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節
“莫輸男兒!殺啊!” 從亂世中走過的鳳衛軍女兒們,哪個沒有一段悲慟往事?經歷過亂世的女兒們,哪個能隨心所欲? 亂世,將人變成了牲畜。而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兒們,更是只能任人宰割! 莫輸男兒! 或許,在太平治世還無人能夠體會這一含義,可對她們而言,實在是太有感觸了。就連身為河北巨富,真定王外甥女的郭圣通,在亂世之中,也不得不嫁給劉秀來聯姻。何況其他人? 鳳衛軍成軍,一共只有一百多名女兒加入。難道天下只有這一百多女子不得不走上這路嗎?自然不是,只是,無人愿意相信,女子可以做到罷了。就連同為女子的更多人,也覺得鳳衛軍只是個噱頭。 甚至,這樣想的,還有曾經的她們。 可,這場出征,改變了她們的人生。從看到那些像是來玩過家家的天子衛終于打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只獵物起。這些女子,終于從內心深處開始相信:或許,她們也能做到所有人都認為她們做不到的事。 當第一天將沙袋縛在身上,隨大軍跑了幾十里地后。她們哭著抱在一起。除了累,更多的卻是無限喜悅。 莫輸男兒! 是了,她們曾縛了比那些兒郎們更重的沙袋在身,卻能同他們跑的一般快。沒道理,他們能殺敵,她們卻會輸啊! 黑暗中,她們緊咬牙關,逼著自己直面死亡,不再退縮。 李忠等人清理完戰場后,卻見鳳衛軍等還未歸來。 李忠想要去找他們,卻被耿純攔住:“我去吧。” 對鳳衛軍,耿純的心思是復雜的:當年劉秀將建立鳳衛軍的事交付他與陳俊二人。他同陳俊一般,僅將這當做一個普通之極,只需要做好表面文章便好的事來做畢竟,他從來不認為女子有能在戰場上拼搏的本事,那不劉秀為了以示對郭圣通的恩寵而隨口說的話么? 想必,鳳衛軍即使真的去了戰場,也只是去當奴婢的吧。 君不見,雖有軍名,卻連軍餉都是從皇后的俸祿中出的嗎? 可是,郭圣通卻以太后之身,第一次去了鳳衛軍軍營!她許諾會帶著五十名鳳衛軍出征。甚至,用以演軍之道,仿佛是要培養出個女將軍出來。 再后來,出征路上,那兩個仿佛只是為了象征意義而帶去的天子衛和鳳衛軍,卻逐漸用他們自己的行動,改變了耿純等人的看法。 到現在,耿純對于這個曾由他親手建立的鳳衛軍,已有了說不出的復雜感情。 是故,結束此戰后,見鳳衛軍還未歸營,他便帶了親隨去尋。 他們打了火把。 其實,鳳衛軍所在很好尋。只要遠離軍營,走上一里,便能聽到廝殺之聲。 耿純等人循著那廝殺之聲,便看到了樹林外正在浴血殺敵的鳳衛軍們。她們仿佛很疲憊了,臉上,身上已無處不是血。 其中一個鳳衛軍正在同人廝殺,仿佛是傻了一般,她刺出一槍后,便愣住了。眼看那敵軍要刺了過來,耿純恨不得沖過去一腳踹翻那敵軍之時。忽見那敵軍身后,出現了一個女子,一槍將那敵軍挑死了去! 廝殺還在繼續。 “將軍,我們是否……”親隨忍不住想要上前幫忙。 “莫要,”耿純阻止了他們,“讓她們殺。你們看不到嗎?她們雖然累,卻已然如同一個真正的軍士了!” 黑暗中,鳳凰浴血,仿佛即將出世! 汧縣。 馮異一行已然到了。 這是大軍在汧縣停留的第十二日。 郭圣通親自帶了大夫去見馮異,在知道馮異需要藥材救命時,便毫不猶豫地將一箱藥材抬入了馮異帳中。如此,三五日后,馮異才終于清醒了。 此時的馮異,正被人攙扶著,沿著軍營外緩行。 大軍安營之地是在城外,這里亦有些田地。百姓無糧則難以生存,而今正值春日,縱使有戰亂,他們卻依舊不敢不播種。 而今日的天子衛穿著他們的‘打獵’勁裝,正跟著鄧禹在這田埂上走呢。 “相父大人,今日不打獵嗎?”耿秉問道。 他身后一眾孩子都癟了嘴,期待地想要聽到鄧禹的回答。 “不打獵,”鄧禹道,“我先問你們一個問題。” 聽聞不打獵,天子衛們的心都散了,只覺得無趣至極。 鄧禹卻仍舊在說:“想要恢復打獵之前,我先問你們:你們有誰知道,栗米是怎么來的?” “栗米?”耿秉飛快地想了想,“栗米是從陶碗里來的!額,還有大鍋里,我們吃的時候,火頭軍就是從大鍋里給舀出來的!” “不對!”墨素道,“栗米是用錢換來的。是我阿姐做工,得來的錢,去米鋪換來的!” “什么是錢?”耿秉好奇地問,“什么又是做工?錢是什么,我只知道金,錢和金一樣嗎?” “對啊,對啊,米鋪又是什么啊!” “墨素,你騙人吧!栗米明明是裝在陶碗里的。什么米鋪什么錢,我聽都沒聽說過!” …… 孩子們七嘴八舌的說著,鄧禹心頭不僅佩服起郭圣通來:娘娘果然有先見之明,這般發展下去,這些孩子說不定真如娘娘說的故事中那個世家子一般,會說出‘既無栗米,何不食rou糜’這樣荒唐的言論來。 他低下身,問劉疆:“陛下可知,栗米如何得來?” “恩?”劉疆有點不懂。 “哦,便是太后給娘娘煮的米糊。”鄧禹道。 “阿母處來。”劉疆慢條斯理道。 這話一出口,天子衛們便反駁起來 “不對,栗米是從火頭軍的鍋里來的。” “不對,栗米是仆從給我端來的。” “是從米鋪中用錢換來。” “我才不信,錢是什么東西啊!” “對啊,米鋪又是什么東西?” 他們吵了一陣,忽然看向鄧禹:“相父大人,我們誰說的對啊!” 馮異聽了這一陣吵之后,心頭也覺得蠻好笑。這幫子小世家子果然是被養的太好了。居然連栗米是怎么來都不知道,不過這也難怪,他若不是長大后,正逢一場饑荒之年。也不曉得栗米原來是地里頭種出來的。當時,他也覺得十分奇怪栗米不是家里的糧庫頭就有的嗎? 馮異停住腳步:他倒是很好奇,鄧禹會怎么教這些孩子? “栗米是從地里頭長出來的。春天種下一顆栗米,到了秋天便能收割出很多。”鄧禹道。 豈料他剛剛一說話,便遭遇了激烈的反駁 “相父大人騙人!” “相父大人你是不是欺負我們年紀小?” “栗米怎么可能是種出來的?我想到了!栗米是打獵打出來的!我們打了兔子,它就成了湯,成了rou糜,等我們打了栗米,就可以做飯吃了!” 這話一出口,倒是所有天子衛都沸騰了:“是啊,我們去打栗米做飯吃吧!” 他們打過獵,知道rou是從獵物身上來的,那么以此類推,栗米應該也是打獵某種動物,就能得到了的對吧? 就連小天子劉疆,瞇了瞇眼后,也點了點頭:“打來的!” 馮異一愣,繼而捂著嘴悶笑起來。 鄧禹更是哭笑不得。可一眨眼,天子衛們就鬧著要去‘打栗米’吃了。 “停,”鄧禹舉手投降,“我說的你們不信對吧?” 孩子們紛紛點頭,整齊極了。 這下,就連鄧禹帶來的軍士都忍不住笑了:“將軍真沒騙你們,除了rou之外,其他的東西都是能種出來的。現在地里正在種的就是栗米啊!” 這下子,所有的天子衛都蹲下身去看了。 只見,一婦人推著一木頭長柄在地里頭行走,仿佛非常吃力。她身后,兩個臟兮兮地孩子,正提著籃子,將一些他們沒見過的小圓粒撒進去,然后掩上土。 “好像,那不是栗米。”有人道。 “栗米為什么不是白色的?”有人睜大了眼。 “我見到的過那種栗米,”墨素道,“它還帶著殼,要吃的時候,要舂掉殼才可以吃。” “這樣撒下去,就可以種好了嗎?”耿秉瞪大了眼。 “當然不是,”鄧禹道,他為了上今天的課,事先請教了很多出身農家的軍士,理論知識很充分,“撒下去之后,過一段時間,它們便要長出來,這時候需要用水來澆灌。等到澆灌的差不多,需要將天里頭的雜草拔掉。為了讓栗米長得好,還需要將一些長得太密的也除掉。然后等到了夏日,它們長得高了,就需要捉蟲。再等到秋日,就可以收割。但是收割之后的栗米還帶著殼,要吃的時候,需要舂米,將殼去掉。” “聽上去好麻煩。” “為什么不打獵?rou比栗米好吃,而且還沒那么麻煩啊!”耿秉道。 “rou貴。”半天不說話的鄧軒突然張口道,“尋常人家吃不起rou的。” 他就是很少能吃到rou的人,雖然,鄧家不是尋常人家。 “可是打獵不就好了?”天子衛又鬧了起來。 “打什么?”鄧禹道,“拿兔子來說,它生長在野外,有很多天敵。蛇會吃兔子,狼會吃兔子,狐貍會吃兔子……人也會吃兔子。如果沒有栗米,我們全部以兔子為食。只怕不消一年,大漢就沒有兔子了。而且,身體好的人能打獵,可是你們看,這田地里的人,她們贏弱不堪,能打得到獵物?” 他們睜大了眼,仔細去看那田里的婦人和兩個孩子。 先是一抖:“好臟哦!” “怎么那么瘦,那個大娘頭上頭發都白了,我只見過大母有白發的。” “還有那兩個孩子,她們有三歲了嗎?” 他們又鬧了起來。 “你們自己去問問。”鄧禹擦著頭上的汗,看了眼軍士。他們忙跟了上去,每個人跟住一個。 鄧禹見他們走了,終于松了口氣:“比打仗還累。太累了。” “仲華兄,孩子不好帶啊!”馮異咳了一聲,走了過去。 正想要坐下松口氣的鄧禹聽了這聲音,忙整理了儀容,走了過去:“公孫兄今日氣色好多了。” “還好,躺了那么多日,今日想出來走走,卻不想看到了仲華兄正在,上課。”馮異沒忍住,又想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