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御書房里沉默而又寂靜,良久,是顧璟冷硬的聲音:“既是陛下要求,臣并無意見。” 楚鳳宸大大松了一口氣,終于朝顧璟露出了一抹大大的笑容:“謝謝你!” 顧璟卻沒有回答,他連目光都已經早就撤到了窗外,面無表情的臉上罕見地有些異樣。 ……? 黃昏時分,司律府執(zhí)事顧璟顧大人的馬車駛出了宮門。守門的侍衛(wèi)掀開了馬車車簾瞧了瞧,看見里頭坐著的果然是顧璟,便恭恭敬敬行了個禮讓了行——馬車在漫長的宮道里緩緩前行,等到過了護城河,帝都內城風貌漸漸展露出來。路上的守衛(wèi)越來越少,馬車也越跑越快,終于過了內外城界限,到了最為繁華的外城。 馬兒嘶鳴聲驟響,趕車的小廝丟了馬鞭用力喘了一口氣,輕快地跳下了馬車。片刻后,車簾被掀開。顧璟從馬車上下到了地上,看著眼前站著的少年愣了愣,連君臣之禮都忘了,久久都沒有意識開口:褪去了金色的帝袍,他真正的年紀終于被一覽無余。他還是個少年,個子不高,眉清目秀,微圓的臉蛋透著一點點粉,一笑起來便是滿目的春光明媚。 很好看。 “顧璟,朕需不需要再遮點兒?”他正沉默,少年小心翼翼開了口。 顧璟垂眸思索了片刻,張了張口,沒發(fā)出聲音。 “顧愛卿?” 顧璟狼狽低頭,輕聲道:“嗯。” “……嗯?” 顧璟轉身就走! “喂,顧璟——” 楚鳳宸愣愣看著那一座活動的冰山甩袖子驟然,終于不得不承認,宸皇陛下被晾了,第八百次。是可忍孰不可忍,既不可忍,那就別忍,忘了吧。 半個時辰后,宸皇陛下換上了司律府侍衛(wèi)的衣裳,滿意地在鏡子前轉了一圈,把顧璟早有準備的面具戴在了臉上。又轉一圈,楚鳳宸回頭問:“可朕戴著面具去不是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顧璟卻不答,只是沉悶地朝前走。楚鳳宸狼狽跟上,一路路過司律府許多陰森詭異的地方,總算明白了這一張面具根本不算什么,因為司律府中到處可見與她穿著打扮一模一樣的侍衛(wèi),唯一的不同是她實在有點兒……矮。 “——顧璟!” 這個家伙平時拿她當個章,現在她脫下帝袍終于成了透明的了嗎?! …… 日落。將軍府。 顧璟是以私人身份求見瞿放,沒有拜帖也沒有相約。守門的兵士遲疑地上上下下打量顧璟與他身后的楚鳳宸,終于勉為其難接過了顧璟手中的私章憑證,匆匆去稟報了。 楚鳳宸安靜看著將軍府巍峨的府門,呼吸沉寂了幾分。 這并不是她第一次踏入將軍府,瞿放的并沒有新封宅邸,這里是瞿老將軍的府邸。直到瞿放狼狽逃竄到邊疆之前,她每月都會來上幾次,美其名曰與老將軍共商邊關事宜,其實做的卻是在他家后院玩泥巴逮鳥兒的事情。 十三歲生辰后一天是她最后一次踏入將軍府。前一日她在御花園里苦等一天無果,第二日厚著臉皮上門,卻發(fā)現瞿放早已跑得沒了影兒,連一句道別的話都沒有。她在將軍府廳堂中喝完了整整三壺茶,在老將軍的嘆息聲中狼狽地笑。 所謂羞辱,永遠要比恥辱來得更傷人。 那時候從沒想過今生今世,居然還要來這將軍府一次。 忽然,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靠近,打斷了楚鳳宸紛亂的思緒。她舉目眺望,看見了一個水綠的身影款款而來,踏出大門后朝顧璟欠身行了個禮,輕柔道:“民女阮語,見過顧大人。下人不知禮節(jié),不敢相信顧大人臨門,失禮之處還望顧大人見諒。” “無妨。”顧璟道,頭也不回踏入了府門,連多余的眼色都沒有分給阮語。 阮語驚愕地站在原地,似乎難以置信眼前的朝臣居然連粗略的禮節(jié)都沒有,愣了片刻才匆忙跟上顧璟的步伐。 “顧大人!”阮語急匆匆喊,“將軍外出,還未歸來!” 顧璟總算停下了腳步。 阮語喘了口氣,微笑道:“民女已派人去通知將軍回府,恰好府中來了一些上好的佳釀,不知顧大人可有興趣來一杯?” 顧璟道:“不必。” “不如茶葉?府上有新鮮白茶,滋味甘甜……” 顧璟皺了眉頭,踟躕道:“你很渴?” 阮語一愣,久久沒有回話。 “噗……”楚鳳宸跟在他們身后進府,恰巧目睹了這一幕,頓時憋笑憋得眼圈都紅了——可憐的阮軍師,她做事太講究套路,可是卻太倒霉,老碰著不按套路出招的人,腦袋奇特如顧璟,怎么可能會懂她的話中意呢? “那顧大人先去前廳小憩片刻?”終于,阮軍師擠出了一句話。 這一次顧璟并沒有拆臺。 片刻之后,所有人都到了將軍府的前廳內。 有客上門,茶自然是不能不奉的。不過當然沒有楚鳳宸的份兒,她現下只是一枚小小的侍衛(wèi),只能站在顧璟的身后看著他喝茶,順便時不時偷偷瞄阮語一眼。 阮語的神色有些怪異,明亮的眼眸中依稀留著一絲……焦慮? 第34章 作死進行時 人會在什么時候焦慮? 顧璟不是個健談的人,很快地,廳堂上的氛圍陷入了僵局。楚鳳宸細細看著阮語臉上每一絲表情,臉上的面具遮去了她臉上的驚訝。 阮語要比幾日之前看到的模樣蒼白一些。她本來長得十分靈動,身材纖纖卻絕對稱不上是瘦削,即使是穿著戰(zhàn)甲也依舊有颯爽之氣,可是現在的阮語濃妝淡抹,輕羅紗裙,身姿神韻美妙了不少,眼窩卻深深地凹陷了下去。 如果不是將軍府的伙食要比軍營差上太多,那就是她的生活并不是那么盡如人意。 可是為什么?她不是已經與瞿放有情人終成眷屬了么? 時間一分分溜走,在尷尬的沉悶快要壓抑得所有人喘不過起來的時候,門外終于響起了細微的腳步聲。片刻之后,瞿放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一步踏入了廳內,朝著顧璟抱拳道:“不知顧大人前來,瞿某有失遠迎,還望見諒。” “無妨。”顧璟道。 瞿放淡道:“不知顧大人屈尊前來,所為何事?” 顧璟:“查案。” 瞿放:“不知瞿某涉及了什么案子?” 顧璟:“公主替身白昕之死,種種證據皆是指向將軍府。” 廳堂中再沒有第二個聲音響起,只有無言的沉默。 楚鳳宸詫異地望向瞿放,看見他冷硬的面容上出現了一絲裂痕,他居然真的沒有再開口了。她震驚得指尖都有些麻木,茫茫然向前邁動了幾步,卻被顧璟忽然不露痕跡地伸手攔住了去路。她止步,呼吸卻沒有跟上。 瞿放…… 她緩緩移動視線去看阮語,果然,她也臉色也白了許多。 這是這世上最可怕的沉默,如同對楚鳳宸的酷刑。 不知多久后,瞿放終于有了一絲動作。他忽的笑了,低啞的聲音撕破了廳堂上的寂靜。他道:“顧大人說笑了,瞿某月前才從邊疆回帝都,從不知公主還有替身,為何要殺公主的替身?更何況瞿某才得兵權,又何必去與區(qū)區(qū)替身作對?” 顧璟道:“瞿將軍在邊關所為,終究瞞不過朝廷的。不過這并非我分內之事,故而我從未插手過,只是這帝都朝野卻是顧某所轄,還請瞿將軍體諒,許在下在府中一查。” 瞿放面色不改,冷笑道:“顧大人莫非真以為我瞿府是司律府想搜就搜的?” 顧璟也沉下了臉色。 楚鳳宸站在顧璟的身后,眼睜睜看著廳堂上那個神色完全陌生的瞿放,悄悄摸了摸臉上的面具。她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子的瞿放,從小到大,瞿放一直是沉默而又溫和,他明辨是非,沉穩(wěn)博見,是忠心不二的臣子與良師諍友,他從來不會有這樣尖銳的神色…… 只是一張面具而已,怎么會這樣? “如果再加上駙馬都尉呢?”顧璟忽然道。 瞿放終于變了臉色,拳頭猛然攥緊! 駙馬都尉是個虛名頭,至少在目前為止來看沒有任何實權。可是駙馬都尉代表的是整個楚氏的利益,單單“看上一看”還是可以的。至少名義上楚氏還是這燕晗皇族的主宰,更何況顧璟原本就是司律府執(zhí)事,當朝輔政大臣之一! 顧璟道:“可否?” 良久,瞿放冷然讓開兩步,道:“請。” “將軍!” 阮語忽然出了聲,卻已經于事無補,因為顧璟已經一步踏出了廳堂。他一走,廳堂內就只剩下三個人:瞿放、阮語,還有來不及走的楚鳳宸。 “將軍,快去書……”阮語欲言又止,防備地看了楚鳳宸一眼,急急住了口。 楚鳳宸默默摸了摸面甲,悶著頭想要去追趕顧璟的腳步,誰知還沒有走兩步卻被一刀兵刃攔住了去路。刀光如雪,就橫在她的脖頸邊,她險險止步,額上出了汗——如果剛才再走得快些,就真的要撞上了! “早就聽聞司律府養(yǎng)了一幫帶面具的人。”瞿放冷淡的聲音在她身側響起,“據說個個武藝卓群,專為司律府行萬難之舉,瞿某仰慕已久,不知可否討教幾招?” 楚鳳宸咬牙沉默。 她不說話,刀刃又逼近了一分。 阮語明眸一閃,繞到了楚鳳宸的身前,笑妍妍道:“這位俠士不必驚慌,將軍只是愛武成癡,想要討教一二。不過將軍沙場歸來,恐怕下手不知輕重,民女頗為擔憂。” 她淺笑:“不如這位俠士告知民女,顧大人今日之舉究竟是奉誰的命?” 楚鳳宸沉默。 阮語溫和道:“不如民女來猜,你只需點頭或者搖頭,可好?” 沉寂。 “是攝政王?”阮語道。 沉寂。 “那么,是沈相?” 楚鳳宸依舊咬牙沉默。她不能開口,也不敢開口,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阮語嘴角的笑容漸漸變了味兒。只見阮語輕飄飄掃視了瞿放一眼,朝他投遞了一個眼色,她還來不及去細想這一個眼神代表著什么,只覺得眼前白光一閃,刀刃居然又逼近了一分! 刀鋒終于劃入了她的脖頸。刀鋒的主人依舊面無表情,與巧笑嫣然的阮語站在一起,一個冷峻一個柔婉,倒真的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好一個夫唱婦隨,心有靈犀。 淡淡的血腥味在殿上彌漫,楚鳳宸愣愣伸手摸了摸脖頸,卻發(fā)現上頭居然已經沾染了一絲粘稠,而她居然完全沒有感覺到疼痛……是刀鋒太薄,還是瞿放帶給她的震驚太大,不管是哪一樣,她現在是一點開口的欲望都沒有了。 雙雙僵持。 “將軍,看來他并不想與你過招。”良久,阮語輕笑,推開了瞿放的手,又對楚鳳宸道,“快去追顧璟吧。” 刀鋒緩緩落下,楚鳳宸僵硬著身體朝前走,一步一步,身后焦灼的目光像是要把她的脊背戳出一個洞來,等到她終于離開廳堂已經是大汗淋漓了。 瞿放并不敢真的殺司律府的人的,所以脖頸上的傷口并不深,沒過一會兒就自行止了血。她扯著衣領盡量遮住那一道血紅的傷口,回頭遙遙看了一眼將軍府廳堂,終于忍無可忍就地蹲下了身。 因為腿軟。 “你怎么了?”遲疑的聲音。來自顧璟。 楚鳳宸紅著眼睛站了起來搖了搖頭,小心地想要遮起脖頸上的傷口,結果卻沒成功。“你……”顧璟陡然瞪大了眼,忽然靠近了幾步,“是誰?誰敢……” 倏地,他止住了口。在這將軍府里能動司律府的侍衛(wèi)的,只可能是瞿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