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節
“太后娘娘,我們錯了,”耿秉哭著吃完他的哺食,“我們根本不是在幫人,我們又變成了給伯伯他們添麻煩的累贅。” 太子衛們一個個聞言哭的更厲害了。 不容易,剛剛出征之時,他們還覺得別人對他們好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可到了如今,他們也懂得了不給別人添麻煩。 這是一種令人心酸的成長。可這樣的成長,卻是大漢之福。 郭圣通嘆息一聲,出了營帳。鄧禹跟了出來:“娘娘真是十分會教孩子,不像禹這般魯鈍。” 郭圣通明白他要說什么,也不接茬。 鄧禹無奈只能自己說下去:“天子衛和陛下都是十分聰慧的孩子,禹恐他們在我手中荒廢。” “仲華別妄自菲薄,”郭圣通轉身看向他,“你很好,十分好,說的很多都是治世之言。可有一點,仲華,他們還是孩子。很多事需要順著說。” 鄧禹明白,郭圣通這是不準備讓他卸下這負擔了。 他嘆了口氣。 “可是仲華,你要知道,他們是大漢的未來,當初選擇太子衛的時候,便考慮到了這一點,大的氏族幾乎全部涵括在內。你應當清楚,他們的未來都是不可估量的。日后,他們中會有人成為將軍,會有人成為文臣。而我們要做的便是在他們還小的時候,便教導他們一些世家絕對不會教導的東西。這也是為什么我一定要帶他們來征戰的原因。只有這樣的機會,他們才能順便了解到民間疾苦。仲華,你一直想要的天下蒼生安康。如今,便是契機。這天下,總是他們的天下。將種子播撒在他們的心底,如此,世世代代流傳下去,方能讓這天下,變得更加安康。” “江山,需要后繼有人方可。”郭圣通道,“我們也會老去,也會離開,你現在在做的事,是讓這大漢變成盛世最重要的事。” 鄧禹一震,只覺得醍醐灌頂:“禹懂了。” “隗純高峻已死,”郭圣通道,“五日后,我將開拔去往蜀地同吳漢將軍會合,攻打公孫述。仲華,五日之內,你來想,要帶他們去看什么,去哪些地方,如何才能讓他們更多的了解這民生疾苦,如何?” 鄧禹猛然一震,隨即作揖:“禹,自當不負娘娘厚望!” 第85章 蜀地之戰一觸即發。 耿弇同吳漢經過初略的溝通后,決定仍由吳漢在陸路,而耿弇則率大軍從水路,沿著長江一帶同時對公孫述發動進攻! 吳漢此次從津鄉下手,而耿弇,則從荊門關入手,同時撕開一條口子,插入公孫述的心臟。 兩年前,公孫述曾派大軍沿江東下,一鼓作氣從江關打到了荊門山。然后修建大橋封鎖了長江,斷絕航船通道,斬斷陸路,企圖把劉秀永遠擋在荊門山之下。但那時,天水郡的隗囂是他的天然屏障。如今,這道屏障已沒有了。 “隗囂隗純皆死,公孫述,不過是俎上之rou罷了。”郭圣通在行往荊門的馬車上看著身邊諸將笑道,“只是,耿將軍,此時把守荊門的乃是田戎。當年,便是這田戎從奉節順江直下,將岑彭將軍辛苦打下的地盤搶了去。也是他主持修建了那大橋。不知耿將軍可有了想法,要如何應對此人?” 耿弇早已胸有成竹,他捻起身前小幾上的一只果子:“娘娘,陛下請看。” 劉疆窩在郭圣通懷中,聽到耿弇叫他,便往前探了探身子。 只見耿弇將那果子放在幾上:“此乃荊門關,田戎賊子在此截江設阻,在長江兩岸筑起橋堡,絕了陸路,江上又撒滿浮橋。大船若想要通過,必先將浮橋毀去。若是在秋日,想要毀去浮橋,十分不易。可是如今么,只需一把火即可!” 劉疆瞪大了眼睛,他或許還聽不懂耿弇嘰里咕嚕一大堆都說了什么。 可郭圣通很愿意為他解釋,哪怕,他仍是聽不懂。 “陛下可知為何耿將軍說秋日毀浮橋不易?可春日卻十分輕松?”她問。 劉疆瞪大了眼看著她。 “因為秋日和春日不一樣,”郭圣通笑道,“秋日吹的是西風,而春日,卻是東風。” 行了,她說到這里就夠了,剩下東風和西風的區別,則又是鄧禹的事了。 眾將領在看到劉疆臉上濃烈好奇之后,心頭都覺得很快意:畢竟,若是陛下長成后更看重武將,對他們而言也是一件極好的事啊。而且,郭圣通這樣做派,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讓他們十分放心,這天下,始終是劉氏的天下。郭氏這般悉心教導陛下,日后應當不會如呂后之流意圖染指江山吧。 “弇欲讓臧宮將軍先行一步,于江上先立一水性足夠好的軍士,帶了油紙火種,乘小舟逆江而上,斬斷浮橋,燒之!”耿弇道。 這是九死一生的事,那些燒橋的軍士,一個不小心,便要沉尸江中。 可,戰爭從來都是一件殘酷的事,任何勝利都不可能是沒有代價的。 “將軍所言甚為有理,請將軍自行決斷!”郭圣通做出了決斷,“只是這些軍士,出征前,先讓人記錄下姓名籍貫,若有萬一,我大漢將贍養其父母妻兒。” 耿弇心頭一震,連帶著臧宮等人臉上也都寫滿了感動:“娘娘高義!” 郭圣通是在馬車上問那些天子衛們,五日前那個問題的答案的。 離開汧縣之前,他們已然去過了米鋪,看到了市集,終于明白錢是什么,能做什么。為了生計,賣兒鬻女之事已然屢見不鮮。這給了這些孩子極大的觸動,是故如今他們只坐在那里,一言不發。 等到郭圣通問時,他們方才怯弱道:“娘娘,我們不知道。” 郭圣通原本就沒有指望,短短幾日,他們能想出什么好的法子來。聞言只是輕輕笑了:“文能定國,武能安邦,農桑能以口糧。我們以三年之前,做一個約定,三年后,你們告訴我,你們未來想要做什么,如何做。可否?” “我要做大將軍,”鄧軒慢慢道,“征戰沙場,將壞人都打死。” “我也要做大將軍!”耿秉立刻道。 “先別急,想做什么,也要看自己適不適合。”郭圣通道,“三年,三年之后,你們來告訴我,你們的選擇。而在此之前,先用心,好好去看,好好去學。” 她在誘導他們走上一條,與他們的家族所期望或許截然相反的道路。這條路,或許不能給他們所在的家族爭取更多的權利,但,卻可以讓這大漢的未來,更美好一些。 有些事,不能一步而就,卻能在日積月累中,慢慢地潛移默化,慢慢地滴水穿石。 三月中旬。 雒陽北宮。 劉秀喉嚨里咕嚕一聲,血便涌了出來。婢女如今已然見怪不怪,只是將他攙起,讓他不至于被自己的血堵住了氣管,導致窒息。 劉黃瘦弱的嚇人,雙眼密布血絲。她有些支撐不住:年幼的干兒干女需要她親手照拂,唯一的弟弟,卻纏綿病榻,仿佛隨時便要歸去。 “長公主!前方急報!” “娘娘和疆兒又給我來信了!”這是劉黃最為開心的時候,她慌忙將手中的劉翊放下,接過了信簡。 急忙看完后,她立刻道:“快,快去北宮!” 為防給孩子過了病氣,她不敢再抱著孩子去。只能匆忙帶了人,抓著裙裾,往北宮跑去。 “秀兒,秀兒!”劉黃急忙沖進了殿內,之間劉秀躺在那里,胸前是一灘淤血,是剛剛吐的。她鼻頭一酸,忙故作開心的舉起了信簡,“秀兒你一定不知道,圣通和疆兒在拿下荊門關了!秀兒,我給你念。我給你念!” 她慌忙展開那信簡,細細念了起來 原來,十余日前。臧宮帶著一隊軍士,駕駛小舟沖入荊門關浮橋中央,而此時,他們的小舟卻被田戎命人勾住,動彈不了。 在此時,有一名叫做魯奇的軍士,見沖垮浮橋無望,忽然跳下水,奮力游至浮橋中央,從身上取出油紙包裹的火種,將浮橋點燃。而火勢借著東風,向長江兩岸燃燒。火勢迅猛激勵。魯奇則帶著一身火焰,踩著浮橋沖向了一側田戎的橋堡。用身體,讓那橋堡燃燒,塌陷。 臧宮趁機進軍,滿江戰船下水,壓向荊門。火在前,燒了田戎的浮橋和橋堡。臧宮在后,駛入那火燃盡后的路。殺了進去。 田戎無奈只想,只能棄了荊門,逃亡江州。 臧宮緊隨其后,如今已攻到了江洲渡口。 “秀兒,秀兒,很快你的大仇就能報了!”劉黃激動地不知如何才好,“秀兒,你聽到了嗎?我們已經打下荊門關,打到了江州!” 劉秀聽到了,可是,他心頭除了憤怒,什么都沒有。 憑什么?憑什么他好好的時候,荊門關就永遠攻不下來?憑什么那毒婦就能如此輕易地將他打了那么多年沒有打下來的地方,一舉攻下?憑什么?! 報仇?什么是報仇?!讓那毒婦死,讓她死,他才算是大仇得報! 一想到郭圣通竟然是打著為他報仇的名頭出征,他便氣的只想殺人。不過,他最初是希望她能打敗,且最好死在亂軍之中,如此方能心頭舒緩。可到現在呢?她沒死,且還做了那么多他做不到的事! 一想到百年之后,史書記載中,她的功績或許比他還要輝煌,劉秀便恨得夜不能寐。可恨劉黃,她竟然每每都將這可惡之事獻寶樣的捧來讀給他聽! 劉秀急怒攻心,一張嘴又是一灘灘的血。 劉黃慌忙扔了那信簡上來為他拍打后背:“秀兒莫不是太激動了?秀兒莫急,大仇圣通和疆兒一定會為你報了,且要親手刃了那公孫賊人!” 劉秀聞言,心頭一個哆嗦,血吐得更厲害了…… “江州城,”郭圣通看著地形圖,“田戎逃的那么快,果然不是沒有道理的。臧宮此戰懸了!江州城四面環山,山高水低,仰攻不利。如今臧宮所在的位置,不正好就在那頭上?” “江州城城池堅固,城中糧草充足。而臧宮將軍所帶的糧草并不多。且江州城又是田戎的老本營。”鄧禹道,“這可謂是天時地利人和,皆占了!” “只要速速攻下江州城,一切困惑便能解開。”耿弇道,“只可惜,不能速速攻下,不若,先調回臧宮將軍,再做安排。” “不用,還有機會!”郭圣通忽然道,那機會卻不是在地形圖上可以看到的。其實,若她不是飄蕩了千年,且正好對那個幾百年后的女皇武曌很感興趣。恐怕也不會記得,有一條名為嘉陵江的江水。 嘉陵江,位于利州,也是武曌的生長之地。郭圣通那時候對能以女子之身稱帝的武曌十分好奇,是故,她也多了解了些武曌的事,而武曌的眾多軼事中便有一條:她昔年在嘉陵江便浣衣,遇到了李治,兩人一見鐘情。 此時,便派上了大用場。 地形圖這樣的物什,本來就很稀有,在此時,若有完整的地形圖,便能省卻無數麻煩,且帶來無數便利。就如同當時他們去接應中毒的劉秀,一路上少了無數麻煩,靠的就是郭況手中的地形圖。可精確的地形圖是千金難求的寶物。郭圣通手上這張雖然也還算不錯,但只有大的,人們耳熟能詳的城池河流,一些稍微偏僻的,便沒有。 在江州城之東,便是天門渡口,天門渡口有長江最大的一條支流:嘉陵江。而嘉陵江之上,便是墊江城。墊江城因其位置特殊,故很少戰亂,糧草自然豐沛。 只是,這話卻不好直說,少不得又得假托神跡了。 郭圣通略一思量:“我前日夢中有一金甲人,金甲人教我今日所論之事,此時我見一字不差。有一言,乃金甲人所言:江州城東上入嘉陵水,嘉陵水之畔乃墊江城。墊江城中廣積糧。不妨令人速速著人去探查一番,看看是否真如我夢中所言。” 說實話,兩次真真切切的鳳影。讓她身上的神秘色彩更加濃厚。此時這金甲人托夢之事一出口,幾乎所有人都要忍不住相信的確有這事了。 耿弇好歹也是此戰的主帥,無論內心深處已然多么相信此事多半是真的。卻仍謹慎道:“如此,我立刻著人寫信與臧宮將軍,立刻派人前去探查。另則,太后娘娘,明日便要棄車登船,不知太子衛……” “且隨行,同我一船,且,”郭圣通道,“安排個不用見血的事讓他們去做。” 叫一群四五歲的小孩去殺人,這事兒郭圣通還真沒辦法做到。但她臨行時已然變相給了世家保證:天子衛必能有所建樹。這點,卻是不能食言。 耿弇眉頭深皺:“娘娘,此乃戰場,哪里有什么不用見血的事可以讓他們做的?” “耿將軍此言差矣!”郭圣通還未說話,鄧禹便跳起來了,“他們可以做的事極多。例如,攻陷城池后,需得貼出告示安撫百姓。我看這事兒就可以讓他們做,他們能做的極好。” “鄧大人是當孩子王上癮了?”蓋延道,“城池若是剛定,定有許多暴民混于其中,那些天子衛傷了哪個不是一場大麻煩?” “蓋延將軍這話是在小瞧他們!”鄧禹氣了,他平時雖然也有些頭疼那幫孩子,可畢竟已處出了感情,此時蓋延一句話抹去了天子衛的全部價值,他哪里能忍? “不用我小瞧,本來就是。”蓋延道。 “鳳衛軍初立時,將軍等人也總說那是個擺設,可如今呢?洛門大捷,鳳衛軍又同耿純將軍、李忠將軍攻到了膠西。鳳衛軍統領更是能夠同耿純將軍并肩指揮戰役。問,有多少男兒能做到這般?”鄧禹道,“若給天子衛一個機會,他們也不遜于鳳衛軍。” “天子衛能做什么?鳳衛軍好歹也算是成人!”蓋延拍桌而起,“天子衛能做什么?上戰場抱著敵軍大腿哭嗎?” “將軍這般兇神惡煞,只怕出去行安撫之事,便能嚇壞無數黎民。”鄧禹冷笑,“天子衛能做什么?他們能做的多了,十年后他們個個都是我大漢的好兒郎!” “那也是十年后的事!”蓋延冷哼一聲。 “你!”鄧禹拍案而起,“你簡直不可理喻!” “你才不可理喻!”蓋延怒道,“戰場豈是兒戲之地?!” 鄧禹實在不會同人爭吵,哪有人一上來就同人說‘十年后’的?這不是自曝其短么? 郭圣通搖了搖頭:“二位休得爭論不休,天子衛其代表意義大過他們本身,別的不說,只一點:他們是天子同伴,我讓他們隨軍出征,便是為了讓他們自小多看,多聞這些民間之事,也是為了讓他們一睹武將風采,所為何事,諸將軍難道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