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好,我來做刀刃。” 我輕聲告訴她,看著她眼底綻放的光芒,忽然覺得謀反二字,其實要比許多事有意思得多。 那一夜,皇后的密旨還未到,祖父的鞭子卻一記記落在了我的脊背上。他溝壑縱橫的臉上滿是震驚,甚至還有一點點驚恐,蒼老的聲音顫抖得像風里的葉子,來來回回不過一句“你怎么敢?”。最后一道鞭子落下的時候,我倒在了地上,靜靜看著他老態龍鐘的身體晃晃悠悠回到了元帥椅上。 他老了。 會發抖的身子早就已經承受不了他的赫赫威名了。 我稍稍挪動了下身體站了起來,低聲道:“祖父是氣我私自回朝與皇后合作,還是氣我忠君報國之外另有打算?” “你……你……”他氣喘吁吁,忽然又是一鞭重重抽來,“孽子!敗類!” “是。” “你怎么敢……怎么敢?!” “為什么不敢?”我取下他的鞭子,輕聲道,“我試一試而已。” “你……” 我并不想做什么,天下本就不容將就。楚氏居之,我也可以。 那一場大動亂終于到來,一切都如同之前皇后預料的那樣發展。心機深沉的當今圣上最終陷入了層層包圍,祭塔下一片血光,無數的尖叫呻吟連接成一片慘淡的嘈雜,置身其中的每一個人眼里都是血紅,骯臟的權力最終讓所有人瘋狂。 “少帥,你還在等什么?”丁水的聲音響起,“少帥,我們的暗棋已經布下,假如您想……” 我想? 我瞇眼看著場上一片殺戮,忽然覺著有趣得很:那真是非常好看的景象。 忠君。愛國。天下。百姓。 每個人都殺紅了眼睛,濃烈的顏色比血光還要明艷。 這樣的目光我見過許多次,五歲拜師時在師父眼里見過,八歲遇伏再也不能習武在揮袖離去祖父眼里見過,十歲被發配軍營險些喪命時在異人異士的眼里見過,十二歲贏得第一場血戰卻被丟棄在敵營時在將軍眼里見過,十五歲回朝在密謀皇權的皇后眼里見過。 那是欲望。 即使是大義凌然,卻依舊遮蓋不了急切的欲望。 真是有趣得很,每個人都不一樣,卻又有著相同的顏色。 “少帥,我們是否啟用……” 忽然,一陣哭聲劃破了殺戮之聲。 一團明亮的粉居然穿過了重重遮擋,沖進了廝殺圈?那是什么? “少帥,那個孩子!”丁水的聲音居然也有了焦急。 第60章 謀略1 夜色,燈如豆。 楚鳳宸趁著夜色挑燈來到了御醫院。 月光下,空氣中殘留的焦灰味還沒有徹底地散去,原本的雕欄畫棟亭臺樓榭都已經變了模樣,陰森森如同鬼魅一樣張牙舞爪著。院落前幾個宮人正在清掃著一地殘骸,隱隱約約,幾聲啜泣聲傳來,又很快消散在了風里。 宮燈明明滅滅。 楚鳳宸縮了縮脖子,退了幾步,倚在了御醫院前的樹上,冷眼望著一地的殘骸。 如果孫御醫死了,如果藥方并沒有交到裴毓的手上,以他那樣的身體,究竟還能撐多久? 如果裴毓死了…… 如果他死了,于燕晗,于朝綱,于她,這其中千絲萬縷,她實在分辨不清。 “陛下。”低沉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 楚鳳宸遲緩地回過頭,看見了顧璟一雙明亮的眼睛。 顧璟踟躕片刻,良久,才遲疑地伸出手落在了她的肩頭,輕輕拍了一記。他說:“前途雖然未卜,臣會遵守與陛下約定,死生不論。” “可是朕……” 顧璟低眉輕道:“倫常皇權,公道天理,臣來守。” “顧璟……” 顧璟卻輕輕搖了搖頭,嘴角勾了一勾,露出一抹僵硬的笑來。 楚鳳宸呆呆看了許久,不可置信眨了眨眼睛——顧璟此人,向來是一根木頭,不論欣喜或是難過都時刻冷著一張木頭冰塊一樣的臉。他這算是在安慰她么? 也許是她的目光太過赤裸裸,顧璟好不容易彎翹的嘴角又抿了起來,清亮的眼里露出一抹難堪的尷尬。他匆匆別過了頭,彎腰接過了她手中的宮燈,僵硬著脊背站在原地,倒成了一個執燈的架子。 “噗……”楚鳳宸終于笑了出來,忍無可忍戳了戳他的肩膀,“喂,你不要一副國喪的模樣好不好,朕還活著呢。” “……” “你再這副恨不得披麻戴孝的臉,等這一關過了,朕直接把你調去神官府貢著。” “……” “哈哈……”看那一臉木頭模樣,楚鳳宸笑彎了腰。好不容易收斂了笑,她捂著肚子直起身子,輕輕嘆了一口氣。 “顧璟啊,”她輕聲說,“你這樣的人一定會活到九十九,百年后留名姓于青史,千年后留佳話在人間,許多年后,也許沒有人會記得一個無功無過的傀儡楚鳳宸,你顧璟卻會長存,連同燕晗兩字被歲月銘記,千載流芳。” “陛下你……”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楚鳳宸低道,“你入宮,是赴死局。你是想做我的最后一個護衛,為我擋一次死劫。可是我不需要你這樣做。” “陛下!生死安危豈可兒戲!” 她抹了抹眼睛,那兒其實沒有眼淚,她原本以為有,可是卻沒有。 “朕不需要你這樣做。” 顧璟握緊了拳頭。 “顧璟,朕需要的是你活著。”她想到堂堂宸皇慘淡的現狀,又笑了,聲音卻少有的鄭重,“顧璟,如果朕有所不測,請你記住,你是燕晗的駙馬都尉,唯一的楚家人。” 顧璟驚詫抬頭。 楚鳳宸卻不想說太多,在月光下仰頭望一眼星空,搖搖墜墜朝寢宮走去。 在她身后,那個執燈的人卻沒有跟上來。 她一個人在路上行走,明明沒有喝酒卻有了幾分醉意。朦朦朧朧,掛滿宮燈的大道變成了開滿花的城郊小徑,每一步都是踏著花聞著芬芳。進入深處一襲紫衣遙遙站立,等她快要抓住他的衣袂,他才終于回了頭。 裴毓。 她在心底默默念了一聲,忽然覺得全世界的花都開了。 生離死別,方知心念。 這一夜,燕晗驕縱跋扈的宸皇陛下,終于長大。 * 對于軟禁,楚鳳宸十分有經驗。登基的這些年里,她被裴毓這廝明著暗著軟禁了不知道多少回,可是直到今時今日她才終于明白,往常裴毓手下留了多少情面。往日被軟禁,那是在一座大宅子里,各色糕點喂著,各種新鮮玩意兒哄著,裴毓時不時還會帶些貓貓狗狗老虎獅子送到她跟前,有時是解悶,有時單純是嚇嚇她,可是,宅子里始終是熱鬧的。 而如今,偌大一個宮苑,除了三餐時間,終于一個人都沒有了。 活了十五載,楚鳳宸第一次知道了沒有人說話的滋味兒。 時間一日一日游走,沈卿之在消失了半月之后終于出現。他拎著一壺酒,一盒點心,穿著最自在的便服來到了帝王寢宮,就座、斟酒、微笑,如同一個主人一樣地做完這一切,然后含笑妍妍地看著當今的圣上。 楚鳳宸笨拙站在原地,一時間居然不知道該怎么應對這個亂臣賊子。他這一派溫文爾雅模樣,倒有了幾分裴毓的人渣味兒,明明渾身破綻卻讓人指摘…… “陛下為何發起了呆?”沈卿之輕笑,“月色正好,陛下可否與微臣暢飲一杯?” 楚鳳宸皺眉:“朕不會喝酒。” 沈卿之笑了:“這是果酒,只有些許花香而已,不醉人的。” 楚鳳宸猶豫了一會兒,坐到了他對面,默默看著他——沈卿之有心事,這個其實不難看出來。他和裴毓都是一路人,這種人心里不知道有多少道彎彎繞繞,他們越是溫和如水的時候心底越發猙獰。他今天提著酒來,恐怕是在朝堂之上吃了虧吧。當今世上能讓沈卿之吃癟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剛正不阿的顧璟,還有一個,是裴毓。 裴毓他很可能還活著,并且,已經能與沈卿之抗衡。 她的心跳得很快,想了想,端起眼前的酒一飲而盡。如果真的是這樣,她也應該靜下心來。 沈卿之眼里的光芒閃了閃,嘴角揚起一絲弧度,白皙的手又拿起了酒壺替她斟了一杯。 楚鳳宸又乖乖咽下。 第三杯。 楚鳳宸咬咬牙,又端起來一口灌了。然后,眼前的沈卿之就變成了一道模糊的影子。她用力甩甩腦袋,想要看清他,到后來卻腦袋一重,癱軟在了桌上。 “陛下酒量略淺啊。”耳畔,沈卿之的聲音響起。 回應他的是當今圣上小小的呼嚕聲。 沈卿之的目光閃了閃,過了一會兒,他彎下腰把當今圣上抱了起來,輕輕放在龍榻上。 燭光搖曳。 他坐在床邊聽著當今圣上平穩的呼吸,本來澄凈溫和的眼眸里漸漸有了一點點陰霾。片刻后,他伸出手掐住了她的脖子,稍稍用力——手下的呼吸馬上急促起來——只要再一點點,再加上一點點力道,所有錯綜復雜的事情就會變得簡單而粗暴了。 可是,指尖觸及的肌膚柔滑得如同最輕軟的棉絮。 到底是金枝玉葉啊。 沈卿之勾了勾嘴角,松了手,拉過床榻上的錦被替她蓋好,輕步離開了帝寢。 就在房門闔上的一剎那,本來應該昏睡不醒的楚鳳宸卻陡然間睜開了眼睛,銳利的目光在房間里掃視了一圈,而后輕手輕腳下了床,披上衣服往后園走。 在后園里,有個瘦削的身影似乎是等待已久,聽見她的步伐,那個人顫顫巍巍上前,伸出了手。 楚鳳宸交了一粒藥丸到她手中。 許久,那個人終于冷靜下來,聲音譏誚:“我已經照你的吩咐,暗示了他可以做你的駙馬,這樣就能不花吹灰之力就能名正言順得到天下。可是你真以為沈卿之是那么軟弱的人么?” 沈卿之么? 楚鳳宸懶洋洋道:“能省力為什么不省力?” 第61章 謀略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