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淑賢也擦眼淚：“早知道我昨晚上就應該陪著大嫂的。”

    “不是你的錯，頭七晚上不能陪著的……”林三叔臉上也帶著沉沉的悲痛，頭七晚上，過世的人會回來看自己最親的人，除了老太爺，就是王慧娟了，誰都不能陪著王慧娟一起睡的。

    老太爺往后一仰就暈過去了，幸好裴云右站在旁邊，在老太爺的腦袋撞到地上之前，及時的將人給拽住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眼淚流太多了，到了這會兒，雖然心里難受的要命，就跟堵了一截木頭一仰，可哭了一會兒，就有些哭不出來了。

    劉珍珠麻木的摟著林君安和林君明，林仲修擦了一把眼淚出門去買棺木，林叔皓則是將前幾天收起來的靈棚再給搭好，林三夫人寸步不離林秀貞和林君清，這兩個孩子還小，王慧君是剛過世的，小孩子最是容易沖撞了。

    林家是剛搬過來的，在這村子里也沒有什么親朋好友，但這村里的人瞧著林家不過幾天功夫，就連辦了三場喪事，心有戚戚，也有不少人上門，送了一疊紙錢。

    “我來給大嫂梳洗。”劉珍珠擦一把眼淚，和李淑賢進屋。瞧見躺在床上的王慧娟，兩個人又忍不住哭，王慧娟的身子早就僵硬了，想來應該是前半夜就已經……

    “二嫂，我去端水。”放下手里的裝殮衣服，李淑賢又出門去打了熱水，給王慧娟擦了臉，化了妝，重新梳理了頭發，衣服不太好穿，林仲修又去請了村里有經驗的老太太們過來，弄了小半個時辰，總算是將衣服給穿好了。

    只要有錢，上好的棺材還是能買來的。

    很快，嗩吶聲就響起來了。林君安和林君明哭了大半天，現在都快成木偶了，劉珍珠說話了，他們才動一下，兄弟兩個跪在棺材前面，都不愿意挪開身子。

    “造孽啊，我林家是做錯了什么！”老太爺一醒過來，也是眼淚長流：“我林家上對得起天，下對得起地，為什么要遭受這樣的無妄之災！”

    “蒼天啊，我林家就非得斷子絕孫了你才滿意嗎？”

    “諸天神佛啊，要是林家非得死了人才能償了這業，怎么就不帶走我這個老不死的啊！”

    “我兒還年輕啊，我兒媳一向孝順啊！”

    “老太婆，你怎么就不等等我呢？”

    “伯賢啊，你不孝啊，你怎么就忍心讓我承受這喪子之痛？”

    “有什么都沖著我這個老不死的來啊！”

    外面也是一片哭聲，裴云右扶著老太爺的手，一邊跟著哭，還要一邊安慰：“姨姥爺，你不能倒下，還有君安和俊明等著你照顧呢，你怎么也不能倒下啊。”

    林老太爺哭一會兒就不哭了，但他那樣子，還不如哭出來，硬邦邦的躺在床上，眼睛死死地盯著房頂，一臉的灰敗，一個字也不說，憋的嘴唇都有些發紫，裴云右在一邊慌忙揉他胸口：“姨姥爺，你別嚇唬我，你和我說說話？”

    “人死不能復生，姨姥爺，你還有君安和君明要照顧，昨晚上大舅母可是將君安和君明都交給你了，你可不能讓大舅母走的不安心啊。”

    “她還不安心？她都能狠心扔下我的君安和君明了。”好半天，老太爺才悠悠的吐了一口氣，繃著的那口氣下去了，身子也變的軟綿綿了，半點兒的力氣都提不上來。

    林秀貞趕緊去端了糖水，老太爺轉頭：“我喝不下啊，怎么死的就不是我啊？我兒還年輕，大兒媳又從不曾做錯什么，為什么老天就是容不下好人呢？”

    “爺爺，我害怕。”林秀貞也哭：“爺爺你喝口水好不好？我害怕。”

    老太爺一向疼愛林秀貞，見林秀貞站在床邊哭的撕心裂肺，卻還不放開手里的那碗水，就掙扎著起身，裴云右趕忙將碗遞到老太爺嘴邊，慢慢的喂他喝進去。

    林仲修和林叔皓的神情都有些麻木了，兩個人進來，在床邊坐下，猶豫了一下才開口：“爹，我想明兒就進京，咱們林家……”

    林老太爺使勁點頭：“明兒你就回京，不看著那人得了報應，我死都不能安心！”

    “爹！別說喪氣話！”林仲修忙打斷林老太爺的話，他們林家，已經死不起人了，什么晦氣話都不能說！

    “你回京之后，就留在京城先別回來，等事情完了再回來，這樣我們才能去給你大哥大嫂上香！”林老太爺咬牙切齒的說道：“事情辦不完，你就別回來了。”

    “是，爹，你就放心吧，若是……我就自己買兇殺人！”林叔皓沉下聲音，臉上也帶出幾分殺氣，林仲修一巴掌拍在他背上：“你胡說什么！無論如何，你都得平平安安的回來！大哥已經不在了，你是打算讓我一個人照顧爹，照顧君安和君明嗎？我告訴你，你若是敢做出什么錯事，你就是回來了，我也不認你！”

    林叔皓抿抿唇沒說話，林仲修起身給佩云右行了大禮：“按說不該再麻煩你了，只是我實在是不放心，叔皓這小子，從小就莽撞，萬一進京之后當真做出了什么挽不回的事情……”

    “二表舅，您放心，我一定會看好三表舅的。”佩云右忙起身還禮，扶了林仲修的胳膊站起身：“二表舅只管放心，我以后，會平平安安的將三表舅給送回來的。”

    林仲修紅著眼圈道謝，也沒在屋子里耽擱，又上外面去了，村里有人來祭拜，他現在是林家的頂梁柱了，怎么也不能有失禮的地方。

    另外，還得再請風水先生，打幡摔盆哭靈的事情都得安排，他也耽誤不了。

    第二天，林叔皓就帶著裴云右去了懷縣，走水路有些慢，就還是選的官道。有保鏢護送，快馬加鞭，林家眾人也不用過多擔心。

    因著王慧娟是在林伯賢頭七的那晚上吊走的，所以林家并未停靈太久，生怕耽誤時間太長，王慧娟的魂魄會追不上林伯賢的，所以，三天之后，就將王慧娟給下葬了。

    喪葬隊在前面一邊哭一邊唱，林君安打幡，林君明捧瓦盆，林君清撒紙錢。老太爺因著是長輩，受了打擊又起不了床，所以就沒過來。

    頭一捧土是林君安撒的，然后是林君明，兄弟兩個徒手挖的泥土，一捧捧的灑在棺材上，眼淚跟著往下掉，等棺木上蓋上一層薄土了，才是請來的鄉民們埋棺。

    墓碑也是之前就刻好的，最后一釬土蓋好，林仲修才拉了林君明：“快，摔盆，使勁兒往地上摔。”

    之前林伯賢下葬的時候，是林君安摔的盆，林君明也見過，也不遲疑，當即就舉起瓦盆，使勁兒往地上一砸，瓦盆當即碎成一片片的。

    喪葬隊又開始哭唱，林君安和林君明呆呆的跪在墓碑前，好半天，林仲修才伸手拽了兩個人起來：“好了，咱們回吧，你娘心里惦記著你爹，這樣過了，也算是……夫妻團圓了。”

    “二叔，我娘心里只惦記我爹，就不惦記我和弟弟了嗎？”林君安沉默了半天，忽然開口問道，林君明也疑惑的抬頭看林仲修：“二叔，我娘是不是只喜歡我爹？”

    “自然不是，你娘也很喜歡你們兩個，你們想想，往日里，你們的吃穿住行，你娘是不是事事都要親自過問？但凡你們有點兒頭疼腦熱，你娘是不是就徹夜不眠的守著你們兩個？”

    “可是現在，你們身邊還有祖父，還有叔叔嬸娘，還有弟弟meimei，可你爹身邊，就沒人照顧了。你娘是肯定，你們的祖父，還有叔叔嬸嬸，是能照顧好你們的，所以才敢去找你們的爹的。”

    “她不是說了，以后會看著你們長大的嗎？等她找到了你爹，她會和你爹一起回來，時時的在天上看著你們的，還有你們的祖母，祖母年紀大了，不能照顧你們的爹了，所以你娘也想過去照顧你們的祖母……”

    第17章

    為著林君安和林君明，老太爺心里就是有再大的傷痛，都只能埋在心底，半點兒沒有露出來。可越是這樣，林仲修他們就越是擔心，情緒發泄出來，傷痛就只是一會兒的，可這么一直憋在心里，遲早會將人給憋出病來了。

    “爹，我想著，君安和君明的功課耽誤不得，回頭我上縣里買些書，你早些開始給孩子們上課？”林仲修想了一天，決定給老爺子找點兒事情做。

    老爺子瞇著眼睛想了一會兒才點頭：“也行，不過這買書的事情，你就不用去了，讓珍珠帶著君安去，之前珍珠不還說，要買冬衣了嗎？你瞧著這秋收也過了，咱們也該買些田地什么的。”

    “嗯，我正有這個打算，昨兒里長過來問了，咱們的戶籍，是不是也要挪過來？”林仲修問道，林老太爺點點頭：“挪過來吧，咱們已經分宗了，就再不用回那邊了。”

    現在還不確定伯賢的事情和林家宗族有沒有關系，但只憑之前林家宗族的作為，林老太爺就已經做好了決定，那樣忘恩負義的家族，就是要了，那也只能拖后腿。

    “手頭上還有銀子嗎？”頓了頓，老太爺問道，林仲修忙點頭：“還有的，爹不用擔心這個，您若是有空，就帶著君安他們到村子里走走，咱們畢竟是要在這里扎根兒的，和村民們多來往些，也能早些融入進去。”

    其實和宗族差不多，村子也是比較排外的，沒有利益糾紛還好，有了利益糾紛，一個村子的人就能全部團結起來了。林家現在還是外人，也并沒有做出什么有損害村子的事情，所以村民們才對他們有些微好意。

    可林家若是不融進去，以后林家有什么事請，半點兒就靠不上村民了。現在林家已經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家族了，而是需要從頭開始的普通百姓家了。

    “嗯，得空了，我就帶著他們去走走。”林老太爺也贊成的點頭，正要開口，就聽見門口有腳步聲，隨后林秀貞探出腦袋，眼巴巴的往里面看，林老太爺忙招手：“秀貞，過來。”

    “爺爺，你身子好了？”林秀貞忙過來，趴在床邊看老太爺，老太爺忙點頭：“好了，過幾天就能帶你出門去玩兒了，你剛才在做什么？”

    “娘說爺爺心里不高興，我擔心爺爺，所以要過來看看。”林秀貞伸出小手拍了拍林老太爺的手：“爺爺，你要振作起來啊，你早點兒好起來，大哥和二哥跟著你念書，就沒空難過了。”

    “哦？秀貞也知道念書？”林老太爺挑眉，林秀貞使勁點頭：“知道，秀貞現在也認識很多字呢，爺爺，你教哥哥們念書的時候，秀貞能不能也念書？”

    “好，咱們林家的女孩子，可是要多念些書，知書達理才行。”林老太爺點頭，看著林秀貞比以往瘦了一圈的小身子，心里也很是心疼。這半年來，林家遭遇的事情太多了，秀貞一個小小孩子，都受了大罪。他這把老骨頭，可一定不能再出事，再讓孩子們跟著傷心難過。

    劉珍珠在外面喊了一聲：“君安，君明，君清，快出來幫忙了。”

    半大的孩子們都應了一聲，隨即院子里響起嘰嘰喳喳的說話聲，大部分時候都是君清在說：“大哥，這樣放著木頭才好劈柴，看我的！”

    “二哥，不能那樣來，水缸在倒水之前，要仔細擦洗一遍兒的，轱轆繩子這樣拿，水桶不能直接扔進去，要用繩子放下來。”

    林秀貞聽著，小身子轉了轉，也跟著往外看，林老太爺笑了笑，揉揉她腦袋：“去吧，和你哥哥們玩耍去吧。”

    “那我去了，爺爺你要快點兒起床，我想出門去玩兒。”林秀貞忙點頭，看林老太爺點頭了，她才顛顛的往外面跑。劉珍珠正在廚房里洗菜，李淑賢坐在門口做針線，縫兩針，就抬頭瞧瞧院子里的孩子們。

    君安拿著斧頭在劈柴，君明和君清用扁擔抬著水桶往水缸里倒水。林秀貞眼珠子轉了轉，跳著去廚房：“娘，你在做飯嗎？我幫你燒火好不好？”

    劉珍珠笑瞇瞇的點頭：“好呀，秀貞可真能干，那秀貞就幫我將那柴火塞在灶臺里。”

    林秀貞咧著嘴笑，劉珍珠做飯挺有一手的，一開始還手忙腳亂，不是生了就是糊了，這才幾天功夫，做出來的菜就正常了。林秀貞托著腮幫子看，心里冒出一串串的菜名——紅扒羊蹄筋，芙蓉鯽魚，鳳尾蝦排……

    好吧，守孝期間，尤其是熱孝，只能吃素。

    可小孩子長身體，半點兒葷腥都沒有，真是饞的慌啊。

    “秀貞中午想吃什么？”劉珍珠洗了菜，笑著問道，林秀貞扒著案板看，上面放著洗干凈的芹菜，豆芽，已經有些老的豆角，脆生生的小白菜。

    林秀貞早在大牢里面的時候就弄明白了，她現在所在的朝代，不是任何一個歷史上存在過的朝代，簡單點兒說，那就是架空了，不過這個朝代的發展水平，倒是和明朝那會兒有點兒像的。

    至少，靠背椅是有了。水果蔬菜什么的，基本上也齊全了，不過，人文風俗好像有點兒不太一樣。明朝的女人基本上都裹腳，這個朝代的女人，在林秀貞身邊，目前為止，還沒發現誰裹腳了。

    “娘做什么我吃什么。”林秀貞眼巴巴的看了看另一邊的各種調味料，油，辣椒面兒，花椒，鹽醬油，醋，面醬，連個她發揮的機會都沒有。

    林君安抱了柴火進來，一根根的都碼整齊放在墻邊，林秀貞扯著他袖子，仰著小臉看他：“大哥，我們下午出去玩兒好不好？我聽說，山上有很多很多好吃的。”

    林君安扯了扯嘴角，眼里透著些暖意，伸手揉林秀貞的腦袋：“就知道吃，出去玩兒是可以的，不過不能上山，山上也沒什么好玩兒的，說不定還會有老虎呢，吃人的大蟲哦，咱們秀貞白白嫩嫩的，大蟲肯定喜歡吃秀貞。”

    林秀貞撇嘴，那么點兒的山，還不如叫做土包呢，哪兒有什么大蟲？有一只野豬就不錯了。

    “好了，你們出去玩兒，一會兒就要吃飯了，可不能亂跑啊。”劉珍珠隨意吩咐了兩句，就拎了鐵鍋去外面洗刷，開始準備午飯，米飯已經燜好了，剩下的就是幾道菜了。

    林秀貞忙搖頭：“我還要給娘燒火呢，我不出去玩兒。”

    “乖，去玩兒吧，這火不用燒了。”劉珍珠笑瞇瞇的說道，炒菜又不是貼餅子，蓋著鍋蓋了隨手扔一根柴火完全不耽誤時間。

    林君安拉了林秀貞出門，林君明和林君清忙圍過來：“大哥，你們要出去嗎？”

    “不出去，就在院子里，咱們玩官兵抓土匪吧？”林君安想了想問道，剩下的幾個沒意見，林君安就點了點：“我來當官兵……”

    “我不當土匪！”林君明忙喊道，林君清也不甘示弱：“我也不當土匪！我要當官兵！”

    林秀貞忙跳著舉手：“我也要當官兵！”

    林君安嘴角抽了抽，大家都當官兵，誰來當土匪？

    “咱們去村子里找找，肯定有人當土匪。”林君清眼珠子轉轉，忙出主意，林秀貞忙搖頭：“三哥，娘說，不許出門！”

    “那咱們沒人當土匪啊。”林君清眨眨眼，林君安年長，想了一會兒點頭：“那就不要土匪了，咱們就玩兒兩軍對壘，兩個將軍，兩個士兵，再選兩個地方當各自的營地，哪一方先攻占了對方的領地，就算是贏了。”

    林秀貞簡直無語，這個游戲玩的太高端了吧？

    “那我和大哥一個陣營。”林君清又搶著回到，林君明嫌棄的看了看林秀貞：“我不想和小妹一個陣營啊，小妹太小了，跑著都能摔跤……”

    林秀貞忙展示自己的優點：“二哥，大哥和三哥不敢打我呀，我幫著守護咱們的陣營，不讓他們攻占進去！你一個人沖向他們的陣營，咱們不就贏了嗎？”

    林君明鄙視她：“大哥和三弟不會留個人守著陣營嗎？怎么可能兩個人全都出去打仗？那豈不是將自己的陣營拱手讓人了？”

    “那你說怎么辦……”林秀貞氣弱，眼巴巴的問道，林君明搖頭嘆氣：“算了，誰讓你是meimei呢，我這個當哥哥的，肯定得照顧你。就按你說的，你負責守著陣營吧。”

    林君安連忙在院子里劃了兩個圈：“這個是你們的地盤，這個是我們的地盤，好了，等會兒號角聲一響，咱們就可以攻打對方了。”

    林君清忙問道：“誰負責吹號角？”

    坐在門口做針線的李淑賢忙開口：“我來給你們喊開始吧，不過，提前說好啊，你們玩歸玩兒，可不能真打架。”

    “三嬸放心吧，我們才不會打架呢。”林君明笑嘻嘻的說道，緊張兮兮的站在林秀貞面前：“等會兒你無論如何都不許出這個圈子啊，你就乖乖坐著就行了，大哥他們可舍不得打你，你賴著不動就行了。”

    第18章

    幾個人正玩著，就聽見有敲門聲，林君安忙整理了一下衣服，大步過去開門。兩扇門剛拉開，林叔皓就沖進來了，一把抱著林君安轉了個圈兒：“君安這段時間想三叔了沒有？”

    林君安使勁點頭：“想了，三叔你怎么才回來？京城那邊的事情，都辦妥當了？”

    林叔皓放下林君安，十來歲的小伙兒了，他現在都快抱不動了，伸手揉了揉林君安的腦袋，又抱起飛奔過來的林秀貞，拉了林君安往里面走：“已經辦妥了，走，回屋去見你爺爺去。”

    聽見動靜，林老太爺早在林仲修的攙扶下出來了，一看見林叔皓就紅了眼圈：“事情，辦妥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