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凌晨,趙璋從警局走出,朝著迎上來的羅執微笑頷首,隨即彎腰鉆進車內。 十幾秒后,車子絕塵而去。 趙璋仰靠在后座皮椅上,雙目緊閉,嘴唇微抿,眉宇間流露出一絲疲色,伸手揉了揉太陽xue。 羅執從后視鏡看到他如此模樣,關切道:“趙總,回去后您早些休息,要不明天上午跟方氏集團方女士的會談往后推一推?” “不用。”趙璋的聲音輕的仿佛隨時都會消失:“把公司交給我,我總不能讓他失望。” 羅執看著趙璋堅毅卻不掩蒼白的臉色,終究還是心頭一軟,忍不住勸道:“趙總,人累了也需要休息,趙先生想必也不會愿意回來看到您累垮的樣子。您還年輕,別給自己太大壓力……” 趙璋不可置否的微微一笑,還想再說什么,就被口袋里手機的鈴聲打斷了話語。 他看著屏幕上陌生的號碼,心中仿佛被冥冥中的一股力量撥的微微一動,帶著不可名狀的急切和一絲自己也沒有察覺的期盼,按下了接聽鍵。 他把手機置于耳邊,電話那頭一片安靜,片刻后若有似無的呼吸聲清淺傳來,直鉆進趙璋的心里。 趙璋心緒波動起伏的更加厲害,他垂下眼簾,握著手機的手微微縮緊,指尖泛白。 片刻后,電話那頭傳來一聲清冷的嘆息。 “趙璋……” 趙璋睫毛顫動,啞聲道:“小叔。” 電話那頭響起若有似無的輕笑,趙清渠的聲音忽然明晰了不少,冷靜中帶著一股暗中涌動的熱意:“趙璋,我很想你。” 趙璋噎住了,趙清渠如此單刀直入的表明自己想法的情況著實不多,特別是在他們幾乎斷了兩個月聯系的情況下,這讓趙璋忽然產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你……”他頓了頓:“這是什么意思。別說些有的沒的,你到底是什么時候回來?” 略帶急切的語氣徹底逗笑了另一端的趙清渠,他低低的笑著,彈了彈手中的煙灰,靠在凝結了寒露的窗框上,仰頭望著天上一輪皎潔的明月。 “放心,我不是在交代遺言。我聽說你那邊出了點事,問你現在好不好。” 趙璋為自己的會錯意感到尷尬,過了半晌方不情不愿道:“好得很,這邊我能解決。”頓了頓,他還是沒忍住加了一句:“小叔的消息還真是靈通。” 趙清渠的笑聲顯得愈發愉悅,笑了好一會兒才用哄小孩的語氣柔聲道:“羅執剛剛告訴我的,我知道你很不錯,但是我還是很擔心你。” 趙璋臉頰發熱,趙清渠的溫情攻勢讓他著實有些招架不住,隱隱中又覺得有一絲反常,忍不住皺起眉頭:“這兩個月杳無音訊,你到底……算了,你什么時候回來。” “如果不出意外,快了。”趙清渠的笑聲逐漸淡去,恢復了一如既往的清冷寒涼:“你那邊有人想刻意掀出風浪,我會讓人壓下去。你安安心心的干自己的事就好。我這邊如果一切順利,月底大概就能回來。” 得了保證,趙璋心中安定許多,他想再說什么,卻被趙清渠再度打斷。 “不用試圖聯系我,這個號碼很快就會銷毀,我不能和你通話太久。”趙清渠的聲音微微一頓,再度柔和下來:“好好照顧自己,等我回來。” 趙璋:“……喂,不要把我當女人哄。” 電話那頭已經掛斷了。 趙璋看著暗下去的的手機屏幕,靜坐了一會兒,默默地把手機塞回口袋,輕輕呼出一口氣。 同樣的時間,不同的地點,一個男人按掉了香煙,在黑暗中一聲嘆息。 門被不輕不重的敲響三下,男人輕咳一聲,壓下涌上喉頭的血腥味:“進來。” 一個身形健碩的男人走進來,微微彎腰,恭敬的開口:“趙爺,兄弟們已經準備好了。” 很好,趙清渠勾起風衣披在身上,撫上腰間的微鼓,大步走向門口,一雙眼睛在黑夜中猶如獵食的猛獸,亮的驚人。 “既然都等著我,總不能叫他們失望。” “是時候……做個了結了。” 接下來的幾天趙璋這邊一切風平浪靜,趙清渠正如他所說的,把一切負面消息強壓了下去。李媛麗被送回了精神病院,趙璋去看了看,這一次關她的病房和分配看守嚴密的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要想再度被有心人放出來難如登天。 而鄭安那邊,趙璋是沒心情去關心那個總以為自己是天仙下凡的小少爺到底死了還是沒死。倒是一個星期之后,董家輝親自拎著半死不活的鄭安上門請罪,讓趙璋十足的稀奇。 “董總,您這是干什么。” 晨練被強行攔下的趙璋看著一臉歉意的董家輝和杵在一旁像塊木頭的鄭安,十分和善的笑了笑:“鄭小少爺的傷可好些了?發生那樣的事……哎,真是令人遺憾。” 鄭安抬頭,怨恨的瞪了趙璋一眼,感受到一旁董家輝掃過來的冷厲眼刀,渾身一顫,眼底浮現出些許恐懼。 “那天的事的確遺憾。”董家輝笑的比趙璋還和善誠懇:“聽說小鄭過去在不少時候對小璋你十分失禮,我最近聽說,深感心中難安,帶他來向你道歉。” 鄭安在董家輝威逼的視線下磨磨蹭蹭的走上前,不情不愿的低頭道歉,說出口的話像背誦的文章似的,平平板板沒半絲起伏。 董家輝皺起眉頭,心中暗狠這個小東西的不上道。 趙璋倒是很不在意,董家輝今天舔著臉跑來玩這一出用腳趾頭想都知道他大概又在打著什么危害社會的新主意,鄭安只不過是個幌子。 他依舊笑瞇瞇的看著鄭安道歉,等到他說完了,十分客氣感動的看向董家輝,慢悠悠開口:“不敢當,說起來鄭小少爺也是受害者,他傷看著還沒好,瞧這小臉白的,董總這么拉他出來在太陽底下站這么久,連我都覺得您太不近人情。這么漂亮的人就該好好養著,總是帶出來您不心疼嗎?” 趙璋這笑容在陽光下仿佛鍍了一層金,董家輝看的一時呆住,心中琢磨著以前就知道趙璋好看,但沒想到過了這么久,變得竟然越來越有味道。 這么想著,心里頭不禁生出了幾分遺憾。 可惜了,再怎么漂亮,也不過是…… 等他遺憾完了,抬起頭,卻發現趙璋已經轉身走出了很遠。 “小璋。”董家輝急忙喊了一聲,幾步追上去,見趙璋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揚聲道:“有時間么,為表歉意,我們出去吃頓飯。” 趙璋的聲音遠遠傳來:“勞董總費心,最近胃不好,還是家里的粗茶淡飯吃著習慣,您好意我心領了。” 董家輝卻沒放過他,依舊快步追上趙璋,笑的意味深長:“小璋,怎么沒看見趙清渠?話說回來前些日子我去d省,在市區偶然目睹了一場惡性案件,那個被送進救護車的受害者,依稀有幾分像趙清渠,大概是我看錯了。” 趙璋心中一跳,步伐滯了滯,眸子猛然沉了下去。 ☆、第63章 廉景也許真的死了。 一連四個月,沒有任何消息。他手下曾經那一幫被他籠絡,出生入死的兄弟們,逃的逃,死的死。大樹倒了,猢猻們在短短的幾個月內,散的一干二凈。 廉景曾經為趙清渠出生入死,豁出性命扳倒“養父”刀爺,這么多年不知道為趙清渠擋了多少兇險,替受了多少傷,立下了多少汗馬功勞。 所有人都知道廉景是趙清渠生死相交的好兄弟,趙清渠手下的頭號人物,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幫派二把手。沒有人會料到廉景竟然就這么干脆利落的背叛了趙清渠,正如當年他干脆利落的背叛刀爺一樣。 古往今來,背叛者的下場都不怎么好。廉景落得這生不見人死不見尸的結局,卻也不能算是意外,外人頂多唏噓幾聲,或幸災樂禍或兔死狐悲,然后回歸各自的生活。 第五個月的時候,趙清渠已經基本恢復完全。著手整頓了手頭的所有勢力,跟隨趙璋回到家中,開始了悠閑平靜的日子。 李媛麗被關在精神病院,與世隔絕。李立這個李家家主的位置似乎坐的并不順心,即使和趙璋合作,弄死了李媛麗的親爹,鏟除了最大的威脅,但他卻在國內并沒有強大的根底。李家總有那么一些人時不時蹦出來惡心一下他,讓他過的十分心塞,雖然總還想著從趙璋手頭奪點利,但一時半會兒沒空去折騰。 至于董家輝,聽說這位最近被鄭家那位長得精致漂亮的小少爺陰了一把,和政府合作的一個項目牽扯竟然進了向境外勢力輸出機密情報這樣的大事兒,公司一片混亂,董家輝本人被帶走審查,而鄭家小少爺則如人間蒸發一般消失的無隱無蹤。 趙璋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內心平靜至極,無動于衷,連他自己都驚訝于自己的平淡。他以為自己會幸災樂禍,或者最起碼也會滿懷著惡意心情大好,卻沒想到自己聽到這個消息后,內心根本不起一絲波瀾。 回想這半年乃至一年來,他的生活中充滿了趙清渠的痕跡,趙清渠強勢的闖進他的安全區域,然后又用春雨般潤物細無聲的姿態一點一點滲透進他生活的每一個方面,直到他徹底習慣,再也無法擺脫。 而董家輝,這個他上輩子愛的刻骨銘心,卻也恨得咬牙切齒的男人,早在很久以前,就在趙璋的腦海里一點一點的淡化、模糊,直到如今,聽起他的消息,就像在聽一個陌生的人。 陌生人的事情,與他又有何相關呢? 有本事找麻煩的人,或是失去找麻煩的能力,或者被別的麻煩纏的無法脫身。于是趙璋這五個月來的生活前所未有的平靜祥和,每日從公司回來推門就能見到坐在客廳內或看書或看報的趙清渠,讓趙璋恍惚中有一種老夫老妻的感覺,覺得就這樣過一輩也很好。 這一日,趙璋忙碌了一天后回到家,打開房門,聞到屋內散發的味道,微皺起眉。 他反手關上門,幾步走上前,拿走趙清渠夾在指尖的小半截香煙,毫不客氣的摁滅,打開窗子散味兒。 趙清渠微微笑了一下,張開雙臂環住趙璋,親昵吻上他雙唇。 趙璋一臉嫌棄的伸手擋住,退出他的懷抱,打開燈,客廳頓時亮堂起來。 “渾身煙味,去漱口。” 趙清渠保持著笑容,轉身走進浴室。 趙璋的目光則被茶幾上的幾張紙吸引,彎腰拿起,仔細的瀏覽。 等趙清渠從浴室出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趙璋拿著單據,坐在沙發上,低頭瀏覽的背影。 他臉上的笑容忽然收了收,沉默的在趙璋身旁坐下。 趙璋放下紙,看著趙清渠:“這是真的?” “是真的。”趙清渠看著自己的愛人,嘴角的笑容帶上了一絲難言的復雜:“主治醫師跟我談了一個多小時,該說的都說了。母親她的確患上了肝癌,晚期……” 李落芳一向注重養生,冷不丁查出肝癌,還是活不了多久的晚期,不得不讓趙璋留一個心眼兒。但看趙清渠這一副明顯沒什么興致的樣子,他也不會在這種時候說出來讓他不高興。 雖然再怎么冷漠殘忍,但畢竟是生母,趙清渠雖然已經和李落芳劃清界限,平時也不去主動聯系,但現在生母癌癥晚期,如果趙清渠喜不自禁,笑逐顏開,反而會讓趙璋心中發憷。 趙清渠卻看出了趙璋未言明的猜疑,他握住趙璋的手,主動開口:“主治醫師和我交情不淺,這事兒他不會作假。” 趙璋還是擔心,他怕李落芳這個瘋婆子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會在有限的生命里盡最后的力氣折騰出無限的麻煩。他知道李落芳有這個本事,從李家默默無聞的一個養女,桃代李僵嫁給趙家的老爺子,又在無盡的陰謀中保全自己甚至生下了趙清渠,若不是沒有如愿的掌控自己這個兒子,恐怕趙家的一切都會落在李落芳這個老婆子的手上。 李落芳是個有手段的女人,她對于自己親生兒子的感情有多少趙璋不知道,但她當初是如何一次次利用趙清渠達到自己的目的趙璋卻看得一清二楚。 像李落芳這樣心性早就扭曲了的老婆子,極度自私,恐怕一切都比不上她自己重要。 “別想太多。”趙清渠面色已經恢復平靜,他關心的看著趙璋,伸手撫平他眉間的溝壑:“我去醫院的時候,并沒有見到她。” 這下輪到趙璋驚訝了:“你沒去見你母親。” “是她不愿意見我,讓護工把我攔在病房外。”趙清渠喟嘆:“還讓那個小姑娘傳話,說就當沒有生過我這個兒子。” 趙璋了然,李落芳這次恐怕是真的心如死灰。從李媛麗被送到精神病院后,李落芳所謂的在郊區別墅休養只不過是趙清渠的變相軟禁。一輩子算計,步步為營,最后栽在了親生兒子身上,趙家被趙璋接手,李家李立上位,李媛麗本想兩手抓,卻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如今得知自己病入膏肓,連兒子也不想再見。 只是李落芳落得如今下場,也不過是咎由自取。 趙清渠這幾天言語明顯少了很多,雖然表面看不出端倪,但心情也絕對說不上好。畢竟任何一個人,如果被告知親媽活不了幾個月,心情都不會高興到哪兒去。 趙清渠后來又去了醫院幾次,每一次都被攔在門外。出于某種微妙的心態,趙璋也跟著他去了一次,那一次恰好李落芳沒在病房,他和趙清渠在門口等了一會兒,看到的是由護工推著,坐在輪椅上,頭發已經掉光了的李落芳。 李落芳閉目靠在輪椅上,整個人散發出一種朽木般將死的味道,松弛的皮膚將面部拉出一條條深深的溝壑,曾經風光一時的老太太,如今已經行將就木。 護工推著輪椅走過他們身邊的時候,李落芳若有所感的睜開眼,渾濁的眼瞳過了許久才重新聚焦,落在趙璋和趙清渠身上,然后緩緩地又閉上了眼。 趙清渠低沉開口,喊了一聲媽。 李落芳眼皮顫了顫,任由護工把她推進病房,趙清渠緊跟著進去,趙璋挑眉,躊躇了半秒,跟了進去。 趙清渠幫著護工把李落芳搬回病床,等老太太躺好,幫她蓋好了被子。 闔著眼的李落芳忽然開口,聲音虛弱沙啞:“我要死了,你高興嗎。” 趙清渠沒有說話。 李落芳忽然呵呵的笑了起來,緊接著開始劇烈的咳嗽,過了許久才緩過來,睜開眼,盯著自己唯一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