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和寧公主駕到——” 忽然,宮人細長的聲音響了起來。頓時窸窸窣窣的福德殿上鴉雀無聲,絲竹之聲也悄悄地輕緩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向了殿門口:只見殿門口人頭攢動,不一會兒便有幾個宮婢款款而來排成了兩列,又過片刻,一個瘦小的鵝黃色身影終于出現(xiàn)在眾人的目光中。她的身材纖弱,步伐極慢,帶著一頂碩大的輕紗帽,被身旁的婢女攙扶著一步一步踏入福德殿。殿門大開,湖面上有幾許涼風(fēng)拂過,吹得帽上的輕紗連同衣衫一齊飛揚,卻始終沒有露出她的臉來。 這便是……和寧公主? 百官們一片靜默,目光追隨著那個第一次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的身影,直到她在皇帝面前輕輕俯身行了個禮,才終于回過神來,面面相覷卻依舊沒有人敢出聲。 在燕晗,龍鳳胎亡其一者,大兇,若是皇室龍鳳雙生而只能活其一,那是改朝換姓之征兆。眾所周知,燕晗的宸皇陛下與和寧公主乃是同胞的龍鳳胎,只是這和寧公主自小就身染重病,幾乎沒有出現(xiàn)在任何人面前過。有傳聞甚至說這個和寧公主根本就已經(jīng)…… 而如今,她居然真的出現(xiàn)了。 短暫的沉默之后,群臣終于反應(yīng)過來,齊齊離席跪拜:“拜見和寧公主安康——” “平身。”和寧公主淡道,落座在了皇座上。 楚鳳宸微微笑了,牽過“meimei”的手,在她耳畔輕聲道:“白昕,你一路過來,有沒有遇到什么人?比如裴毓?” “沒有。” “那就好。” 楚鳳宸悄悄松了一口氣。今日壽宴,裴毓這廝托人送了一句話來,說是稍晚才到,不知道是在打什么主意,要是他有心攔截,白昕之事很有可能就此曝光。她猜不透他,所以只能步步都搶在他的前面,如是,才能贏得一點先機。 絲竹之聲漸漸消散,一曲終了。 楚鳳宸拉著白昕的手站起身來俯瞰殿下,只片刻功夫,所有的朝臣就都出席跪在了殿下。她俯瞰那一地人頭,露出了一絲笑意,道:“想來各位愛卿都已經(jīng)知曉朕的決定,不過朕還是想要當眾與諸位宣布,和寧公主今日年滿十五,朕已決定將她許配于司律府顧璟,待到和寧年滿十六及笄之時便是他們完婚之日。諸位愛卿可有異議?” 百官稍稍靜默,齊聲道:“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楚鳳宸微笑朝史官投去一眼,不露痕跡道:“朕還未親政,特此征求各位意見,攝政王那日已經(jīng)在殿上言明,敢問各位輔政大臣意向如何?” 輔政大臣除了已經(jīng)過世的魏賢還剩下兩人,丞相沈卿之,司律府顧璟。 沈卿之眉目溫和,抱拳行禮道:“臣輔政五年,日日盼著陛下與公主能早日成家立業(yè),安我民心,公主尋得東床良婿,臣自然欣喜萬分。” “顧愛卿呢?” 顧璟緩緩抬起頭來,靜默片刻道:“臣,沒有異議。” 楚鳳宸原本就憋著笑,這下終于沒有憋住,低頭悶笑了起來,她一笑,文武百官也跟著笑了起來,偌大一個福德殿就只有顧璟一人悶聲不響跪在殿下,蒼涼得就像是雨夜里被摧殘的嫩枝。 駙馬都尉做得如此委屈的,古往今來只顧璟一人。 總算楚鳳宸還沒有喪心病狂到往人家傷口上撒鹽的地步,她笑著示意百官回席,卻發(fā)現(xiàn)有一個身影閃了閃,居然退了席。那是—— “陛下?”白昕輕輕觸碰楚鳳宸。 楚鳳宸卻在原地靜默,良久,她輕聲道:“朕離開片刻,你留在這兒支撐片刻,可好?” “……好。”軟軟的聲音。 …… 許多事情發(fā)生之后,即使時候想千百遍也找不到理由。夏日的驕陽幾乎要把御花園中的樹葉都燒得打了卷兒,楚鳳宸甩開了所有的宮人獨身一人來到御花園的時候,身上還留有著一路上徘徊的荒謬的感覺,為什么跟出來? 繁枝密布的小道上,那個中途離席的人靜靜佇立著,寬厚的脊背像是一座雕像。 楚鳳宸在他身后站了片刻,終于狠狠心開了口:“瞿放。” 瞿放卻沒有回頭,他的拳頭死死握著,上頭的青筋像是要把整個筋骨都撐裂開來。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回了頭,血紅的眼睛里肆虐著說不出的情緒。 “瞿放。”楚鳳宸又輕輕喚了一聲,卻不知道該如何接口,只好尷尬地站在他的對面。 瞿放閉上了眼。 寂靜。 熱風(fēng)吹動落葉。楚鳳宸瞇著眼睛小心地喘了一口氣,輕聲道:“瞿放,你想要兵權(quán),想要阮軍師,只要你想,朕都已經(jīng)替你達成。為什么你還是這樣子?” 瞿放沉默。 “對你,的確是朕太過專斷,三年前不分青紅皂白向你袒露心跡……可是朕并沒有想要徒增你的困擾。我只是……只是太想試一試,你也用行動告訴了我,你并不喜歡我。” 瞿放脊背越發(fā)繃直。 楚鳳宸稍稍靠近了些,仰頭看著他的臉,低道:“瞿放,整個朝野,你是唯一知曉我所有秘密的人,也是我唯一信得過的人。如果連你也背棄朕……” “不會。”嘶啞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楚鳳宸緩緩笑了,她仰頭看著他的神態(tài),說不出的委屈讓眼眶漸漸開始酸痛起來,然后紅得可憐兮兮。也許許多年后她也會抱著茶壺想念這個狼狽的夏日,想念這一刻把所有的狼狽都曝露在烈日下的酣暢,可是此時此刻,她卻咬著牙在憋著眼淚。 “我不知道。”她一字一句道,“瞿放,朕最后問你一次,你究竟有沒有苦衷?” 瞿放的神色陡然一怔,卻最終搖了搖頭。 楚鳳宸忽然覺得輕松無比,輕松得莫名的心酸催生了眼淚,她輕聲道:“好,那我便放心了。” “陛下……”瞿放伸了手。 “不礙事。”楚鳳宸后退了一步躲過那只試圖靠近的手,狼狽地抬起袖子在臉上亂抹了一氣,咧嘴笑了,“不礙事的。可能是最近換了一次女裝,朕居然也變得婆婆mama起來哈哈……你就當做沒瞧見吧。” 她邊笑邊擺手后退,手腕卻忽的被瞿放拽在了手里。 “宸……”他張了張口,卻只吐出了一個字。 楚鳳宸狠狠甩開了他的手。 瞿放愣在當場。 楚鳳宸抬起頭看著他,眼里已經(jīng)是清明一片。她道:“瞿放,你擔心的所有事情都不會再發(fā)生,君無戲言。朕不希望朕的將軍與朕有罅隙,所以,請你回宴席,如何?” 瞿放欲言又止。 楚鳳宸卻在他開口之前阻止了他,她道:“不論如何,今日和寧公主都必須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朕不敢斷定裴毓與沈卿之是否會有動作,所以還要請你多多照看。” “是。”終于,瞿放低了頭,徐徐跪在了她面前。 這是一個將軍對君王的禮儀。 這一次楚鳳宸心安理得。其實,他說出沒有苦衷的那一刻起,是否真的有苦衷已經(jīng)不重要了。她已經(jīng)自私自利爭取了許多次,這一次是真的結(jié)束了。不論他有什么理由,都已經(jīng)不重要。 “瞿……” 她還想再開口,忽然聽見不遠處響起了尖銳的驚叫聲! 片刻之后,小甲踉踉蹌蹌跑來,氣喘吁吁尖聲道:“陛下……陛下!公主她……” 白昕?! 第27章 公主壽宴5 無數(shù)宮婢尖聲叫嚷著四散,禁衛(wèi)軍紛亂的腳步聲連同著兵刃出鞘的聲音一齊撕裂夏日午后的寧靜。楚鳳宸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這種預(yù)感來得太過強烈,等到她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為時已晚,隔著湖泊遙遙可以眺望看見的福德殿已經(jīng)是一片喧嘩。 白昕! 楚鳳宸在原地踟躕了一小會兒,拔腿就朝福德店飛奔—— 她不該把白昕留在宴場的!這宮闈之中有多少人對和寧公主抱著懷疑的態(tài)度,有多少人隱晦地傳遞著詫異的眼神,這些她統(tǒng)統(tǒng)知道,可是她居然還是把它們忘得一干二凈,只不過為了找瞿放問清楚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事。這簡直是愚蠢至極! “陛下!”瞿放忽的一閃身,攔住了她的去路。 楚鳳宸情急咬牙:“你讓開!” 瞿放的眼色凌厲:“那不過是個替身!陛下不該以身犯險!末將不會允許陛下魯莽行事!” “瞿放!” “末將受皇命所托,絕不會……” “白昕如果暴露,所有人都會知道我楚氏龍鳳雙生已亡其一,輕者朝中動亂,重者我身份暴露,神官府介入大祭司會親自處理我!到時候瞿將軍是否會替我收尸?” “我……” “讓開!否則朕追責(zé)到底,決不輕饒,朕說到做到!” 瞿放的終于緩緩?fù)撕罅艘徊剑P宸就趁著這小小間隙沖了出去,直奔福德殿。從御花園到福德殿其實不過片刻的功夫,可是真的竭盡全力去奔跑卻也足夠讓她氣喘吁吁。終于,福德殿殿門就在眼前,她抓著衣襟重重地咳嗽了幾聲,強壓下氣喘一步踏入殿內(nèi)。 殿內(nèi)果然已經(jīng)出了大事。 照理,宮中宴會并不會有太多的侍衛(wèi)在外把守,可是在她離開的短短時間內(nèi),居然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了許多禁衛(wèi)裝扮的人,他們已經(jīng)抽出了兵刃,每一個都面帶殺意,刀刃直指的是皇座上縮成一團的白昕。 “陛下!保護陛下!”人群中終于有人發(fā)現(xiàn)了踏入殿門的楚鳳宸,尖聲叫嚷起來。只一瞬間,好幾個人便把她團團圍了起來護在中心。 楚鳳宸靜靜看著周遭,發(fā)現(xiàn)保護著她的人也是禁衛(wèi)打扮,不由一愣。 “怎么回事?”她冷道。 禁衛(wèi)統(tǒng)領(lǐng)面色凝重,抱拳道:“屬下管教不嚴,他們是魏賢舊部,原本攝政王已經(jīng)下令把他們整編散入各支禁衛(wèi)……” 魏賢舊部……楚鳳宸目光一暗,神色凝重起來。魏賢生前手握燕晗半數(shù)兵馬,他的勢力當然早就深入宮闈各處,而現(xiàn)在魏賢的兵權(quán)落到了裴毓手里,以裴毓的個性不可能養(yǎng)虎為患,他一定會對他們進行清理……很顯然,他們是被逼上了絕路,趁著這宮中的盛世殊死一搏。 果然,還是裴毓那禽獸惹出來的禍端,難怪他今天都不敢出現(xiàn)了。 楚鳳宸的手心出了一點汗,暗暗攥緊了寬袖。 “你們退下。” “陛下,這些人……”禁衛(wèi)統(tǒng)領(lǐng)猶豫,手依舊按在刀刃上。 “退下。” “……是。” 禁衛(wèi)們小心地讓開了一條小縫隙。楚鳳宸深深吸了一口氣,緩步穿過那條小縫隙靠近那一堆執(zhí)刀的刺客禁衛(wèi)。一步,兩步,越來越近,她沒走一步,所有人的眼神就顫上一顫。等到她真的已經(jīng)接近他們的刀刃,外頭的刺客卻倉惶退后了一步—— “你們都曾經(jīng)是燕晗宮闈的禁衛(wèi),即使現(xiàn)在也是。”楚鳳宸輕道,“可你們?nèi)羰莻撕蛯幑鳎蛘呤亲屵@殿上任何一個人流了血,你們就是刺客。宮中行刺該擔負什么樣的罪責(zé),你們應(yīng)該比朕更加清楚,不是么?” 她道:“朕繼位五年,這五年,保護朕和整個宮闈安危的也有你們一份,朕并不會忘恩。” 刺客們相互望了望,神色凝重。 他們在猶豫彷徨。 楚鳳宸強鼓起勇氣露了個笑,又上前一步:“放下兵刃,朕保你們性命平安,絕對沒有人敢要你們的性命。此事過后你們不便留在宮中,朕放你們回去與家人團聚,絕不追究。” 殿上寂靜一片,只有夏風(fēng)吹拂樹葉的沙沙聲隔著湖泊傳來。刺客們面面相覷,眼里的暴戾神色也像是被風(fēng)吹淡了許多,最外延的已經(jīng)開始挪動腳步想要往后撤…… 忽然,刺客中最靠近白昕的一個陡然向前了幾步,拔出刀劍抵在了白昕的脖頸上! “啊——”白昕驚叫出聲。 “公主!”“來人!快、快保護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