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
“祭遵將軍?”郭圣通問。 “通兒,今日真是好事連連!祭遵帶人從隴山出來了,不僅如此,還將馬援救活了,帶著馬援一家人走出了隴山。”劉秀笑道。 “果然是極好的消息!”郭圣通也覺得很是不錯:馬援,是個人才。額……不過他后期還是被劉秀給弄死了。 劉秀心情好極,一想到馬援對自己的崇拜,他就渾身充滿了力氣。 “報!” “難道又有好消息?”郭圣通笑道,“進來吧。” 又是一番檢查后,劉秀笑著打開信簡:“這可是從雒陽城來的,讓我看看是……” 他突然不再說話,臉色愈來愈難看。突然,他將信簡重重的拍到桌上:“豈有此理!” “怎么了?”郭圣通嚇了一跳。 “賤.人!賤.人!”劉秀面色鐵青,如同從地獄中爬出的惡魔般看向郭圣通:“疆兒被人下毒了!” 第75章 劉秀此言一出,郭圣通如遭雷擊,險些暈厥過去。 好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不顧一切地上前搶過那信簡細看,漸漸地,她平靜了下來:說來可笑,這原來是她當時定的計謀,如今竟是一心急就忘了! 只是,有了個例外 “許美人死了?” “死有余辜!”劉秀冷哼道,“竟敢對疆兒下毒,簡直豬狗不如!” “她也不過是為了皇子英罷了,”郭圣通道,“她是個好阿母。” “皇子英?哼!”劉秀聞言越加厭惡,“流著下.賤血脈的婢生子罷了!” 他仿佛忘了,從無人逼迫他與許美人歡好過。可其實縱記得,那許美人只怕也是被劉秀視為污點的存在吧。 帝王之心,總如此薄幸薄情,一度春風之時,鴛鴦交頸,哪有一分不妥?可之后呢? 郭圣通心頭發冷,卻仍笑道:“皇子英可憐,我欲將她養在……” 劉秀心頭一凜,正想反駁時,卻聽她不說話了。 郭圣通撫著小腹嘆息:“我已有了疆兒,腹中還有二子,長秋宮恐怕是不能養皇子英了。不知他該怎么辦才好。” 劉秀心念一動:陰麗華倒是極為適合養皇子英,只是她在這次事中……讓他心頭極為不喜,且將皇子英給了陰麗華,只怕又要多生事端。至于劉黃,他是萬萬不能給的。他還要準備將郭圣通腹中之子交給劉黃當干兒干女呢。 要知道,讓劉黃做了郭圣通腹中之子的干阿母,可是比做姑姑要親許多。 世人重孝,天地尊親師無一可違。劉秀這招棋是想了很久之后才定下的:對于劉黃而言,孩子便是她的命脈所在。劉秀毫不懷疑,若是郭圣通之子能叫她一聲‘阿母’,劉黃能為他們去死! 劉秀想的絕妙:不讓劉疆拜劉黃為干母,一是因為劉黃已然是長輩,而劉疆要為皇,他不能再多出一個母親來尤其是這個母親還生了副容易被人利用的性子;二是劉黃若是做了劉疆弟、妹的干母,便可以住進宮來,照料孩子;三是將劉黃徹底綁在劉疆的船上,且又不用劉疆犧牲太多;四是為自己增添籌碼,若是有個萬一,他癱在床榻之上,耳目不靈,還能從劉黃嘴中獲取消息。 他子嗣稀少,不可能將孩子過繼給劉黃,且,過繼時便一下子將好處全給了,認干親可不一樣。但凡郭圣通的孩子叫她一聲‘阿母’,劉黃便會感動一次。要知道!干親不是那么好認的!一旦為了干母子關系,便是要養老送終,形同親母子了。 劉黃若死,身為侄兒侄女,只用服七七十四九日旁孝便可,可干兒干女,卻是要服重孝三年,為她摔盆捧靈的。 劉秀打的一手好算盤,又豈會讓一個劉英來破壞這一切? 郭圣通看出了他的想法,心頭輕嘆了聲:劉秀無非是怕她身旁太多子嗣傍身,恐坐大罷了。 “文叔,大兄有子嗣延綿香火,可次兄有否?”郭圣通輕輕問道。 劉秀眼前一亮:小長安一戰中,劉仲一家全部遇難,香火自然是無法延綿的,對了!可以將劉英過繼于劉仲啊! 如此一來,不僅能解決了劉英這個大麻煩。還能博得美名。何其不美?! 劉秀心頭大喜,剛要提筆時,卻聽郭圣通‘哎呀’一聲:“文叔,這次倒也罷了總算是有驚無險,可若是,若是疆兒下次運氣差些,可如何是好?” 她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卻挑破了劉秀心頭最不愿正視的隱秘:陰家該如何處置? 昔日為了互相制衡而辛苦造就的局面,如今該如何收場? 可郭圣通有一言說的極對:劉疆此番是運氣好,方才救了回來,可,世上只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若有個萬一,他豈不是要悔之莫及? 劉秀忍不住心頭感嘆:如何竟這般艱難? “叫太子衛入宮吧,叫鄧禹也入宮教習太子衛。”將劉疆送至鄧禹府上?不,那是萬萬不能的!帝后出征,太子怎可不坐鎮宮中? “鄧大人畢竟是外男啊!”郭圣通否定道,“這樣不妥啊!” 的確,宮中如今一幫女子,鄧禹去了,不就是虎入狼群?雖然鄧禹的人品劉秀是信的,但鄧禹……咦?鄧禹仍未娶親,莫不是有隱疾?還是,不好女色? 劉秀心念一動:“有何妨礙?讓況兒也去,做個副教習。況兒的為人我是深信的!” 郭圣通沒想到,她無意中的一句話,竟然給弟弟謀了個十分不錯的位置。而劉秀說罷,細細一想,也是十分滿意:如此一來,郭家便徹底和太子衛綁在一起了。十年內太子當無虞,十年后,若是郭家坐大,或有不臣之心。他亦可叫太子…… 劉秀千想萬念,總覺得自己最壞不過是個癱瘓在床。卻從不曾想,他的壽元已經進入了倒計時中。 四月中旬吃下那藥。如今過了將近一月半了。一年之期,所剩的,不過只有不到11個月罷了。 劉秀提筆唯一沉吟,便將所想之事盡數付與紙上,待那紙微干,郭圣通便上前,將其封好,重新交予那傳令兵。命其速速帶回雒陽城去。 此事方畢,又有人至。此人,卻是今日祭遵信中所提的馬援。 原來,祭遵發出信后,馬援便決定不去雒陽城,改來尋劉秀,祭遵無奈,只得派副將送他前來。馬援身上有傷,但心頭卻有十萬火急之事,恨不得立刻見到他心頭的明主劉秀。一路跑的甚急,再加之那傳令兵中途出了些事,是故兩人竟是在同一日到達了劉秀的營地。 馬援此時滾下馬來,顧不得休息,便要去見劉秀。 若是以往,劉秀必然會親自相迎,可他如今有心無力,隨意行走幾步已然是十分費力。他這些日子大多時候便跪坐在小幾前,端端正正地坐著,不動。為的就是怕被人看出異樣來。 馬援十分狼狽地進了帳中,劉秀看著他這副形容憔悴的樣子,聯想到自己如今的模樣,語中傷感便真摯了許多:“先生,一別之后,再見先生,先生竟憔悴如此。” “陛下!”馬援滾落下淚來,“一別之后,援甚是想念,如今終于得見陛下,援心頭無限激動。” “先生受苦了,”郭圣通上前親自搬了一個坐蓐來,遞給馬援,“陛下方才剛剛收到祭遵將軍的急信,還說要讓你先去雒陽城休養呢。” 馬援看向郭圣通的腹部,連忙伸手接過那坐蓐,心頭感激不盡:“娘娘,娘娘竟又有了龍裔?只是娘娘如今豈非是要臨盆了?竟還在軍中?” “通兒此番并未臨盆,”劉秀笑了,“此腹不足六月。” “竟!如此之大?”馬援驚訝不已。 “千秋寺竹若大師言,通兒腹中乃龍鳳雙胎,”劉秀笑了,“大師從未斷錯過一句,想必真是如此。” “龍鳳呈祥,吉兆啊陛下!”馬援感動不已,“竹若大師之名我在天水郡也聽過,言及佛教神圣,我卻還未曾涉及,一直想要到了雒陽城后,去千秋寺中好好學習一番。” “這個容易,”劉秀笑了,“到時候你和竹若大師說你是我的朋友,寺中寶典必能盡讓你閱遍。” “這……”馬援激動不已。 劉秀又笑瞇瞇補充:“這可是因為我乃佛家俗家弟子,和帝王無關。竹若大師乃世外高人,他豈會看中紅塵俗世中的虛名?” 他這話說的極為有技巧,對于馬援這樣十二歲便能拋下身份家財跑去牧牛羊,賺了千金便散于兄弟的墨家弟子而言,身份名利當真算不了什么。他這般一說不僅能讓馬援對竹若和佛教更為向往。還能瞬時抬一抬自己的身價多么難得的一個,不在乎虛名的仁君啊! 馬援聽聞果然不僅對那傳說中的佛教,竹若大師有了更為強烈的好感,同時對不在乎虛名,帝王之份的劉秀更加折服:“陛下乃明君啊!援何其有幸,竟能遇陛下這等明君。” 劉秀心頭驕傲,卻還謙虛了幾句:“哪里,哪里。你先坐下,我已讓祭遵送你一家去雒陽城。你何故來此啊?” “為殺隗賊故!”馬援作揖后便自己放了坐蓐,然后坐下。 “先生有良計?”劉秀眼神一亮,看向了他。 “隗囂賊人,如百足大蟲,若想將他斬殺,須得先砍去他的百足!”馬援道,“而這百足的一側,便是他麾下高峻、楊廣將等人,另一側,則為諸羌部落酋長。若能降服他們,隗囂死期近矣!若不能,只恐,如斬草不除根。而我,愿為明主驅使,去說服他們歸順!” 馬援一番話,甚合劉秀心意。劉秀當即便撥五千騎兵與馬援,馬援當即也顧不得休息,匆匆用罷一餐,便帶著五千軍士離開了軍營之中。 今日事務繁多,劉秀也有些累了。他正要休憩之時,帳外又傳來了一聲:“報!” 此番,又是從雒陽城來的! 劉秀忍住心頭疑惑,打開了信簡。只一眼,他便用手捂住了眼,落下淚來:“伯姬……” 雒陽城來的第二封信簡,帶來了他有一個至親的離去。 從始至終,劉秀只想要分離劉伯姬同李家的感情。他想過要殺死李緒,李音,再殺死李通。如此,劉伯姬便又會回到劉家陣營中來。可劉伯姬卻仿佛識破了他的計謀一般,在李音之前先離去了。 如此一來,李通這個駙馬再無法伸手來參與皇室之爭。 “我累了,”劉秀道,“通兒,這件事你來安排吧。” 劉伯姬的死,如同一道悶雷,重重的打在了劉秀的心上,他瞬時覺得自己老了,力不從心了,心力交瘁下,竟然連小妹的后事,也無法好好安排了…… 郭圣通上前去拿起了那封信。對于劉伯姬的死,她在陰家之事后,便心有預感,卻從未干預過。對于李緒的死,她查都不用查,便能篤定多半是劉秀的手筆。 難道,坐到了那個位置上,便要真的孤家寡人到底嗎?如劉秀這般,連親情都可以用來權衡,多么可悲! “告訴鄧大人,讓他將寧平長公主的身后事交予駙馬李通料理,這這一點上,請他和耿純大人全權配合駙馬李通。”郭圣通嘆息了一聲,“另則,許美人也葬了吧。皇子英先放在我長秋宮中養著。” “諾。”那傳令兵應了一聲,離開了。 劉秀跪坐在小幾之后聽著她吩咐,覺得并無不妥的,便不再說話。 待那人走后,郭圣通便命親衛軍,將劉秀扶起,送到床榻上休息去了。 兩道旨意,一前一后,到達了雒陽城。 那一日,劉伯姬在長秋宮偏殿中死去。劉黃哭倒在地。葵女便做主讓人將劉黃帶到了長秋宮中,同劉疆放在一處休息。 待劉黃悠悠醒轉后,去看了小妹劉伯姬的尸身,又大哭了一場,為她念經超度。劉黃悲慟不已幾次三番暈厥過去,為了讓劉黃好起來,葵女便假托恐有人再害劉疆,請了劉黃代為照料。 此時,劉疆已然是醒了,他不過是睡了一覺,且睡的十分足夠,不僅沒事,還精神了許多。 可劉黃怎么看都覺得劉疆瘦了憔悴了不少,只心疼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劉疆如今牙牙學語,又很快學會了叫‘姑姑’,他每每一開嗓子喊劉黃姑姑,劉黃便喜悅的恨不得把心掏出來送給他。 有了劉疆在身側,劉黃心頭因劉伯姬逝去帶來的傷感便好了許多。她如今宿在長秋宮中,連佛經都擱置了,日日看著劉疆,夜夜守著劉疆。為了怕之前的事再次發生,她竟然連試毒都做了:無論劉疆要喝什么吃什么,她都會先嘗。 如此一來,陰麗華要對劉疆下手,便更為不易了。 劉黃寸步不離的守著劉疆,陰麗華找不到任何機會下手。她無奈,便又寫了信送出宮去找陰識出謀劃策。豈料,如今的陰府,卻是另一番凄涼模樣 鄧氏的咳血之癥終于還是被陰識發現了。 陰識請了大夫無數,皆言鄧氏命不久矣。太醫令也看過了,皆讓他節哀。 陰識忍住悲傷,一一詳查,最終抽絲剝繭,發現原來鄧氏的病,乃陰老夫人和陰就所致,鄧氏心頭郁氣不得發,每日還要對著他強顏歡笑,半句不提自己的委屈。 他一生兢兢業業,為了陰家半點兒不肯放松,可如今,他的妻,卻因了他們,一只腳已經踏入了黃泉…… 回首一切,他仿佛是個笑話,上跳下竄,為了陰家,犧牲了一切,到頭來竟未落下半句好來。 看著病榻之上,已瘦如枯槁的鄧氏。病榻邊的長子,他猛然站起身來。 推開門,庭院中俱是族人:“我,陰識,今日正式宣布,放棄陰家族長之位,與妻鄧氏素君,子陰躬一道離開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