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秀此時(shí)也頭痛之極，見郭況一臉憤怒仿佛立刻要摔東西罵人，便道：“回家吧。替我問聲郭主安好。有空常來看看疆兒。”

    郭況胡亂點(diǎn)頭：“不瞞姐夫，我不能帶下去了，再待一刻，我只怕要犯大錯(cuò)，如今只要一想到有人想害死我，害死我阿姐。我便……我便……”

    劉秀豈能不動(dòng)？他此時(shí)也很想殺人啊！

    “況兒先回去，來人，將我在臨淄城得的那件千金裘給忠義候送去。”

    劉伯姬萬分羨慕郭況可以先行一步：“忠義候，這既是你堂姐嬸娘，你……”

    “公主！”郭況行了一禮，“我郭家已將大部分家財(cái)都作為嫁妝給了阿姐，如今所余恐是不能讓堂姐過的安逸了。公主賢良淑德且溫文知禮。如今堂姐有福，在此遇到公主，公主莫若讓堂姐跟隨公主學(xué)習(xí)一二？且，我與堂姐……”

    郭況冷笑了聲：“并不是十分相親。且，這雒陽城之行，也是與我郭家無關(guān)。我看公主對堂姐更為關(guān)心，想必是堂姐造化大，正好合了公主眼緣。”

    劉伯姬自然不愿郭香寒住進(jìn)公主府去，她還要說什么，卻聽劉秀道：“況兒說的甚是有理，我看此女須得好好調(diào)教。這便交給伯姬了。”

    劉伯姬知道，這是劉秀對她的小懲，她今日行事的確有些過頭了。

    “既然兄長說了，自然聽兄長的。”縱然心中百般不愿，劉伯姬依舊笑得十分真誠。

    ————

    郭況出了未央宮，諷刺地笑了一聲：“好一處漏洞百出的戲！”

    劉秀將他當(dāng)傻子哄呢，不過——

    “誰才是演戲之人，猶未可知！”

    郭況是很輕松的走了，劉秀這頭卻還不能松泛。

    郭江被廢子孫根，沒了子嗣，人也找不回來了，多半是兇多吉少。而陰就這邊卻是實(shí)打?qū)嵉乃懒恕６粋€(gè)是皇后的親戚，就算關(guān)系不好，也得給皇后面子才行。另一個(gè)卻是陰貴人的親弟弟……

    北地和南地的氏族之爭，在這里，便又一次提到了臺面上。

    劉秀知道，這看似簡單的問題若是處理的不夠妥當(dāng)，不夠讓南北兩地滿意，那么接下來，這問題便不會在是如今這么簡單。

    其實(shí)……有一個(gè)法子最好為他所用，那便是，將陰家當(dāng)做廢子棄掉。

    但如今，在這種時(shí)候若是棄掉，只會讓南地氏族更加得寸進(jìn)尺。伸長手問他索要補(bǔ)償，這卻是劉秀不愿看到的。

    他看向了陰麗華，希望她能退一步。

    陰麗華自然是看懂了他的意思，說實(shí)話，陰就雖不算是個(gè)好人，卻的確是個(gè)極好的弟弟。陰家三子中，陰識乃異母兄弟，她始終無法與陰識交心。而陰興太過識大體，又很聽陰識的話。唯有陰就，他雖然任性，卻對她極好極好。有什么好東西都會先想著她這個(gè)jiejie……

    陰麗華鼻頭一酸，她強(qiáng)耐住悲傷道：“此時(shí)責(zé)任是在就兒身上，還望陛下開恩，莫懲罰就兒。”

    陰老夫人聞言便要掙扎，卻被陰麗華死命捂了嘴不放，她情急之下咬了陰麗華一口，趁陰麗華痛而松手時(shí)質(zhì)問：“我兒已死，還有什么……”

    陰麗華心頭一慌，顧不得呼痛，再次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捂緊了陰老夫人的嘴。她拼命搖頭，明知不該流淚，卻仍是淚如泉涌。

    陰老夫人正在掙扎，忽然看到淚水沖刷下，陰麗華那張憔悴不堪的面容。她猛然一怔，不再掙扎，只看著她，不敢置信，繼而也流出了渾濁的老淚……

    劉秀滿意陰麗華的識趣，心情終于輕松了些：“就兒行事的確太過歹毒，但念其年幼，且以身死，便不再追究了。”

    聽了這一句，陰麗華終于松了氣，就連鄧氏等人也忍不住松泛了些：說來好笑，他們本是苦主，如今卻成了禍?zhǔn)住?/br>
    接下來便是對郭家的處罰了。

    漢律：殺人者死。

    如今秦氏是必須死的。只是這死卻也有個(gè)講究。

    死刑不外乎：梟首、腰斬、棄市三類，而這秦氏，卻是任何一類都不得碰。她須得是自愿死才行。

    “陰家此番真是……”劉秀嘆息一聲，“陰家是想贖罪，故才請二位來雒陽城的？”

    鄧氏膝行幾步叩首：“陛下明鑒，正是，正是！小弟無意中害了郭江，我郭家眾人心存愧疚，遍尋郭江不著。記得郭家曾言有家，故特意去河北請了郭家家人來雒陽城，為的便是悉心照料，已贖幼弟前罪啊！”

    在場的聰明人要的便是這個(gè)答案，至于不聰明的。便不讓其說話不就行了？

    劉秀喟嘆一聲：“只能說，這是因果報(bào)應(yīng)吧。秦氏，你誤殺了陰就，還有什么想說的？”

    秦氏活到今日，才發(fā)現(xiàn)，原來皆是一場空。

    丈夫欺她，兒女厭她……她嘴里不斷念著劉秀那句‘因果報(bào)應(yīng)’，忽然覺得有些明悟了：陛下是讓她……

    在場之人，除了郭香寒和陰老夫人之外，其余人都猜到了。

    “如今，我只求陛下能饒過我的女兒，”秦氏磕頭道，“我雖愚鈍，卻是知道‘殺人者死’這句話的。”

    她起身，那么多年來第一次挺直了永遠(yuǎn)佝僂著的腰，她看向郭香寒，盡管郭香寒仍是滿臉厭惡和不耐：“寒兒，以后不要太任性太胡鬧了。這世界上沒有人能永遠(yuǎn)包容你。你……莫學(xué)你阿兄，也莫學(xué)你阿父。更不要學(xué)我。”

    “你說什么啊？”郭香寒第一次看到這樣的秦氏，但她卻只是皺了皺眉頭，“莫名其妙的話，你到底想干什么？”

    “看來，這就是我的報(bào)應(yīng)。”秦氏笑了，她仿佛看到當(dāng)年的自己，親手將郭決身邊那懷有身孕的婢女推進(jìn)了荷池……

    “啊！”跪在鄧氏身后的一個(gè)婢女突然大叫了一聲，“她……！”

    眾人看去，只見‘嘭’地一聲，秦氏摔倒在地，嘴角勾起詭異的笑容，唇邊正緩緩流下血跡……

    “陛下，此婦已咬舌自盡了。”一個(gè)小黃門檢查后道。

    劉秀松了口氣：“散了吧，今日事已畢了。”

    劉伯姬走上前，溫和地看著郭香寒：“你要不要去替你阿母收斂……”

    “不要，”郭香寒打斷了她的話，“公主，我現(xiàn)在是住在你那里對吧？那以后我是不是可以經(jīng)常進(jìn)宮，陛下是不是很歡喜我？”

    劉伯姬被她噎了一下，繼而，她想到了：既然，她出面不方便針對郭圣通，那么她便給郭圣通找個(gè)同為北地氏族的‘盟友’入宮……

    劉伯姬笑容真心了些：“當(dāng)然。”

    “那我們快走吧！我想換件衣服，恩，月芳的就挺好。公主你說我是穿什么款式好……”

    眾人漸漸散去，劉秀起身走到秦氏尸身邊上。他看了那尸身一眼，嘆了口氣：“此事切莫要告訴皇后。”

    ————

    郭圣通一怔：“那秦氏死了？”

    阿露道：“死了。聽說是咬舌自盡。”

    “你下去吧。”郭圣通揮退了婢女。

    秦氏竟然死了，死的這般早。她明明記得，上一世，秦氏不僅活著，還活的很好。上一世，秦氏的兒子同陰就臭味相投狼狽為jian。郭香寒嫁給了陰就做了正室，從此陰就府上雞飛狗跳，話題不斷，不過那時(shí)候劉秀說起這些事是帶著笑容的。看得出，他很滿意。

    他當(dāng)然滿意了，郭決一家可是陰氏的忠實(shí)盟友呢。而且比起郭主來說，郭決一家明顯更容易控制。后來她被廢時(shí)，郭江等‘親戚’還流著淚說是陛下仁慈，饒了她一命。幫她將呂霍之風(fēng)的名聲做的更實(shí)……

    秦氏這一世竟那么早便死了……

    那么，這一世嫁不了陰就的郭香寒，又會嫁給誰去？

    ————

    劉伯姬帶著郭香寒回了寧平長公主府邸。

    李通果然帶著緒兒在等著她同用哺食。見多了個(gè)人，忙又命多加了一副碗著。

    幾上所呈佳肴俱是郭香寒從未見過的美味。她用了一點(diǎn)便交口稱贊其味甚好，而她這一稱贊，劉伯姬卻變了臉色，她放下筷子已無心再食。

    這廚娘，還是郭圣通送的呢。

    李通見她如此，便猜到了她的心思，他嘆息一聲：“不若，便放了這廚娘出府吧？”

    “不要！緒兒愛著哺食，此哺食比之從前味道好了不知幾何！”六歲的稚童聽了阿父要將廚娘放離，忙道。

    劉伯姬聞言鼻頭一酸，淚水便撲簌簌落下，她推開碗著：“我歇會兒，太累了，太累了。”

    李通心疼妻子，可一想到李家的未來，便只得長嘆一聲。

    他追了上去：“伯姬。”

    “次元，陰麗華保住了，”劉伯姬淚如雨下，“可是，兄長只怕不會再像從前那般信我了。”

    李通看著如此悲傷的妻子，嘆了口氣，將她擁入懷中：“都是我的錯(cuò)。讓你為難。”

    “不！”劉伯姬痛哭出聲，“次元，郭圣通并未針對過你我，如今卻被我一次次拿出來做靶子。我明明是知道的，明明也能體會若是失去孩子的心情。可是次元，我卻依舊這樣做了。”

    “莫哭，莫哭，”李通擁緊了妻子，“這罪孽是我的，不該你承擔(dān)。”

    ————

    劉疆滿月的那一日，雒陽城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郭圣通早早便同劉秀說，憂心雒陽城在這建.國的第一年百姓無法安然過冬，要用疆兒的名義在疆施舍一批御寒衣物，為疆兒祈福。

    對于這襁褓中，他這一生第一個(gè)孩子劉疆。劉秀此時(shí)還未想過防備二字，便很痛快地答應(yīng)了。且，準(zhǔn)備在滿月這一日宣布大赦天下，為孩子積福。

    于是，這原本便極受人矚目的大漢皇長子便再一次的引領(lǐng)了大漢的話題圈。

    發(fā)放御寒衣物的事，仍是由郭況負(fù)責(zé)的。購買衣物的錢則是郭圣通出的。劉秀則命人去將皇長子之事及郭圣通至雒陽城那日的鳳影等事跡廣傳出去，以此證明自己乃真龍?zhí)熳樱?/br>
    這一傳，便有兩個(gè)人徹底坐不住了。

    而這兩人，正是讓劉秀寢食難安，恨不得殺之而后快的隗囂和公孫述。他們就如同兩把利劍懸在劉秀的頭頂上。

    俗話說，人不要臉，天下無敵。劉秀視為心腹大患的隗囂和公孫述，在他眼中便是這樣不要臉的存在。其中，以隗囂更為甚之。

    劉秀自詡為君子，便是從來都瞧不起隗囂其人的。

    隗囂在王莽亂政前，便做過州郡中的官役，后入長安追隨當(dāng)時(shí)的國師劉歆。還被舉為了國士。可當(dāng)王莽亂政后，劉歆為護(hù)正統(tǒng)，反王莽而事敗。他便逃回了天水成紀(jì)老家，當(dāng)起了豪杰來。

    若是到此便也罷了，可他卻有一段同劉秀極為相似的經(jīng)歷。劉秀當(dāng)年是響應(yīng)了其兄劉縯起兵，而隗囂也是隨其兄長隗義造反。更為相似的是，他與劉秀一般都比其兄長人緣更好。而讓劉秀深為不平的是，當(dāng)隗義拿下天水郡后，卻將位置讓給了隗囂。

    而劉秀，若不是其兄劉縯不幸被更始帝砍了頭，如今做這光武皇帝的，還不知到底是誰呢。

    隗囂做了義軍首領(lǐng)后，很快便投靠了更始帝劉玄。而當(dāng)赤眉軍揚(yáng)言要攻進(jìn)長安時(shí)，隗囂卻認(rèn)為，劉玄一定會敗。于是，他便想立刻帶著人馬又浩浩蕩蕩回了天水郡去當(dāng)他的土霸王。

    接著，讓劉秀及世人皆為不恥的事發(fā)生了：隗囂當(dāng)時(shí)很受更始帝劉玄重用，他為了金蟬脫殼，同時(shí)為了逃跑后，人馬不會變心投靠其兄隗義。便先上了一道奏折說自己的兄長和叔叔兩人計(jì)劃要逃跑。劉玄憤怒，便斬了隗義和他的叔叔隗崔。重賞了‘大義滅親’的隗囂。

    爾后，更是順手便賣了剛剛重賞了他的劉玄，自己回了天水郡，扯起虎皮做大旗，又開始招兵買馬了。

    這等難看的吃相和嘴臉，讓劉秀這個(gè)君子自然是不屑之極。他時(shí)常拿隗囂同自己比較，于是，每每便得出隗囂果然無恥的結(jié)論來。

    劉秀在雒陽城稱帝后，便派了人去招降隗囂。封了他一個(gè)西洲大將軍做。隗囂沒拒絕，卻也沒直接城府。劉秀知道，對于隗囂這種人只能殺之，不能用之。可如今他的精兵都用在攻打公孫述的蜀地上。對隗囂也只能誘之哄之盡量不讓他作亂了……

    說起這公孫述，之前劉秀大筆一揮，便將蜀地劃給了郭況做封邑。可他知道他是畫了張大餅，蜀地拿回來甚懸。

    自劉秀登基以來，凡是稱王稱帝的，都沒幾個(gè)能落好下場：劉永稱帝，他發(fā)兵給滅了。龐寵想稱王，他親自帶兵給滅了。張步……嘿嘿，他給了個(gè)封號，直接把張步一家子圈養(yǎng)到雒陽城來了。可唯獨(dú)這公孫述不僅稱帝了。劉秀還怎么打都沒打下來。

    如今，吳漢不就給耗在蜀地了么？

    說起來，公孫述能稱帝，還能坐的安穩(wěn)，其實(shí)真可以列為十大疑團(tuán)之一。在劉秀這個(gè)年代，凡是能稱帝的，還能做的穩(wěn)的，得了民心的，恐怕只有劉姓之人了。

    不然當(dāng)年隗囂當(dāng)了義軍首領(lǐng)，為何還要向眾人發(fā)誓定會追隨漢室正統(tǒng)呢？

    公孫述那種純屬是邪門歪道啊！可惜人家公孫述還就是坐穩(wěn)了，不僅坐穩(wěn)了，竟還頗得民心。隗囂也是個(gè)有野心的，不然當(dāng)年也不會做出唯恐其兄搶奪權(quán)利，便先滅了兄長的禽獸之舉來。看到公孫述坐穩(wěn)坐大了，他漸漸也希望自己能做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