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節(jié)
江夏笑了笑,雖然朱載江的回答在他看來并非是最完美的,但總算中規(guī)中矩,完全超脫了他現(xiàn)如今這個小小年紀(jì)所能有的見識。 江夏摸了摸朱載江的小腦袋問道:“那載江告訴太傅,為什么會這樣應(yīng)對好不好?” 朱載江好像受了莫大的鼓勵一般,重重地點頭“嗯”了一聲,然后說道:“從這份奏折上來看,嚴(yán)嵩肯定是在說謊。” 江夏瞳孔一縮,臉上震驚之色再起。 朱載江繼續(xù)說道:“從嚴(yán)嵩出發(fā)的時間,再到奏折在路途上轉(zhuǎn)送回到京師的時間上看,嚴(yán)嵩去肅州城根本就沒有多久。 而他這份奏折上面只說了西北亂事已平,請求班師回朝。卻沒有說他們和對方有沒有交戰(zhàn),或者說是交戰(zhàn)時有沒有人員傷亡等等,僅僅一句‘西北亂事已平,請求班師回朝’很明是想把此事敷衍過去,然后找朝廷邀一個不大不小的戰(zhàn)功。 朕派出兵部尚書以及都察院巡察御史一同前往,是因為嚴(yán)嵩是由吏部尚書楊廷和楊大人舉薦的。 而兵部尚書和都察院都御使都與楊大人交好,那么派出兵部尚書和巡茶御史前去查驗,嚴(yán)嵩就不會反感。 嚴(yán)嵩這么急于回來,那肯定是西北邊關(guān)出事了。而他又敢說‘亂事已平’,那肯定就是自己內(nèi)部出了事。 朕猜測,多數(shù)是嚴(yán)嵩從未領(lǐng)過兵,無法統(tǒng)御下屬。 所以兵部尚書過去的時候,會帶一封朕的密函。如果真是出了事,那就立刻讓兵部尚書替代嚴(yán)嵩掌兵。如果大軍有何異動,巡察御史可以臨時定罪,先斬后奏。” 朱載江說完以后,扭頭看向江夏,問道:“太傅,朕說的對不對?” 江夏一臉感動地點了點頭,說道:“對,皇上你說得很對。看到你這么聰明懂事,太傅就放心了。” 江夏高聲叫道:“黃仁!” 站在門外,隨侍朱載江的老太監(jiān)黃仁立刻走進(jìn)御書房。 他對著朱載江行了一禮,然后問道:“請問太傅大人有何吩咐。” 江夏道:“傳我的命令給司禮監(jiān)和內(nèi)閣,告訴他們。以后每天的奏折都得抽取其中最為重要的一部分交由皇上先閱覽過,內(nèi)閣和司禮監(jiān)都必須將皇上的批復(fù)當(dāng)做一個參考,明白了嗎?” “是,奴婢明白了。”黃仁道。 江夏點了點頭,然后對朱載江道:“載江,那你繼續(xù)看奏折,太傅就先走了。” “好。”朱載江點了點頭。 江夏對著朱載江行了一禮,道了一句:“微臣告退。”然后這才轉(zhuǎn)身離開。 等到江夏離開以后,朱載江長長地松了口氣。 黃仁正準(zhǔn)備說話,朱載江卻對他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然后示意他先去把御書房的門給關(guān)上。 黃仁點了點頭,趕緊跑去關(guān)了御書房的門。然后他走過來,對著朱載江行禮道:“恭喜皇上,賀喜皇上,總算是大權(quán)得握,可以提前親政了。” 朱載江搖了搖頭,嘆道:“太傅人太聰明,也不知道朕的這點兒小把戲被他發(fā)現(xiàn)了沒有。也就是因為他對朕一點兒防備都沒有,否則朕絕不可能會得逞。” 說完,朱載江把高高的兩摞奏折一推,原本上面除了第一本奏折以外,下面有一疊奏折是粘死的。 無論江夏怎么拿,他能抽動的奏折只有五本。 “可惜,太傅他只是讓內(nèi)閣和司禮監(jiān)將朕的批復(fù)當(dāng)一個參考。朕要什么時候才能言出必行,行出必果?”朱載江小臉兒上,露出嘆息。 “皇上,您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不錯了。以不足八歲的年紀(jì)就看上親理政務(wù),這恐怕是古往今來的頭一份呢。”黃仁笑著說道。 “這件事絕對不能讓太傅知道,要是被他知道了,指不定會有多傷心呢。朕這樣蒙騙太傅,心里真是不好受。”朱載江搖了搖頭,伸手拿起桌上的一本奏折,再次開始認(rèn)認(rèn)真真地看了起來。 走出了御書房的江夏,心中一直在想著朱載江的事。 說實話,讓他相信朱載江一個不足八歲的孩子能夠明白先前他說的那些,錯綜復(fù)雜方方面面的考慮,江夏覺得有些不太可能。 因為這樣的事,不是一句“天才”就能解釋的。關(guān)鍵還需要閱歷的積累。 一個混跡朝堂十年的人,在考慮事情上都不可能會有朱載江那么成熟、細(xì)致、面面俱到。 如果那真是朱載江自己想出來的,那江夏覺得自己頂多再干半年就可以退休了。 但若說那不是朱載江自己想出來的,那么朱載江究竟想要干什么?又是誰在教朱載江這些? 江夏腦海里不斷回響著朱載江的一句話:“李太傅曾經(jīng)細(xì)心教過朕如何去分析奏折里的內(nèi)容。” 江夏甩了甩頭,不愿意就這個問題繼續(xù)深入的去想。 出了皇宮,江夏一路沿著正陽門的方向走。宗人府、吏部、戶部、禮部等地方,都在離戶部不遠(yuǎn)的地方。 戶部如今被楊一清把管著,江夏趕到戶部就是因為有著要找他商量。 到了戶部衙門,江夏亮明自己身份以后便由一個司務(wù)帶到了楊一清所在的房中。 楊一清辦公的房間很大,但此刻卻雜亂無比。 房間里除了有楊一清在拿著算盤加加減減以外,另外還有十幾個戶部的主事在拿著算盤,各自在那里面對著一堆賬簿,仔細(xì)核算計著。 江夏走進(jìn)房屋以后敲了敲房門,發(fā)現(xiàn)沒有人理會他,于是便走到了楊一清的跟前,敲了敲楊一清的桌子叫道:“岳父大人,小婿前來跟您請安了。” 楊一清頭也不抬,直接說道:“送飯是吧?放在一邊就行了。” “送飯?”江夏看了看楊一清那一副焦愁的模樣,當(dāng)下也不再說話,而是把頭伸過去,看了看楊一清正在計算的賬簿。 江夏只不過是簡單看了兩眼,然后心中默算了一下,便張口說道:“不用算了,金二十七萬九千八百七十二兩,銀四十一萬三千二百三十一兩,銅二十七萬貫。” 楊一清恰好算出金的數(shù)量,寫下來還真是二十七萬九千八百七十二兩,他驚訝地抬起頭看向江夏。 江夏“嘿嘿”一笑,這才又說了一遍:“岳父大人,小婿在這兒來給您請安了。” 楊一清看見江夏以后,先是微微一驚,接著卻露出暴怒之色。 “江夏!是你,你還敢到我戶部來!” 一下站起身來,伸出雙手將抓著江夏的衣襟。江夏雙手一攤,趕緊問道:“義父,您這是什么意思?小婿最近沒犯什么錯吧?” “你還沒犯什么錯?” 楊一清一把抓住桌上的賬本,說道:“你福建這賬都是怎么做的?亂七八糟,錯綜復(fù)雜。還有你這上面畫的這些符號是什么意思?金銀銅、珠寶、古玩、字畫,田宅這些為什么都不寫清楚。你你知不知道,為了你這些鬼賬本,我們這里的這些人已經(jīng)好幾天沒能睡個好覺了。” 楊一清敢這樣說江夏,但是房間里的,其他十幾個戶部主事卻沒有這個膽量。 當(dāng)朝宰執(zhí),你真當(dāng)是能隨便開玩笑的? 江夏苦笑一聲,說道:“我這賬做的還不夠明白?” 江夏搖了搖頭,拿著其中一個賬本,拎著一支沾了墨的毛筆,走到墻壁旁邊。 江夏道:“來來來,大家都看好了。” “首先我跟大家說說,這‘j、y、t’代表什么。你們肯定沒有注意,在賬本的扉頁上寫著金=j,銀=y,銅=t。這就意味著,jyt分別代表著金銀銅。 然后呢,這個賬本的看法不是豎著看,而是橫著看。 賬本的每一頁,都在首位寫了一個名字,然后他的名字對應(yīng)過來,就是金銀銅的數(shù)目。至于古玩、知畫、田宅這些資產(chǎn),另外有賬本進(jìn)行了單獨的記錄。 而每一頁的末端,都有一個小的匯總,不知道你們看見沒有。現(xiàn)在……都明白了沒有?” “這……”整個房間里的人都愣住了,尤其是那十幾個主事這下一眼就看明白了賬本上的數(shù)目。 楊一清也是一臉震驚,喏喏半天才說道:“原來這……是這樣的?” 第497章 蓄勢待發(fā) 解決了賬務(wù)的事,楊一清也就放心大膽的把賬本都交給了手下人去處理,自己則跟江夏一起出了衙門去喝茶。 上班時間私自脫崗是一種瀆職的行為,可是這最大的頂頭上司是自己女婿,就算瀆職又有誰敢多嘴? 離著戶部不遠(yuǎn)處便是西江米巷,楊一清拉著江夏到西江米巷一家十分不起眼的小茶館里坐下,要了一壺“抱月羅漢”。 這茶的名字江夏還從來沒有聽說過,等到老板把茶水上上來,江夏喝了一口后學(xué)發(fā)現(xiàn)。這茶清香宜人,香甜可口,當(dāng)?shù)蒙鲜且坏纫坏暮貌琛?/br> 江夏偏了偏腦袋,頗為欣賞的又喝了一口茶。 楊一清敲了敲江夏面前的桌子,說道:“你特地來找我,不可能就僅僅是為了來喝茶的吧?” 江夏笑了笑,說道:“女婿遠(yuǎn)出歸來,特地來給自己老丈人請安,這不是合情合理的事兒嗎?” “得了吧,就你還來給我請安?省省吧,我的宰執(zhí)大人。” 江夏搖了搖頭,對于自己跟楊一清兩個之間,根本就不像翁婿感覺有些煩惱。 不過楊一清倒是沒有猜錯,江夏前來的確是有事找他商量。 江夏把自己在望京縣遇到的一切說給楊一清聽了一遍,楊一清聽過以后眉頭立刻皺了起來,說道:“這是有人在故意給你潑臟水啊。” “嗯。沒錯。”江夏點了點頭。 “那你準(zhǔn)備怎么辦。”楊一清問。 江夏翻了翻白眼,道:“我要是知道怎么辦,這還用得著來找您老請教?你老jian巨猾……噢,不是。你老將出馬,一個頂倆。我就是來問問你,對于這種捧殺,一般應(yīng)該怎么做。” 楊一清沒好氣地看了江夏一眼,很明顯他對江夏那句“老jian巨猾”很是不喜歡。 不過無論怎么說,眼下也是自己的女婿被人欺負(fù)了,當(dāng)岳父的怎么也會替他想辦法出頭。 楊一清輕輕撫摸了一下自己下巴的胡子,想了想后說道:“這官場之中爾虞我詐,相互之間有所爭斗時。不是竭力誣陷對方,就是竭力捧殺對方。對于這兩者,其實應(yīng)對的辦法都很簡單。” “很簡單?怎么個簡單法?”江夏知道自己這次算是問對人了,他從望京回京師的路上一直就在想如何應(yīng)對,但就是沒有想到任何好的辦法。 但是沒有想到,楊一清一張口就是,“都很簡單”。 楊一清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說道:“辦法就是一個,移禍江東,借力打力。” “移禍江東?借力打力?”江夏眉頭微微皺著,問道:“岳父大人,能不能說明白一點兒?” 楊一清站起身來,說道:“為父先去如廁,你自己慢慢想吧。” 江夏點了點頭,然后仔細(xì)思量著楊一清這句話。 這一邊想一邊等,足足一炷香的時間,楊一清竟然都沒有回來。江夏站起身來,準(zhǔn)備去找一找楊一清。 茶館的掌柜走過來,對著江夏行了一禮道:“客官,楊大人讓我轉(zhuǎn)告你,如果你找他的話,那他已經(jīng)走了。他讓你順便把茶錢給結(jié)一下。” “走了?”江夏微一錯愕,然后隱隱有些不安地問掌柜:“茶錢多少銀子?” 掌柜看了江夏一眼,態(tài)度謹(jǐn)慎地說道:“八……八百兩銀子。” “八百兩?為什么?” “因為楊大人提前預(yù)定了未來一年的茶水。” 江夏一陣無語。他自然是不可能隨身帶著八百兩銀子的,最能將手上一枚玉扳指遞給掌柜的暫且抵押,晚一點兒他再派人來贖回。 在回逍遙山莊的時候路上,江夏還是在想楊一清那八個字:“移禍江東,借力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