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安平剛一進院,便瞧見了地上干枯的血跡,之后入目的便是那顆人頭,一時不免一驚,忙問道:“昨夜可是出了什么事?夫人可是安然無恙?” 流蘇忙點了點頭,一邊引著他進廳堂,一邊道:“昨夫人說了誰也不許出去,可這該死的小廝竟不聽夫人的話,下半夜竟想偷偷溜走,被夫人后就處置了。” “夫人下的手?”安平不可謂不驚,那么一個嬌滴滴的貴女竟有如此膽量?莫說女子,便是擱一般的男人怕也沒有殺人的膽量。 流蘇下顎微微一揚,極為自豪的說道:“我們夫人幼時可是長在康敬侯府的。” 安平了然。 蕭嬛見到安平先是一愣,隨即冷了下臉來,沉聲問道:“楚熠何時回京的?”這話竟帶了幾分恨意。 安平一愣,沒有想到蕭嬛會是這般反應,按說即便不是喜形于色,也合該……沒敢多想,安平忙回道:“爺會京已有小半月。” 蕭嬛連連冷笑:“好,好,好,竟回來了小半月,他當真本事,瞞的滴水不漏。”蕭嬛知道她不應該怨,京里的光景楚熠悄然提早回京是正確的選擇,只是,到底意難平,她母子二人擔驚受怕,卻原來這人竟早有了打算,他當真沒有把她和昭兒放在心上。 安平素來是個聰慧,見蕭嬛話中連諷帶刺,便知曉她定然是誤會了楚熠,忙替他解釋道:“夫人勿要惱爺,爺悄然回京沒有通知夫人也是必不得以,昨個夜里得了消息,爺又是驚又是急,正帶著人馬往府里趕,半路便遇見了王爺,王爺說已經留了人手護著府里,讓爺放心隨著他進宮護駕,爺這才調馬趕往了宮里,如今沒等宮里徹底安頓下來,便立即派小的來跟夫人報信。” 蕭嬛輕抬素手,擺了擺,不得不承認,楚熠的回京是一顆定心丸,至少讓她緊繃的神經在這一刻徹底放松。 “宮里現下如何了?貴妃娘娘可平安?” “東平王和東平王世子已被俘,現今被關押在了天牢,奉圣上的旨意王爺帶著一隊人馬包圍了東平王府,爺如今被圣上留在了宮里伴駕,貴妃娘娘亦時辰吉人自有天相,雖是受了些驚嚇倒也平安無事。”說道這,安平頓了頓,壓低了聲線道:“宮里的娘娘除了廢后與悅常在皆平安無事。” 蕭嬛微微頷首,面上不露分毫,只吩咐道:“派人去蕭府和康敬侯府走一趟,二府的老人年紀都大了,怕是受了些驚嚇。” 安平忙應了下來,拍了得力的去了二府打探消息,自己則是帶著一幫兄弟在鐘靈閣外守護,不讓人近院半步。 蕭嬛原以為三日怎么也可見到楚熠一面,卻不想接連幾日,楚熠皆被梁煬帝留在了身邊,直七日后,宮里正式頒布了一道圣旨,梁煬帝過繼楚熠為子,當月,楚熠告天祭廟,冊立為皇太子。 梁煬五十二年七月二十九,梁煬帝薨,舉國哀,百官痛哭,楚熠以太子之尊率百官送棺槨送入皇陵,自此掀開武烈帝楚熠執政的生涯。 十月初五,楚熠登基為帝,同日,冊封發妻蕭氏為后,立嫡長子楚昭為皇太子,自此,蕭嬛迎來了她貴不可言的一生。 御花園內,花開的極艷,可在年輕的帝王眼中卻不如眼前人的一顰一笑。 楚熠握著蕭嬛的手,他知曉她是惱了自己,畢竟當日他瞞著她偷偷進京委實是錯事一樁,害得她一直擔驚受怕,也合該她惱。 楚熠不敢回想他恨得放在手心里捧的女人是如何度過的那一夜,不敢問那夜她手起刀落心中可有驚、有懼。 即便已是這后宮中最尊貴的女人,蕭嬛依舊是錦瑞王府中那個驕傲肆意的蕭嬛,也并為因楚熠已是帝王之尊便伏低做小,冷哼一聲,甩開楚熠的手,蕭嬛揚著粉滟的芙蓉面,恨恨的看著楚熠。 楚熠揚唇微笑,這一笑,柔了那從千軍萬馬,尸山血海中拼殺而來的血腥之氣,張開雙臂,緊緊的把蕭嬛攬入懷中,楚熠含笑道:“這萬里錦繡山河我此生只與你一人共賞,你可歡喜?”不等蕭嬛回答,楚熠便一個攔腰把她打橫抱起,朗聲笑道:“小九,這萬里錦繡山河我此生只與你一人共賞,你可歡喜?小九,這萬里錦繡山河我此生只與你一人共賞,你可歡喜……”一聲一聲的詢問,楚熠不顧蕭嬛驚異的神色,用幽深漆黑的眸子牢牢的鎖著懷中,他這一生的執念。 緩緩的低下頭,楚熠滿目情深,眼神是那樣的熾烈,潤澤的唇貼在蕭嬛的白皙耳邊,放柔了聲音:“小九,我心悅你。” 蕭嬛偷偷彎了唇角,一顆心被楚熠的六個字熨得的guntangguntang,眼眶忽兒的涌上一陣濕氣,淚珠在眼睛里打滾,手一點點的繞到了楚熠的脖頸上,低低的,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出了楚熠這一生聽過最美的情話。 “我亦心悅你。” 第115章(番外)蕭嬛前世 蕭嬛被關進獄牢時還覺得自己是在做夢,現在外面是六月的艷陽天,此時的自己,應該穿著輕薄柔軟的素羅紗云裙繡衫,跟家中的姐妹在花團錦簇的園子里投壺,或者坐在涼亭中一邊吃著酸甜的蜜餞一邊對弈,若不然便是與幾個丫鬟一起研磨臙脂,便與八姐斗嘴亦是有趣的。 蕭嬛被士兵推坐在地上后始終沒有動過,若不是地面上的冰冷潮濕透過裙衫讓她冷的刺骨,她依舊會以為自己是做了一個噩夢。 蕭三夫人把蕭嬛攏在懷里,紅著眼眶,輕聲安撫道:“別怕,別怕,你外祖父會贖我們出來的。” 一個‘贖’字讓蕭嬛再也不能自欺欺人,把臉埋進蕭三夫人的懷中,她知道她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貴女了,她如今只是一個凋落滿地的殘花,可以任人踐踏。 蕭妡靠在蕭嬛旁邊,身上的娟紗金絲繡花長裙被撕扯的凌亂不堪,她輕聲啜泣,嗚嗚咽咽,耳邊傳來的是女眷們歇斯底里的哭喊聲,其中就有她的母親。 “小九,我害怕。”蕭妡緊緊扯著蕭嬛的袖子,她外家那一家子她如何不清楚,眼下怕是迫不急的和她母女撇清關系,哪里會贖自己和母親出去。 “是你,是你,都是你們大房害的我們,你們跟著東平王犯上,憑什么要牽連我們在內,和我們又有什么關系。”蕭六夫人尖聲哭罵道,上前廝打著大夫人,完全沒有往日嬌柔之態。 蕭大夫人木然的任由她廝打,倒是她兒媳婦護在她的身前,哭道:“六嬸這是做什么,公公的事情我們又哪里知曉。” 蕭六夫人嚎啕大哭:“我的錦哥兒,我的錦哥兒啊……” “母親,二哥和鈺哥兒不會有事對不對,大伯父的事我們三房并不知情,二哥和鈺哥兒不會被砍頭是不是?”蕭嬛睜大雙眼,死死的盯著蕭三夫人。 蕭三夫人低聲道:“鈺哥兒不會有事的。”卻始終不敢提及蕭鉉。 蕭嬛默默的點著頭,不再言語。 夜幕降臨時,獄牢中迎來了一場噩夢,一群兵丁和衙役走了進來,關押著侍妾和丫鬟的牢房被打了開,一人扯過一個丫鬟或侍妾便壓在了身下騎乘起來,侍妾和丫鬟群中爆發出此起彼伏的哭喊生,叫罵聲。 蕭三夫人用手捂住蕭嬛的眼睛,恨不得在生出二只手來堵住她的耳朵,只道:“別瞧,別聽,你外祖父會贖我們出去的。” 陳氏捂住蕭嬛的耳朵,不忍小姑子經受這些醃臢的事情,也安慰道:“祖父和父親不會會贖我們的,小九別怕,明天我們就能出去了。” 蕭三爺的四位姨娘被一個接一個的輪流口了遍,三個庶出的女兒亦在哭喊著,哀求著,卻只能眼睜睜的瞧著自己姨娘被人糟蹋。 蕭汧跪倒在蕭三夫人面前,泣聲道:“母親,您救救姨娘吧!求您了,救救姨娘吧!” 蕭三夫人不忍的閉上了眼睛,如何救?她如今都自身難保, 這一夜,哀求聲,哭泣聲,叫罵聲,低低的呻吟聲響徹了整晚,直到天色漸亮方才停息,日頭懸空,又來了一群兵丁打開了牢籠,蕭妡驚恐的躲在蕭嬛的身后,蕭嬛抬眸冷冷的望去,在看見母親、二嫂一個個被扯出牢籠后,終于崩潰大哭。 “母親,二嫂,你們放開她們,放開她們……” 蕭嬛緊拉著蕭妡的手,卻被兵丁拉扯開,那兵丁用不懷好意的目光輕佻的打量著她,一邊拉扯她出牢籠,一邊動手動腳,蕭嬛尖聲叫喊,用里甩出一個耳光打在他的臉上,那兵丁先是一愣,之后抬手便是打去,卻對上蕭嬛冰冷充滿恨意的目光,不知為何,手竟放了下來,低聲咒罵了幾句,一路粗魯的扯著她出去。 蕭嬛在官吏交易所看見站在一群女眷中的蕭三夫人與陳氏等人,更看見對面些錦衣華服的公子哥毫不掩飾的輕挑目光流連在那些年輕小姐身上,隨著幾個女眷被買走,蕭家大夫人亦被娘家哥哥贖了走,蕭嬛被那些目光盯得不由后退幾步。 “一會誰也別和我搶,這個我要了。”有一油頭粉面的公子哥指著蕭嬛笑道。 旁邊亦有人跟著起哄:“陳三,你要了倒可以,不過日后得借我們哥幾個睡睡才成。” 蕭嬛臉色發白,她想,真若落到那種地步,她不如一頭撞死的好,至少清白的來清白的去,在蕭嬛心存死志的時候,康敬侯府終于來了人,且來的是蕭嬛的表哥,陳錦瀾。 直到回到康敬侯府,蕭嬛才知道大伯父昨天下午已經被斬首,蕭氏一族年滿十六以上的男子全部被流放邊疆,而她們這些女眷則成為了賤籍官奴,終身不赦。 蕭三夫人在當夜留下書信,悄悄去往了邊疆。 蕭嬛與蕭鈺就這樣留在了康敬侯府,直到那一日在蕭鈺的勸說下去了花園,聽見丫鬟們的議論,蕭嬛才徹徹底底的清醒過來,不再自欺欺人,原來一切都是真的,父親在被流放的路上沒了,二哥也沒熬過傷病死在了路上,母親亦跟著去了,她如今除了鈺哥再也沒有血親了。 “表小姐真可憐,原來那真是金尊玉貴的人,現如今,倒是比我們還不如了,竟成了賤籍,也難怪一直病著,換做是我,怕也想不開。” “良賤不通婚,也不曉得表小姐日后怎么辦?”粉衣丫鬟嘆了一聲。 “還能怎么辦,我聽夫人咱們少爺是要納表小姐為妾的,這倒也好,免得將來受別人欺負。”粉衣丫鬟對面的紫衣丫鬟悄聲說道:“原是做正頭夫人的命,誰想到最后竟只能做小。” 蕭嬛再也聽不進那些話了,她蕭嬛居然有一天要與人做妾,她是蘭陵蕭氏的后人,絕不能辱沒先人。 第二日,蕭嬛讓丫鬟幫著自己換上往日最喜歡的嫣紅色曳地云袖鳳尾裙,梳了一個嬌俏的墮馬髻,細致的上了妝,去了蕭鈺所在的院子。 蕭鈺瞧見蕭嬛一愣,之后忙道:“身子可大好了?怎么也沒有批件斗篷。”說著,皺起了眉頭,張口要訓斥蕭嬛身邊的二個丫鬟。 蕭嬛扯了扯蕭鈺的衣袖,又吩咐下人出,拉著蕭鈺坐了下來,說道:“你這性子也該收斂收斂了,如今我們寄人籬下,又如何能如從前一般,外祖父和外祖母也不知能護著你幾年,后院當家的終究是舅母,一日二日憐著我們,日子久了在香也覺得臭了,你日后氣性別那么大了,如今三房就只有你這一脈,做事前多想想,別沖動,仕途一路你是走不了了,日后跟著外祖父和舅舅去軍中吧!許老天開眼,能讓你重振蕭家門楣。”蕭嬛說著,紅了眼眶,淚珠子在眼睛里打轉,卻倔強的不肯讓它滴落。 “你歇著吧!我有些累了,你日后行事都要想想我今日跟你說的話才好,記住,誰也不怨,誰也別恨,一切都是命,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強。” 蕭鈺與蕭嬛本是龍鳳胎,自有極為了解她,見她這話說的竟像分別之言一般,驚道:“小九,你可別什么傻事啊!我可只有你這么一個親人了,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可如何和母親交代。” 蕭嬛輕輕搖了搖頭,被淚水浸過的眼眸波光粼粼,輕聲道:“哪里會做什么傻事,不過是夢見了父母親罷了。” 蕭鈺不曾想到,這竟是與蕭嬛最后一次對話,這一別,兄妹二人竟天人永隔,再無相見之日。 蕭嬛從蕭鈺院子里出來,便去尋了外祖母,只道是想去郊外騎馬散散心,元惠大長公主原是不放心,只因蕭嬛執意要出去,便使了二個侍衛隨在了一旁。 蕭嬛騎在馬上,慢悠悠的往前溜著,身后那二個侍衛原緊張的跟在她后面,后見她也不揚鞭策馬,便漸漸放下心來,卻不想蕭嬛突然揚了鞭,策馬而去,她自會走路便被康敬候扶在馬上遛彎,騎術自是精湛,不過頃刻間,便把那二人落了后面,而她直奔的方向竟是渠梁皇宮。 利落的翻身下馬,蕭嬛看著守門的侍衛驚疑的目光,勾起了屬于蕭家九小姐那張揚而燦爛的笑容,敲響了立在宮墻下的登聞鼓,鼓聲頓時響徹云霄,口中凄厲的喊道:“蕭家三房問心無愧,問心無愧……”隨著話音輕落,竟一頭撞向了朱紅的宮墻,鮮血頓時順著額間漫延開來,流淌于臉頰,脖頸。 蕭嬛原大睜著眼睛緩緩的將要闔上,菱唇微微顫動,口型分明是蕭家三房問心無愧…… 耳邊傳來急促的馬蹄聲,蕭嬛被抱進一個溫暖的胸膛,她知道來人是誰,卻說不話來,她想告訴表哥,幫她照顧哥哥,照顧她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蕭嬛在陳錦瀾悲痛欲絕的哭聲中閉上了眼睛,就這樣走完了她這短暫的一生。 楚熠在太和宮聽了小太監繪聲繪色的描述,只揮手讓陳錦瀾把尸體領走安葬,腦海里卻閃過一個畫面,似乎是盛夏,有那么一個一身明艷的紅衫少女笑的明媚而張揚,打馬從自己身邊而過,惹得自己回首一望,無聲一嘆,卻不知是惋惜那紅顏薄命的紅衣少女,還是感嘆自己曾經度過的年少輕狂歲月。 “竟是這樣一個烈性女子嗎?” 書香門第整理 附:【本作品來自互聯網,本人不做任何負責】內容版權歸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