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嘶……”一陣刺痛,她方悟了過來,“痛。” 下唇染血,恐是不好看呢。若是被人亂說—— “江女,快拿脂粉來!”她忙道,“銅鏡有無?予我。” 婢女慌忙尋了脂粉與銅鏡給她。 然后她便對鏡細細藏了唇上傷口,又以顏色涂唇,使其盡量看不出傷痕來。 ———— 劉家姐妹并著陰麗華一行的牛車終于晃晃悠悠抵至宮門。 這一次跟隨的百姓并沒有幾個,因為沒什么奇景,自然沒幾人有興趣。不過是閑暇時互相道一句:‘那陰氏女來了都城。’‘陰氏女何人?哦,便是那陛下說娶妻當娶的那位了。’‘開玩笑吧,娶妻當娶,莫不是誤傳?’ 幸得陰家一行都忙的緊,并沒有聽到這些百姓的議論。 抵至宮門,為了顯示自己對陰家,郭家一視同仁,更為了迎接自己的姐妹。劉秀早早便著了吉在門口等待。 “秀兒,”劉黃掀牛車門簾而出,見到弟弟便是一陣悲傷,“秀兒如今黑了,瘦了。” “大姐,”看到最疼愛自己的大姐,劉秀也是一陣感動,“這一路可安好?” “甚好,”劉黃道,“聽說你封了后。” “郭氏女身攜鳳凰,乃大吉,理應封后。”劉秀道。 劉黃卻若有所思:“只不知那郭氏女為人怎樣,可好相處?” “甚佳,”劉伯姬從牛車下來,“郭氏女往日送與南陽我二人的禮物,盡是一片親切。包括那‘子思’。大姐不必憂慮。” 她又道:“只是兄長,陰氏女如何處?她畢竟是你先娶,且又無辜被降為妾。更不必提她常年在我與大姐身邊陪伴。南陽將士可都看著呢。” “我早有定論,”劉秀道,“對了,麗華呢?” 見劉秀這般詢問,身旁的小黃門忙提了聲音:“陰氏女在哪處?陛下尋喚呢。” 他不敢隨意說‘夫人’。畢竟今時不同往日,‘夫人’在這大漢后宮卻是有等級制度的。劉秀還未封陰氏女。他哪敢亂說? 聽外頭傳喚,陰麗華一雙手絞的死緊:‘陰氏女,一個小黃門安敢叫她陰氏女!’ “夫人,”江女低聲道,“該出去了。” “好,”陰麗華收斂心神,拿起銅鏡,調整出一個看上去足夠讓人驚艷的笑容。方放下鏡子,“扶我下去。” “諾。”江女應允。 她下了車,便伸出手去。陰麗華輕輕搭上,這才下了車,還露出個驚艷的笑容:“文叔。” 劉秀正看向這邊。他記憶中陰麗華甚美,可如今看了這足夠讓人驚艷的笑容。他卻一下子提不起勁了:‘什么時候,陰麗華竟變得這般庸脂俗粉了?’ 其實,有對比才有差距對吧。日日對著一個美貌值高于凡人的郭圣通,誰都會覺得世上再無美人。 “麗華來了,”他笑的一臉寵溺,“一路可好。” 這作態落入陰麗華眼中便是他的確因自己美色所迷,心頭暗自自嘲自己竟然輪到以色事人的地步時,又不免有些快意:‘女人,始終還是要靠容貌加分的。郭圣通縱是得了皇后之位又如何?容貌不如自己,便是最大缺陷。’ “甚好,”陰麗華低下頭去,露出一個嬌羞無比的笑容,“只是甚念文叔。今日一見,文叔還是那般樣子。” “為陰氏夫人收拾,搬入漪瀾殿。”劉秀吩咐左右。 “諾。” 劉秀又對著陰麗華深情道:“我欲暫封你為夫人,以示鄭重,便在封后大典上一并封之,并讓人為你量體裁衣做夫人吉服。可好?” 漢室哪個夫人有過冊封禮的?陰麗華心頭不知該喜該悲,只道:“文叔說的自然是極好的。妾自然聽從。” 劉秀便又將這言論大聲說了出來。這下南陽出身將領無一不欣喜若狂:“陛下高義!此為佳話啊!” 就連陰識,也覺得十分有顏面。 他同別的南地將領不同,心頭還存了要讓陰麗華艷壓郭氏女的念頭。不得不說,此時他們兄妹二人倒是難得的一心,蓋因陰麗華心內,也存了此念…… ———— 對于劉秀這旨意,唯一不高興的只有北地出身將領,普通軍士同郭家眾人了。 郭況貼著一張臉走進雒陽城暫居之地,正看到郭主。 “站住!莽莽撞撞,成何體統?”郭主斥道。 “是兒魯莽了,”郭況慌忙行禮,“阿母可曾聽聞,那劉……陛下,準備在我阿姐的封后禮上同時冊封陰氏女為夫人?” “豈有此理!”郭主勃然大怒,“古往今來,夫人也能有冊封禮?劉……陛下真是欺我郭家!” “此言論須得封鎖,莫讓阿姐知道。如今她身孕不足兩月,女子前三月是最重要的。”郭況今年方十三,看上去卻如同一個大人。許是兩年多的南地生活,讓他心性都得到了成長。 “我兒說的對,”郭主道,“我須得進宮一趟。” “我也同去。”郭況說罷便往內屋走,“我新的了一盒海珠,個個拇指般大小瑩潤可愛。我欲留一半與阿母,另一半與阿姐。” “不必,”郭主道,“盡數與你阿姐。我老矣,不需這些個妝扮。” 郭況不理:“這海珠是我的,處置自然由我。” 郭主這次卻不再說,只看著他匆匆而去的身影搖頭微笑:‘真好,郭家有子有女若此,百年之后,也能同昌郎交代了……’ ———— 母子二人上了牛車,匆匆往秋華殿而去。 宮門侍衛如今誰不認識郭況同郭主?不需出示任何身份證明,便暢通無阻進了那宮內。 宮內卻是不允許駕車的。幾個婢女便扶了郭主,同郭況一道而入。 “阿母。”郭圣通正在看一本書,見郭主來慌忙收起,“你怎么來了?” “你如今最忌諱勞心累神,看什么書?”郭主斥道,“將書拿來!” 書被葵女拿著,她有些猶豫。 郭況卻奪了過來,翻開書頁,他先是一愣。繼而看了看書封皮上的名稱,瞬時便懂了:“阿母,阿姐這書可厲害。” “哦?” “你看這紙,卻不是普通的書紙,如今書紙大都價值非凡,但紙張并不適宜寫字。落筆有墨跡暈染不說,只那顏色斑駁便惹人討厭。”郭況看向郭圣通,“阿姐看的書……紙張從何處來?” 見阿弟并未提起那書頁講的是什么,郭圣通放心了:“你莫不是想做這紙張生意?” “有可不可?”郭況拍手道,“天下讀書人,都多用竹簡,能用的起縑帛紙張的為數不多。若阿姐這紙張一旦推行開,別說別的,只道這顏色端正,便勝縑帛竹簡數倍。利國利民之舉,為什么不行?且,賣紙乃高雅之事,若那紙張多,我只命人眷寫圣賢之書,裝訂成阿姐這書冊模樣。只怕我郭家之名更加遠播。阿姐,這書本紙張可不同其他商賈事,要知天下能讀得起書的都是氏族。我只嚴格控制書本出處,盡與些給與我們交好的,中立的。即使價格千金,也定使人趨之若鶩。” 郭主細細一思量:“此事可行。通兒你須知,雖有舅家,可你舅舅……還是壯大我郭家為要。你舅舅處只要不出錯,便是謝天謝地了。” 郭圣通卻道:“這紙張制作方法簡單,成本卻比已有紙張方法更加低廉。數量也能做多,只是有一點。做此紙張之人……我不愿搶了他的名聲。” “那人是誰?”郭況追問。 郭圣通面帶猶豫,她要怎么告訴弟弟,那人是百年后才會出生的蔡倫? 思之又思,幸好她做游魂那時對蔡倫造紙很是感興趣,才了解他一些生平。 “大湊山下有一姓蔡打鐵世家。況兒將他們請到我郭家為座上賓,世代贍養。供其子孫念書,并在大湊山下立一鄉學,以郭家之力養愿意念書子弟讀書……”她細思道,“這造紙術才能用。” 蔡倫之祖輩自東漢初年時便在大湊山下打鐵為業,幼年蔡倫在大湊山下石林鄉學啟蒙。后,由京城到桂陽管理調運采冶鑄鐵的官員推薦,才進皇宮做了宦官。他一生起伏都與皇宮密不可分。曾在竇皇后設計宋貴人事上出了力。后雖幫助和帝清空竇氏專權,卻因當年迫害宋貴人事,待宋貴人之孫稱帝并掌實權后,被審訊查辦……蔡倫因恥于受辱,服毒自殺…… 郭圣通如今要提前借用蔡倫的發明,便需要做出彌補。她思來想去,便讓郭況提前將蔡氏安置在郭家羽翼之下。先避免蔡倫為宦官才能入朝的噩運,再期望前者改變,后者蔡倫不必再遭受早死之運…… 她想,用一個健全的人生來同蔡倫交換一件發明。對蔡倫來說,或許也是一樁幸運吧…… 不過,造紙術她計劃只交出一半。剩下一半仍有百年后的蔡倫自己來完善…… “那蔡氏一族需善待,”她再道,“莫當做家仆。” 郭況雖然不明白為何造紙術要扯上一家打鐵的,但對于阿姐的話,卻無有不應:“諾。諾。阿姐這書甚是有趣,借我看看可好?” “你需收好,”郭圣通藏書甚多,只那每本都十分重要。她是怕傳出去惹麻煩才不敢隨意與人看。如今弟弟看上去穩重不少,又愿意去看,她自然是支持的。 “讓你阿弟收著。”郭主滿意的點頭,她以為兒子是為了女兒的身體才故意討了書去,“阿母有幾句話同你說。” “阿母請講。”郭圣通道。 “如今陰氏女來了宮內,住在漪瀾殿中。她若是來見你,你須得都推脫了去。”郭主道。 “阿母是擔心她……”郭圣通明白了,可她要怎么樣同郭主才能說清?“竹若大師已然在天下人面前說了我有孕,如今這孩子的安好,不知是我,劉秀,全天下人都在看著,畢竟統一大業未完。這孩子至關重要。陰氏女不會這般愚蠢,對孩子下手。她若是求見,我不見,傳出去還不知道天下人要怎么說我。” “你管這些作甚?”郭主道,“孩子是最要緊的,為女子者,可以妥協。可為母者,只能遇強愈強。保護孩子,縱身死也不可惜。孩子是最重要的,區區虛名,不要也罷。” “阿母……”郭圣通看著她落下淚來,她知道,郭主的話正是郭主一生的寫照。如今女子莫說喪夫,即使主動要求和離再嫁的也何其多也。 阿母卻以一介女子之身,扛起郭家的天來。如此種種,皆是為了他們姐弟二人。 “聽阿母的,”郭主道,“陰氏女自持容貌遠甚于你,便不以你是威脅。她如今的優勢也只有這一點了。兔子急了會咬人,人被逼急了,還不定會做出什么事來。你可不能用腹中孩子來冒險。” “容貌遠甚于我?”郭圣通道。 郭主點了點頭:“前往雒陽城時,陰家兄妹所住客棧卻是我郭氏下頭的,我們的人聽到他們商議要用陰氏女遠甚于你的容貌重新勾起劉秀的愛憐和愧疚。最后取而代之。” 郭圣通默然,她雖不知道為何陰麗華有這般自信。可試想前世,他們兄妹二人莫不是也這般計算過她?只可惜,上輩子他們的確是成功了。 她忍不住暗笑:‘女人的這張臉,這容貌,仿佛還真是上好利器……’ 到了此時,她不免更想知道,這100點外貌值到底是什么樣子了。要知,她如今才90點啊。 不過,轉念一想,郭主竟樁樁件件都說的極為合理。她雖然不怕陰麗華要設計她,但無論如何,放環于未燃總是好的。 “通兒明白了。”郭圣通道,“通兒不見陰氏女。” 郭主便笑了:“如此甚好,也莫看書什么的,勞神。養身體最要緊。你阿弟還巴巴的弄了盒海珠來說是對女子身子極好。我說了他半日,他還強留了我半盒。” 郭圣通聽到這里,暗自罵了一聲自己。 “阿弟做的對,”她細細一思考,竟發現自己拿不出半點兒有益之物與郭主,無奈之下問了系統,得知若是有足夠點數,可以兌換些丹藥,這才放心,“阿母本就該享受些好的。” 郭主聽了又不免笑罵了她與郭況幾句,可無論語氣如何埋怨,她眼中的笑意和滿足卻是騙不了人的。其實,做母親的就是這般容易滿足,只要你與她些許在乎,些許關心,她便覺得自己得到了整個世界。 ———— 郭主同郭圣通說話時,郭況便將葵女叫了出去。 “這書是哪兒來的?”他揚了揚手中之物。 葵女唬了一跳:“婢子,婢子不知……” “哦,是阿姐的,”郭況笑了,“阿姐竟有這等東西,還知道造紙術,好像很厲害。” 葵女聽了身子竟顫抖起來:‘小郎君如今怎么變得這么嚇人?那個呆呆蠢蠢,一句話就可以騙到的小郎君去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