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趙清渠給他看這個是什么意思? 兩個疑問瞬間浮上腦海,趙璋心亂如麻,一時間被這突如其來的意外消息沖擊的回不了神。 耳邊模模糊糊傳來一個聲音,不斷呼喚他名字,仿佛來自很遠的地方。 他渾渾噩噩的抬起頭,對上唐凌天擔憂的眼神,看著他一張一合的嘴巴,卻沒法分辨對方說了什么。 知道唐凌天伸手摸上他臉頰,他才恍然發現,自己臉頰的溫度竟然比唐凌天冰冷的指尖更涼上幾分。 “我沒事。”趙璋強笑,伸手狠狠抹了把臉,卻透過對面的鏡子,看到自己比鬼魂還要蒼白的面色。 又看了看欲言又止的唐凌天,趙璋站起來,深吸一口氣:“手術還要多久。” 在一旁看了許久的孫江接話:“已經進去三個小時了,可能還要……” 孫江猛地頓住,掏出不斷震動的手機,按下接聽鍵。 片刻之后,他掛了電話,面色冷肅,看向趙璋:“趙爺煩請您照顧,我要離開一陣子,處理急事。” “好的。”趙璋低頭看著手中的文件,強行抑制顫抖的手:“我就在這……坐著,等他出來。” 說完,他就靠在椅背上,闔上雙目,一言不發。 孫江大步朝著出口走去,一路上不斷撥通電話,一連串兒的命令發出,最終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 趙璋靠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若不是胸口還有輕微的起伏,唐凌天真的要覺得坐在他身邊的,是一個死人。 趙璋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也許十幾分鐘,也許幾個小時,他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等手術室的燈暗下來,門打開,他被滾輪的聲音拉回不知道漂浮到哪兒去的思緒,倏然站起,將身旁的資料帶在地上,灑了一地。 幾個護士推著床急匆匆走出來,趙璋迎上去,看似主治大夫的男人摘下口罩,朝他點點頭。 “手術很成功,觀察一晚如果沒事,就能轉移到普通病房。” 趙璋提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他在醫院呆了整整一晚,坐在vip單間的病床上,想著重癥監護室里的人,看著窗外的天從漆黑到明亮,一動不動。 唐凌天在一旁陪他坐了一個晚上,他看不懂趙璋眼底的情緒,心中擔憂更甚,安慰的話已經說盡,無話可說,只好默默陪在一旁。 卞峰不知怎么也沒走,跟了進來,但聽說趙清渠手術成功后就沒了之前那樣凝重的臉色,陪著他們在病房坐了半宿,見二人一副死了爹的凝重模樣,慢悠悠打個哈欠,找來兩張凳子拼起來,往上一躺,睡了。 第二天早上,趙清渠被轉移到這間病房,趙璋看著他插著氧氣管,面色蒼白的模樣,心底一陣難受。 趙清渠已經醒了,在趙璋握上他過于干燥的手時,他慢慢地睜開雙眼。對上趙璋的雙眼,眼底流露出安撫的意味。 那一瞬間,趙璋心尖像被什么東西猛地扎進去,又酸又痛,讓他不得不趕緊閉上眼睛。 他現在才明白,趙清渠在他心中的地位,已經如此重要。一想到和他再也無法相見,便仿佛有一雙手將他的靈魂撕裂,那樣的疼痛,深入骨血,就連稍微想一想,都無法承受。 他想,他的確,是愛著趙清渠的。 趙璋彎下腰,湊到趙清渠耳邊,輕聲說了三個字。 趙清渠渾身一震,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了一個笑容。 一旁靜默許久的唐凌天神色復雜的看著一躺一坐的二人,陽光透過玻璃灑在二人身上,仿佛給他們鍍上了一層細碎的金粉,又仿佛支起了一個琉璃罩,將他們二人與外面的世界牢牢隔開,根本不容任何人插足。 唐凌天默默地退出了病房,輕輕關上門。 “總算等到你出來了,也不知道你賴在里面想干什么,燈泡當的可愉快?” 唐凌天不再是一貫溫柔儒雅的樣子,他冷冷的看著卞峰,轉身就走。 卞峰面色一變,一步上前扣住他手腕,語氣軟了下來:“怎么這么久沒見你還是這幅倔脾氣,從來到醫院你就一直甩我臉色,好了,是我不對……” 唐凌天冷笑一聲,甩開他的手,繼續往前走。 卞峰被他的力量推得后退好幾步,也有些惱火:“唐凌天!你以為我不說一切就能當做沒發生,你以為你真能躲一輩子?你給我站住!” 唐凌天猛地停下,卻背對著他,始終不轉身。 卞峰看著他僵硬而直挺的背脊,心中那突如其來的火氣瞬間滅的連個火星都不剩,他面上劃過一抹懊惱,快步上前,抬起手,猶豫了半晌,輕輕搭在了唐凌天硬的像一塊石頭的肩膀上。 “抱歉,之前我不該跟你提刀爺的事兒。” 手掌下的肩膀猛地震了震,卞峰看過去,發現唐凌天面色慘白如紙,心中頓時有些后悔,但終究還是狠下了心。 “但是逃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不是么?”卞峰放緩語氣:“就算你不愿意面對過去,但道上有誰不知道我們幾個是刀爺所謂的‘養子’,又有幾個人不知道刀爺這群‘養子’是養來干什么的?” 唐凌天胸口劇烈起伏了一下,然后深深的吐出一口氣,蒼白的面色扯出一抹慘笑:“你說得對,不過是一個……老變態罷了。” 他住了嘴,語氣忽然一變,聲音頓時冷的跟冰渣一樣:“那個老東西已經死了,墳頭的草估計也有半米高,一個死有余辜的東西,我又為什么要總聽你提起?到底是我不愿意面對,還是你忘不了?” 這話著實有些誅心,卞峰面色瞬間沉下來,氣的幾乎開始哆嗦,他費好大力氣壓下心頭的怒火,平聲靜氣:“好,都是我不對,我道歉。但是凌天,這些年你總躲著我們是怎么回事,不愿回憶過去我能理解,但你竟然連我們這一群同生共死過的兄弟也要一并疏遠么?” 見唐凌天不說話,卞峰上前一步,靠的越發近了一些:“若不是這次趙清渠讓我出手幫你們,恐怕我依然見不到你一面吧?寧愿去和趙清渠接觸也不愿意和我聯系,當年在刀爺底下討生活的時候,我對你的照顧,你竟然真的忘得一干二凈了么!你真的要與我生分到這種地步?” 回想起很久以前卞峰對于他的回護,唐凌天表情柔和了些許,緩緩道:“我不曾忘記,但我也只是想過平靜的普通生活罷了,這些年我也一直在努力這么做,當年,謝謝你,峰哥。” 卞峰神色徹底軟了下來,他走到唐凌天面前,目光柔和的看著矮了他小半個頭的男人,恍惚中透過這成年的輪廓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稚嫩的面容。 他緩緩的靠近他,唐凌天凝視著對方,一動不動,眼底一片平穩沉寂。 一陣急促的腳步倏然打斷了二人的對視,唐凌天猛地側身一步,離開卞峰籠罩的范圍,抬眼朝著走廊看去。 孫江快步走來,身上混雜著硝煙和血汗的味道,他的衣服上有著明顯的泥土痕跡,混雜著暗色的臟污,整個人稍顯凌亂。 見到趙清渠得力助手這番模樣,唐凌天面色瞬間嚴肅起來,卞峰聞到淡淡的血腥氣,也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看到唐凌天和卞峰二人,孫江頓下腳步:“趙爺在里面?” 唐凌天點頭:“剛醒沒多久。” 聞言,孫江面上浮現出猶豫的神色,不知道該不該敲門,或者是直接進去。就在他舉棋不定的時候,病房內傳來了趙璋清亮的聲音。 “孫江,進來吧。” 孫江聞言推開門走進屋內,抬眼就看到躺靠在床頭的趙清渠以及端坐在床邊椅子上的趙璋。 看著趙清渠臉上雖然清淺但絕對無法忽視的笑容,以及趙璋柔和的神色,孫江頓時覺得自己來的似乎不太是時候,自己灰撲撲的狼狽模樣簡直跟這個病房格格不入。 看出孫江的尷尬,趙清渠伸手握住了趙璋的手,他的嗓子很嘶啞,也沒有多少力氣說話,但趙璋瞬間就反應過來,回握對方的手,朝著孫江微笑:“你看起來似乎有些疲憊,需要喝點熱水休息一下嗎?” “不用了,謝謝。”孫江擺擺手,走到床尾,看著病床上的趙清渠,語氣嚴肅低沉:“趙爺,昨晚收到廉景的消息,我帶著人圍堵他,幸不辱命,廉景……死了。” 趙璋聞言微微瞪大雙眼,有些不可置信:“死了?” 趙清渠卻平靜的沒有一絲反應,只是安安靜靜的凝視著孫江,一言不發。 孫江不自在的動了動,詳詳細細的把一晚上的追擊平穩的復述出來,講完后,病房內一片安靜,只剩下清淺的呼吸聲。 孫江見趙清渠依然沒有反應,更加不自在了。 最后,趙璋打破了一室沉默。 “這么說,你并沒有看到廉景的尸體。” “已經派人在尋找。”孫江沉聲道:“他從橋上跳進江里,那樣湍急的江水,他活下來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趙璋皺眉:“只要一天找不到尸體,就一天不能說他已經死了。” 看了一樣靠在床頭卻難掩虛弱的趙清渠,趙璋眉頭皺的更厲害,忍不住帶上一絲火氣:“繼續找,生要見人,死要見尸,敢做出這樣的事,這么簡簡單單死倒是便宜他了。” 握著他的手緊了緊,趙璋抬頭看向趙清渠,卻見趙清渠臉上已經斂去了所有笑意,淡淡的看著孫江,嘶啞的開口。 “按你追擊的路線,他要跑到橋上跳江,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孫江腮幫猛然繃緊。 趙清渠恍若未見:“孫江,你跟我這么多年,你該知道,廉景留不得。” 孫江低下頭,再度開腔,已帶上嘶啞:“我親眼看著他跳江,那樣的水流,他活不成。” 趙清渠微微嘆了一口氣,閉上雙眼:“繼續找,孫江,我累了,你也去休息吧。” 孫江猛地抬頭看向趙清渠,見他真的沒有再度開口的意思,眼眶一紅,鞠了個躬,轉身走了出去。 趙璋看著房門合上,轉頭望著趙清渠,眉眼帶上了一絲憂色。 “孫江他……” “孫江和廉景共事多年,就算表面不對付,但這么多年下來,也有幾分情分。”趙清渠目光柔和的看著趙璋:“加上廉景一向善于籠絡人心,孫江最后關頭不忍親自下手,也不是預料不到。” “可廉景他野心勃勃,只要一日不死,我就……” “不要太過擔心,廉景本就帶傷,能用的人基本被剿滅的一干二凈,困獸而已,加緊搜索,就算沒死,也能很快就讓他變成一具尸體。”趙清渠露出微笑,費力的抬起手,摸了摸趙璋的臉頰:“倒是你,能過來,守在我身邊,我很欣慰,聽到你那三個字,就算再難受,也能忍下去。” 趙璋臉上泛熱,不自在的扭過頭。 耳邊傳來趙清渠嘶啞的笑聲,那笑聲斷斷續續了好一會,最終消失,沉寂半晌,他的聲音再度響起:“等一切解決完了,我們去拉斯維加斯舉辦婚禮好不好。” 趙璋臉上越發guntang,他想,如果有鏡子,恐怕是能看到一直紅通通的大蝦了。 一室靜默,趙璋感受著一下一下握著他的那雙干燥的手,低低的開了口。 “好。” ☆、第66章 廉景也許真的死了。 一連四個月,沒有任何消息。他手下曾經那一幫被他籠絡,出生入死的兄弟們,逃的逃,死的死。大樹倒了,猢猻們在短短的幾個月內,散的一干二凈。 廉景曾經為趙清渠出生入死,豁出性命扳倒“養父”刀爺,這么多年不知道為趙清渠擋了多少兇險,替受了多少傷,立下了多少汗馬功勞。 所有人都知道廉景是趙清渠生死相交的好兄弟,趙清渠手下的頭號人物,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幫派二把手。沒有人會料到廉景竟然就這么干脆利落的背叛了趙清渠,正如當年他干脆利落的背叛刀爺一樣。 古往今來,背叛者的下場都不怎么好。廉景落得這生不見人死不見尸的結局,卻也不能算是意外,外人頂多唏噓幾聲,或幸災樂禍或兔死狐悲,然后回歸各自的生活。 第五個月的時候,趙清渠已經基本恢復完全。著手整頓了手頭的所有勢力,跟隨趙璋回到家中,開始了悠閑平靜的日子。 李媛麗被關在精神病院,與世隔絕。李立這個李家家主的位置似乎坐的并不順心,即使和趙璋合作,弄死了李媛麗的親爹,鏟除了最大的威脅,但他卻在國內并沒有強大的根底。李家總有那么一些人時不時蹦出來惡心一下他,讓他過的十分心塞,雖然總還想著從趙璋手頭奪點利,但一時半會兒沒空去折騰。 至于董家輝,聽說這位最近被鄭家那位長得精致漂亮的小少爺陰了一把,和政府合作的一個項目牽扯竟然進了向境外勢力輸出機密情報這樣的大事兒,公司一片混亂,董家輝本人被帶走審查,而鄭家小少爺則如人間蒸發一般消失的無隱無蹤。 趙璋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內心平靜至極,無動于衷,連他自己都驚訝于自己的平淡。他以為自己會幸災樂禍,或者最起碼也會滿懷著惡意心情大好,卻沒想到自己聽到這個消息后,內心根本不起一絲波瀾。 回想這半年乃至一年來,他的生活中充滿了趙清渠的痕跡,趙清渠強勢的闖進他的安全區域,然后又用春雨般潤物細無聲的姿態一點一點滲透進他生活的每一個方面,直到他徹底習慣,再也無法擺脫。 而董家輝,這個他上輩子愛的刻骨銘心,卻也恨得咬牙切齒的男人,早在很久以前,就在趙璋的腦海里一點一點的淡化、模糊,直到如今,聽起他的消息,就像在聽一個陌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