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三言兩語就稟告完了。 這下壞了,兩個人沒話聊了。 楚氏拘謹地雙手重疊,不動不語。如此還能留意到她女兒投過來打量她的小眼神,快速地沖她一笑,緊接著正襟危坐。 裴金玉一怔,還以為自己花了眼。說實在的,她是挺擔心楚氏扛不住賢妃那道無形壓力。 瞧著眼下的情形,楚氏也并不是個軟面團子,至少得是個包子。 包子有陷啊,賢妃弄不清楚楚氏這個包子里頭到底裝了什么餡,她敢下嘴咬嗎!萬一裝了石頭,那可是要哽掉牙的。 高座上的賢妃動了動案子上那套青花經文觀音菩薩碗,微微有些出神。這是她專程為了皇帝定做的,一套九個,端的是九九歸一的寓意。 這碗通體青花裝飾,碗心書寫青花楷體“南無無量壽佛”六字,環以纏枝花紋。外壁一側繪有觀音像,渡海觀音居中,足下波浪翻騰。善財童子合掌相拜,韋馱雙手合十,橫置金剛杵護法。另一側青花楷書經文112字,首句為“南無大慈大悲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 自打林青巒做了皇帝,沒表現出對任何東西的愛好,唯獨對有容大師上心。其實她隱約猜到了他的用意,盡管恨得夜難寐,卻還是選擇投其所好。 無他,她可不相信多念幾段佛經、多修幾座高塔,死人就能復活。 就在裴金玉揣摩著賢妃打量那幾個碗久久不語是什么意思時,成王世子和代王到了。 這兩個一個是成王的大兒子,一個是皇帝的心頭好,賢妃哪個都不敢怠慢了。 是以,當成王世子提出要帶著代王和漢壽翁主到一旁玩,賢妃連想都沒想就點了頭。 楚氏倒是想反對來著,可她遲了一步,總不能明著和賢妃唱對臺戲吧。 幸好,成王世子是個知道分寸的。他抵抗不了代王的央求,也抵擋不住裴天舒的殺氣,向來喜歡折中辦事的他將兩個小的帶到了殿門口,就在楚氏一眼可以看見的地方,就是佳柔也還寸步不離地守在裴金玉身邊。 裴金玉又不是真的小孩,上一輩子也沒有跟小孩相處的經歷,對著一個十歲一個五歲的兩個小妖怪,她真不知道該和他們玩些什么。 但凡事都經不住有一個比照物,就好比現在,兩妖怪比照賢妃,還用得著選擇嘛。也就是成王世子沒叫上楚氏,若不然楚氏也是極其樂意的。 于是,裴金玉很歡樂地和他們在殿門口玩著。 玩什么呢? 也不知道代王打哪兒弄來了一木匣子的石頭,獻寶似的一溜兒擺開,全排在了裴金玉的面前。 裴金玉彎腰細看了一下,有雨花石、鵝卵石、太湖石、鐘乳石等等,五花八門,種類繁多,樣子多是圓潤一些的,稱不上上品,也稱不上有多稀奇,其中最難得的還數一塊兒品相不錯的黃蠟石。 裴金玉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也就看了看,便直起腰,手連動都沒動半下。 后頭站著的成王世子有點兒干著急,可代王就是死活不肯開口說話,世子只能替他旁白:“這是鏨弟最喜歡的,他讓你挑一塊兒。” 裴金玉心想,她要石頭干啥啊!就算她想要,她也會管她爹要,要他個小妖怪的東西算怎么回事。 她果斷地擺了擺手。 代王嘴一撇,想哭。 裴金玉就更納悶了,既然是他喜歡的東西,她不奪他所好,他還委屈個什么勁! 要不怎么說她沒有童心呢。更沒耐心,就瞪眼瞧著代王,看他到底會不會哭出來。 代王:meimei的眼睛真好看,被她瞪著,我想哭,但是哭不出來。 一旁的兩人大眼瞪小眼玩的很歡實,可成王世子是個急性子,再說話的時候,帶了點兒恐嚇的意思:“代王讓你挑你就挑,磨嘰什么。”他可是代王,品級上比她個小小的郡主高。 說著,隨意從地上撿了兩塊,硬塞到了裴金玉的手里,也不管人家的小手拿下拿不下。 一轉頭,還賣好似的對林鏨道:“給她兩塊行嗎?” 代王小嘴一咧,笑的像朵小花。那樣子明顯就是給三塊也行啊! 裴金玉:“……”聽說過強買強賣的,今兒見識了強送人東西的。 她低頭一瞧,成王世子硬塞給她的有一塊兒是黃蠟石,倒是可以雕個隨身攜帶的印章,反正是硬塞的,那就勉為其難地笑納了。 她轉頭想要將石頭遞給佳柔,正好瞧見殿里的情形。 不知為何,楚氏一下子跪在了賢妃的面前,顯然是在謝罪。 裴金玉頓時只覺五雷轟頂。 這情形要擱在一年前,她剛出生那會,說不定她會冷眼旁觀,還說不定會幸災樂禍地以為她們是在“狗咬狗一嘴毛”。 可如今相處了一年,先不說裴天舒對她怎樣,楚氏雖是個綿軟的,卻是一心一意地為她好。她嘴上不肯叫娘,心里多半是默認了的。 要知道前世里她可是有個正宮皇后做娘親,那個娘只跪天跪地跪祖宗跪她皇帝爹,端的是高貴異常。 對于這世的娘品階不夠,賴好見了宮里的哪根蔥就得跪一跪的情況,她好不容易說服自己接受現實,那個賤人沒事兒敢讓她娘謝罪,找死了吧。 佳柔看她抿嘴瞪著殿中,也回頭一看。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佳柔的心里頓時一凜,心想著得趕緊想個法子通知三爺一聲。 沒防著,裴金玉抬腳就往殿內走去。 她急的低聲呼喚:“翁主,快回來。” 裴金玉不理她,邁著小短腿飛快地往楚氏那里跑。 代王一看,咦,meimei進去了。然后石頭也顧不上要了,跟著往殿里跑。 成王世子又不傻,看懂了殿里的情形,就是有心避讓,也不能不管代王。他往里追的時候,無比憤恨地想,明天,不,今晚他就要跟他父王攤牌,看孩子這活兒他不干了,堅決不干,打死也不干了。 裴金玉那廂已經跑到了楚氏的跟前,掰起她娘低垂著的臉一瞧,果真哭了,在心里又將賢妃恨上了一恨。 賢妃壓根兒就沒把她看在眼里,倒是沖著跟在她后面的代王道:“阿鏨,到伯母這兒來。” 可惜,代王也牙根兒沒把她放在眼里,堅定不移地跟在裴金玉的后面。 賢妃的神色暗了暗,卻還是笑道:“伯母就知道你喜歡漢壽翁主,這不正跟她母親商量要將翁主接到宮中住上一段時日,也給你留個寢宮好不好?” 話太長了,代王聽的不是太明白,轉頭求助成王世子。 成王世子清了清嗓子,正組織著代王易懂的語言,還不曾出口。 只見裴金玉邁著小短腿,往高座上的賢妃走去,楚氏拉都沒能拉住。 賢妃一看她那架勢,立馬笑道:“好孩子,你母親是個不識時務的,本宮就知道你是個明白的,一定喜歡本宮的安排。” 卻不料,裴金玉突然停住了腳步。 賢妃:“好孩子,過來呀!” 裴金玉人沒過去,倒是送了她兩塊石頭。一塊正砸在她的眉心,還有一塊被她用手擋掉了。 賢妃摸著隱隱作痛的眉心,大怒:“你,你們,好大的膽子。” 整個霞光殿被這突如其來的兩塊石頭整的人仰馬翻,請罪的宮女太監跪了滿屋子。倒是楚氏顧不上跪了,一把拉過她女兒緊緊摟在了懷里。 成王世子:……后悔的想要剁手。如果那兩塊石頭可以算作兇器的話,那么他是不是也能被算作幫兇!好冤枉! 代王:咦,meimei干什么了?好好玩的樣子。 裴金玉還不知道自己一不小心替代王發展出一個新的游戲種目來,她是個橫慣了的,體會不到楚氏心里的緊張,但是感覺的到她在瑟瑟發抖,遂伸出小手拍了拍她的背。 那邊的賢妃大叫:“還不快把她拿下。” 綠妝帶了幾個宮女上來,想要將楚氏緊緊護著的裴金玉拉出來。 楚氏不知道賢妃會怎么發落她女兒,自是不肯,也顧不上思慮許多,只想著若是她女兒有個三長兩短,她也是活不成了,顧不得害怕拼了命去抵抗。 掙扯間,綠妝一個巴掌打在了楚氏的臉上。 這一回,比五雷轟頂還要五雷轟頂。裴金玉只覺渾身的氣血都涌到了頭上,下意識握緊了拳頭,尖聲驚叫了起來。 皇帝一行,才走進霞光殿的院門,就聽見了這凄厲的叫聲。 他本是不準備來的,也就問了裴天舒一句他女兒可好。 那不廢話嘛,他女兒還能有不好的地方。裴天舒就嘚吧嘚吧地說完了他女兒聰明,就說他女兒跑的可快了。說完了他女兒跑的可快,又說他女兒識字了。 聽得一旁的成王直翻白眼。 可皇帝聽著聽著,也不知怎的,就抬腳走到了這里。 如今看來,這一趟倒是來對了。 這邊皇帝的神情暗沉了下來,而那邊裴天舒的心里就跟有一百匹馬在踢他一樣,他沖皇帝告罪了一聲,拔腿就跑了起來。 皇帝也顧不上怪責,對后頭的成王道:“峻游,你跟上去看看。” 可還沒等成王應答,皇帝改了主意,一撩衣擺,不顧儀態地跟著跑了。 成王……也跑吧,還不能比皇帝跑的慢。 于是,整個霞光殿里的人都看見了,裴天舒就算了,成王也就算了,連皇帝都是一路猛跑著進來的。 ☆、第19章 哭戲不逼真 世家講究的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裴天舒不是世家子跳過不說,林青巒卻是不折不扣的世家子。若不然當年長公主擇夫擇了那么多人,最后也輪不到他尚主,而今竟是連修煉了數十年的儀態都不要了。 成王林峻游實在是搞不懂他皇兄,無語凝噎問蒼天。他也是世家子的好不好,雖不及他皇兄當年的羽扇綸巾、雍容閑雅之美名,倒也是個被人稱作溫文爾雅的儒公子,如今卻差點兒跑掉了一只鞋。 成王喘著粗氣立在一旁,聽世子小聲地給他講解前情,而后冷眼旁觀著。 這事兒不好辦,一個是皇兄唯一的妃子,一個是皇兄親封的翁主,且翁主她爹還是個有大用的,這一大一小兩個女人都要給些體面,要倒霉的大抵會是其他人,俗稱炮灰。 這么想著,他瞥了一眼那邊抱著皇帝的大腿哭的很歡實的賢妃,默默地往后退了兩步,還順便拉了拉世子。 本還想著把代王也拉出是非圈,一伸手拉了個空。定目一看,不知道什么時候,那小子又站回了裴金玉的身邊,一副“meimei生氣,我很傷心”的六魂無主表情。 成王看了他一眼,只覺很心塞。心想著,就沖漢壽翁主這么能叫喚的勁,也絕對不能讓她成為代王妃,太禍害耳朵了。 先且不提成王想的有點兒多還有點兒美,單只說裴金玉,是的,她還在尖叫,主要是這畫面太美她根本停不下來。 抱著皇帝大腿的賢妃就是想和皇帝好好告個狀,也越不過她那清晰度為百的尖叫聲,只能默默無語兩眼淚,恨不得拿塊石頭塞住她的嘴。 這邊的裴天舒怎么哄也哄不好女兒,轉眼一看,又看見了自己老婆紅腫的半邊臉,火氣大了,抬腳就要沖上前,把躲在皇帝背后的賢妃拎出來大卸八塊。 這也不怪他不夠理智,但凡有血性的男人,可以受的了胯下之辱,卻容不得妻兒受欺凌。 可是他才一動,他女兒就捏住了他的手,一邊叫一邊捏,反正就是不撒手。 裴天舒愣怔了片刻,幡然醒悟后他的智商又回到原有的水平了,心道:我去,我女兒是人精啊。又一想,不對,這大概又是一個美麗的誤會,他女兒就是受了委屈孩子天性爆發,害怕他離開罷了。 總之不管怎么著,想過味的裴天舒一手牽著他女兒的小手,又用另一只手去挽他老婆,別過臉的時候,悄悄用口型示意他老婆“哭”。 話說為母則強,楚氏光顧著cao心她女兒,早就忘記了女人的眼淚是武器這回事。 經她夫君一提醒,也不用裝,光想想自己的臉得有好幾天不能見人,這委屈勁就夠大的了,那眼淚嘩啦嘩啦跟泄洪的大水似的差點兒要淹了整個霞光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