剛剛的悸動還未消散,云桐雙不自在地偏過頭,嘴硬道:“你離我遠一些。誰準你偷吃我的糖葫蘆……” “還生氣呢?” “……沒有。” “好好,是我的錯。我改日幫你多買幾串,咱們吃個夠?乖乖原諒我吧,求求你了……” 他的語氣像在哀求又像在逗弄,云桐雙聽得臉熱,氣他毫無底線地撒嬌,又隱隱覺得被取悅到,別扭地嘀咕。 “算你識相。” 豆大的雨滴砸落至傘面,聲音愈發急促沉悶。 “雨越來越大了……我們快些回去。” 牧玄把她摟緊,護著她上了馬車。 但不知是不是錯覺,云桐雙在進入馬車的最后一刻,突然感受到身后投來一束冰冷的目光,存在感極為強烈,幾乎要將她后背射出一個洞。 剎那間,她汗毛直立,連忙扭頭去看,可街道上只有步履匆匆、打著傘遮掩住面目的行人,根本無法確認那目光來自哪里。 潛意識的危機感讓她仍無法放松,驚疑地再次探尋,那目光卻和滴落在濕地上的雨水一樣,悄然散失,再無蹤跡——更為恐怖。 “怎么了?”牧玄看出她的異樣,問道。 “我……算了,沒什么,可能是我今日太累了,總是看花眼。” 云桐雙搖了搖頭,進入車廂,心中升騰起一種焦躁的不安,她無法描述那感覺從何而來,迫切地想回到熟悉的地方,汲取安全感。 “先回牧府吧,香茵還在那里。等接上她,我……想快點回家。”- “還好、還好……” 瞧著懷中被護得好好的、分毫未濕的書,書生慶幸地長呼一口氣。 他怕雨水弄濕好不容易借來的書,隨便鉆進個能避雨的角落,想躲過驟雨再離開。 他小心翼翼地瞥了旁邊打著傘、佇立已久的男人幾眼。 實在不是他愛窺探別人,只是眼前這人氣質清冷,模樣俊秀得讓他聯想到天上的仙人,衣著看似低調,細看卻能發現,那布料與他曾大張旗鼓夸耀家中富貴的同窗所用的一模一樣。 或許是因為平日里根本接觸不到此等人物,書生不知從何處生出勇氣,冒著膽子去端詳,但只一眼便被他沉沉死氣嚇到,趕忙縮回目光。 那人打著傘站在大雨中,紋絲不動,不知在看什么,根本沒有離開的意思,對他的出現也漠然置之。他們像被一道看不見的空氣墻隔絕開來。 除了雨滴落在房檐、地面的單調擊打聲外,再無別的動靜,書生猛地一陣悚然,伴隨著雨天的陣陣涼氣,這種詭異的平靜如跗骨之蛆,逐漸爬上他的脊背,他渾身僵直。 “精心呵護的花突然快要枯敗了,會是什么原因呢?” 那人的聲音輕而縹緲,如沒有實感的云。 書生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這是在問他,他不知為何突然問這毫不相干的問題,但又不敢不回答,絞盡腦汁,才在記憶里翻出一些妻子教導他的關于種植的知識,磕磕巴巴地說:“可、可能是有些葉子蔫了……修剪一下說不定就會好……” 那人沉默良久,又倏地低笑一聲。 他呢喃著:“是的,修剪一下就好了。花自己也不想枯敗的,是那葉子害了她。” “沒關系。” “不是她的錯。” 那語氣有種說不出的恍惚和扭曲,像是為無法接受的事物找到了可以自我說服的理由。 話中晦暗的陰郁像滿到溢出的水一般汩汩漫出,與濕冷的雨水一起滲入地面。 書生不敢再出聲了,等腳步聲逐漸遠去,他慢慢抬起頭,那人已經不見了蹤影,他虛脫,渾身冷汗涔涔,風一吹過凍得瑟瑟發抖,牙齒都在打顫。 這哪是什么仙人,分明就是鬼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