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
陰麗華聞言面露嫌棄之色:“快去請太醫令來吧,這身體孱弱的。萬一出了什么事,賴我身上可不好。” “貴人,太醫署所有人如今都在長秋宮啊!”江女道,“請不來的。” 陰麗華立刻反應了過來:若她要給劉英請太醫令。那么必須去長秋宮,可她自己又不想去那地方:“你叫人去長秋宮請太醫令來吧。” 既然不想去,那么便做足姿態。 “難道許美人知道劉英會急病?”陰麗華突然想到,“不對,應該不是如此,她向來看中她這個皇子,那會是什么呢?江女,我心里頭不知為何,始終不安啊!” “或許是貴人太累了?”江女也想不出別的來,“要不,小憩片刻?” 陰麗華點了點頭:“我開始便想小憩片刻,因為鄧大人一行來的突然,應當是昨晚做了噩夢之故,有些不踏實。” “貴人,據說夢是反的呢。”江女笑道,“應當是無礙的。” “快叫人抱他下去,哭鬧的我腦仁兒都疼了,”陰麗華道,“你也去洗漱一下,莫要沾染了什么不干凈的才好。” 江女應了一聲,抱著劉英便走了出去。 陰麗華叫過一個婢女來,扶她去臥房休息,不提。 約莫過了一炷香,卻忽然聽到外頭嘩然之聲。 陰麗華正要入眠,猛然被驚醒,怒火‘噌’地一下便燃了起來:“什么人?鬧鬧嚷嚷的成何體統!” “貴人,是忠義候來了。”外間的婢女輕輕隔著門道了一句。 “忠義候?”陰麗華反應了一下,“郭況?!他來我漪瀾殿干什么?” “說是要抱皇子英去長秋宮問診。”婢女道。 “誰去長秋宮請太醫令的,這點小事都辦不好!”陰麗華起身披了外裳,汲了羅履,便下了塌,“叫江女來。” 剛說完便聽到一陣急匆匆地腳步聲由遠及近而來:“貴人,那忠義候在外鬧呢,要抱皇子英走。” “你派了誰去請的太醫令?”陰麗華立刻問。 “貴人,還未派人呢,我去洗漱換衣了,剛剛才好便聽說忠義候來了。”江女道,“莫不是這漪瀾殿,出了內賊?” 陰麗華已然收拾妥了,她拉開了門:“走吧,我們去會會國舅爺。” 陰麗華帶著一行人到了前殿,便見郭況正在問人要皇子英:“皇子英犯了桃花廯。你們快些把他交予我,否則晚一步,便是殺頭的責任!” 陰麗華一愣:“桃花廯?” 這莫不是看著她前殿內擺放了桃花,故意唬她的? 郭況看向她殿中的桃花,冷笑:“貴人竟然不知?貴人不是這漪瀾殿之主嗎?竟然連皇子英有桃花廯之事都不知,莫不是唬我?” “忠義候又是如何知道的?”陰麗華冷笑一聲,“莫不是,忠義候乃神醫,沒見到皇子英便已然知道他有桃花廯了?” “許美人已死,”郭況道,“她把什么都說了。” 陰麗華不明白為何郭況為何這般語氣,她心頭覺得不妙:“她說了什么?” “她把該說的都說了,”郭況道,“這桃花廯,自然也是她說的,貴人還是趕快把小皇子交給我,否則要是出了什么事,貴人可逃不了干系!” 他這話說的極不留情,江女聞言便要發怒,陰麗華卻先道:“快將皇子英抱出來,交給忠義候。” 無論如何,郭況有一點說對了:若皇子英真的出了什么事,她很難逃脫干系,可若是皇子英在郭況手中出了事,那可真就是太好了! 一個小黃門忙小心翼翼地將尿了褲子的皇子英抱了出來。 陰麗華忍不住伸手去擋,郭況的眉頭已經皺的能夾死蒼蠅。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皇子英。他一點都不像正常的八個月大的嬰兒,那么小,小的和劉疆五個月的時候差不多大。仿佛是因為哭了太久,聲音有些嘶啞。郭況冷笑:“貴人便是如此對待皇子的!真是聞所未聞!我一定會寫封長信給姐夫,好好的說說這事!” 他從那小黃門手中奪過劉英,那小黃門立刻松了口氣,仿佛扔掉了一個臟東西。 郭況一點都不在意手上的潮濕,他看著那襁褓中的小劉英。他像只剛剛出生的小奶貓,現在臉上全是紅疙瘩,小小的嘴唇已經滲出了血。 這一眼,郭況總算是明白了許美人為何要殫盡竭慮地為劉英謀將來:他實在是太弱小,不說和劉疆比,只和尋常的嬰孩想比,他都不如。 劉英現在的情況十分糟糕,因為無人照管他,鼻涕眼淚糊了一臉。郭況立刻從懷中掏出汗巾為他清理口鼻。他打消了去給劉英換尿布的想法。立刻轉身就走,連句告辭都沒給陰麗華說。 陰麗華看著郭況走遠,氣的渾身發抖,倒在江女懷中:“真是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江女也道,“這樣的人,竟然能做國舅,還做忠義候,簡直是蒼天不長眼!” “罷了,快,快去找人探聽一下,那個許美人到底在長秋宮說了什么!”陰麗華道,“我心里頭始終懸得慌,總覺得不是什么好事!” 郭況這頭正在發足往長秋宮趕。那頭的長秋宮中,李通抱著劉伯姬擋在鄧禹面前哭訴:“鄧大人,能否先請太醫令來為伯姬診斷,鄧大人!” “太醫令大人正在為太子施火針逼毒,”鄧禹深表同情,“不若,先使藥丞幫寧平長公主問脈?” 李通無可奈何:“好,好!” 于是,李通便抱著劉伯姬和藥丞一起跟著婢女去了長秋宮偏殿。 而大殿上,鄧禹看著數十個小黃門正和婢女們將許美人的尸身收好,他輕嘆一聲:“先送到永巷吧。” 永巷,漢初時為后宮妃嬪所居之地,如今漢人說起皇宮后院時,仍會用永巷來代指后宮。但其實在后來,永巷已經不是后宮的意思。永巷分為兩部分,東部為新入婢女的集中住所,西側,便是失勢或失寵的妃嬪幽禁之地。 當年呂雉便是在高祖死后,將戚夫人囚于永巷后做成了人彘。 如今永巷內自然是沒有什么失勢或失寵的妃子,鄧禹決定在收到劉秀的命令前,便先將許美人的尸身放置于永巷西側。 李通抱著劉伯姬去了偏殿,藥丞把過脈后便是沉默不語。 半晌,藥丞方道:“我才疏學淺,還是等太醫令大人來問脈吧。” 李通的心瞬時冰冷:劉伯姬是今日午時發現不對的,那時候他推開臥房之門,見劉伯姬正一臉呆楞的看著襁褓之中的李音,忽然,她便大笑起來。 李通被她嚇到,慌忙上前,卻見她眼一閉,竟撒手倒了下去。 幸好是在床榻之上,并沒有身磕碰,可是李通上前無論如何喊叫,她都是不應。 李通當時便喊了去叫太醫令來。但管家卻告訴他,太醫署已然無人了。只能去民間醫館請了大夫,可大夫診完之后只告訴他可以準備后事了。 他氣的拔出佩劍要砍了大夫。 還好管家反應快,連忙攔住,然后勸他去找太醫令,李通無奈,只能抱著劉伯姬騎馬朝皇宮奔去。 如今藥丞診完脈,卻什么都不說,李通想起之前那大夫的話,只覺得透骨的涼:太醫署的人都是人精,他們不會如同民間的大夫那般有什么便說什么。所以藥丞這個反應,恐也是不好了吧。怎么會這樣呢?伯姬怎么會突然就這樣了呢? 這些日子,已經失去了長子的李通只覺得自己被上天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她難道也要……不,榻上這個女人,他明明是想要相守到老的啊。 他笑著伸出手去撫摸她的面龐,“伯姬,你快點醒來,音兒還小,不能沒有阿母照料。你也知道我很粗心,粗手粗腳的,照料不好音兒啊。” 此時,老太醫令正跪坐在太子劉疆的臥房,一邊吃著糕點,一邊同葵女聊著自己年少時的英雄事跡。至于劉疆……他還在熟睡著,其實把他臉上的妝容擦掉的話,便能看到他現在十分紅潤的臉色,葵女滴了幾滴郭圣通留下的‘水’在劉疆的身畔,所以今日劉疆便睡得格外香甜。 這東西偶用一兩次對人體是無害的,就連老太醫令剛剛看了也嘖嘖稱奇。 扯了會兒,老太醫起身拍了拍手:“我該出去了,看看藥有沒有煎好啊。” 葵女忙道:“等等,還得灑點水。” 老太醫令一愣,便看著葵女拿起陶碗中的清水,潑了一點在他臉上:“如此才像是用盡全力為太子施過針的。” “小女娃,如此擅長弄虛作假之道,不好,不好。”老太醫令道。 可他自己的步履卻從穩健變成了踉蹌,慢慢走了出去。 外頭的方丞看他出來,慌忙扶住,其他的醫者也都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大人,如何了?” 老太醫令喘了幾口氣:“水。” 眾人慌忙遞上水來,他接過一飲而盡,然后席地而坐,仿佛已經虛脫了般。額頭上的‘汗’如水般往下滑落,眾人慌忙又遞上干凈的汗巾。 他歇了口氣,正要說話,卻見藥丞疾步而入:“大人,寧平長公主駙馬帶著公主來了,正在偏殿之中,請大人為其診治。” 老太醫聞言忙問:“脈象如何?” “是疾脈。”藥丞低聲道。 此言一出,眾皆嘩然。 常言道:疾脈來,躁而急,脈來一息七八至,亢陽無制真陰竭,喘促聲嘶病危矣。 這可是棘手的很啊! 老太醫令這會兒也顧不得裝無力了,立刻爬起身來:“快快快,引路引路!” 此時又聽外頭傳來郭況之聲:“太醫令大人在否?快些,皇子英出氣急促,似乎不好了!” 是去偏殿為寧平長公主診脈?還是該立刻為皇子英診脈? 老太醫令在看到郭況懷中皇子之后,立刻有了決斷:“是哪個搞得?皇子都溺了如此之久,竟連尿布都不曾換?這,這般下去可是要長疹子的啊!” 郭況瞬時火上心來:“我去了之后,便是這樣,不僅沒有給換尿布,他的鼻涕眼淚都糊住了。若不是張著嘴哭能換點氣,只怕,只怕是……” 這些所有人都明白了,只是誰都不好直說,只是在心里頭罵幾句。 “是桃花廯!”老太醫仔細看了看,“他這個季節便不該抱出來!” “沒有抱出來,是漪瀾殿里頭插著桃花呢。”郭況冷笑。 老太醫令立刻不說話了,他又仔細看了看:“皇子英身子先天不足,不夠健壯,方丞,記下方子:當歸、生地、防風、蟬衣、知母、苦參、胡麻、荊芥、蒼術、牛蒂子、生石膏各10克,木通、甘草各5克。三碗水煎做一碗,立刻送來,服用的時候,將半碗稀釋成一碗,慢慢給皇子英用。” “諾!”方丞運筆如飛,在新紙上很快寫出方子來,然后遞給身邊童子:“去立刻煎來!” 童子點點頭立刻走了。 “忍冬滕半兩,放在大鍋中煮了,立刻送來給皇子英沐浴,”老太醫令又道,“這事……” “我來!”郭況點了點頭,“還請快將忍冬滕送來。” 方丞點了點頭,寫了單子,藥丞便讓身邊童子立刻去取來。 老太醫令這才抬腳往偏殿而去。 “阿露,太子當年的舊物可還有?”郭況看著懷中小小的皇子英忙問。 “有,娘娘都讓收著,我去給郎君拿來。”阿露連忙點頭。 阿雨早已讓人送來了熱水,郭況便抱著劉英去清理身體…… 老太醫令同藥丞很快便到了長秋宮的偏殿。 李通正跪坐在床榻邊上,握著劉伯姬的手:“……我們走的時候,音兒又哭了,我覺得他是想你,等他會說話了,我教她先叫‘阿母’怎么樣?以前你就是先教緒兒叫‘阿父’的……對了,不提這個。前幾天你不是還說要親手給音兒做一件小衣嗎?我當時說,也要給我做才行。我知道我的衣服大,費神,你要是不愿意那就別做了。你昨天說想吃點鮮的,我已經讓人買了很不錯的魚,就放在庖房里頭呢……你睜開眼,看一看我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