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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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纏綿的話仿佛停留在上輩子,他遲鈍地點頭,“我的確承諾過,可是現在想起來,竟有些拿捏不準了。為什么一定要我相信你?是做了虧心的事,為自己找后路么?” 她的心往深淵里墜,拉都拉不住地墜下去。 “我從來沒有害過你。”她撐著書案垂下頭,因為周身疼痛,不得不喘上兩口氣,“先前說的也都是實話,我俯仰無愧。” 他嘲訕道:“信就信,不信就罷了,是這個意思嗎?你放心,我會查證,涌金殿中侍立的所有宮人,還有你近身的那幾個,會審問,甚至嚴刑拷打。如果找到下毒的人,我不會冤枉你,但如果找不到……” 找不到將會怎樣,他沒想好,也說不出來。眼下腦子里混亂,無數的錯覺混雜,害怕自己一時下錯了令,做出難以補救的事來。略頓了頓,揮手道:“回去吧,回西挾去,會有旨意給你的。” 她心頭一片悲涼,哭也哭不出了,只是望著他說:“官家,我寧愿一死,也絕不受屈。”語畢不再看他臉上表情,掖著廣袖退出了文德殿。 恨他么?不恨,她可以體諒他。他是真心實意待她的,恨只恨自己,沒有自保的能力,讓他陷入這樣巨大的痛苦。又是只差一點點,他的命是撿回來的。幸虧是在文德殿里議政,幸虧身邊有人,若是無人發現,麻痹窒息了,真就無聲無息地死了。 她下了臺階茫然四顧,春渥和金姑子她們不見了。站了會兒才想起來,她們又被帶走了,可能去了殿前司大牢。 秦讓上來接應她,“臣送圣人回西挾。” 她呆滯地轉頭看他,“供奉官,你說官家還會見我么?” 秦讓看她失魂落魄的模樣很覺得可憐,安撫道:“圣人放心吧,官家一定會去看你的。如今真相還未大白,官家又在病中,突然得知了這樣的消息,一時沒有對策。” 她慢慢往回走,走在宮墻間的夾道里,天是長長的一溜,通向遠方。過了迎陽門就可以看見西挾灰蒼蒼的屋脊,她喃喃說:“我沒有必要那么做……我是無辜的……” 官家貼身侍候的人都知道,那串香珠是皇后送的,官家珍愛異常,連上朝都必需掛在腰上。如今出了事,誰又能說得清呢! 秦 讓看她頹敗,心里替她惋惜。當初意氣風發的皇后,稚氣嬌憨,同官家吵起嘴來不要命,那時也是仗著官家疼愛吧!如今忽然從云端落到地上,就像開了米甕舀米, 卻發現連最后一餐也做不成了,該是怎樣凄愴的一種心境!自己是得她提攜才高升的,雖然屬于歪打正著,但照樣心存感激。不能為她做什么,唯有多勸慰她兩句, 搜腸刮肚道:“圣人且不要憂慮,官家心中也不確定,所以剛才拉榮國長公主湊局,是為了在太后面前為圣人開脫。眼下官家還未大安,圣人按捺一兩日,等官家病 愈了,什么樣的事他看不透呢!”說著一笑,“真的,臣從未佩服過什么人,可自打入了福寧宮,對官家真是五體投地。官家極聰明,不聲不響的,無論多棘手的 事,只要他想辦,必定能辦成。圣人是官家心愛的人,遭受了不白之冤,他定會為你洗刷冤屈的……” 只要他想辦……若是他不想辦呢?她已經不知道如何是好了,除了聽天由命沒有別的辦法。 想起剛才是秦讓傳了東宮的消息給她,她惦記云觀,又害怕問起,猶豫了很久才道:“寧王如今……” 秦 讓嘆了口氣,“殿前司趙指揮使親自驗的尸,寧王是飲金酒自盡,配方配得好,不會有太大的痛苦。據說死時神態安詳,也許對他來說結束就意味著解脫,也沒什么 不好。他這一輩子難,誰還沒點血性呢!只是遇上了官家……不過有手腕者得天下,自古就是這樣,要怨就怨命。”他引她入西挾甬道,一面問,“圣人心里放不下 吧?臣知道圣人和寧王是至交,臣托人去打聽殿下落葬的地方,帝陵是進不去了,但也不會埋得太遠,臣探到了消息就來回稟圣人。” 她到了殿前,站在檐下慢慢點頭,“勞煩你了,我如今失勢,還蒙你不棄。” 秦讓道:“圣人別這么說,臣雖是微末之人,也懂得知恩圖報。以前圣人鼎盛如日當空,臣不能報效,如今遇見個小坎坷,臣正好趁這機會逢迎拍馬,待圣人渡了劫,臣也好跟著得道升仙。” 他盡力開解她,無奈她高興不起來,前途后路想了又想,似乎只剩酸楚了。她抬手從頭上摘了支步搖交給他,“拿到質庫(當鋪)換些錢,替我準備紙車紙馬捎給他,別讓他在下面缺人使喚。” 秦讓雙手接過來,呵腰道是,“圣人放心,交給臣,臣一定辦得妥妥當當。圣人入殿吧,今夜春mama她們恐怕回不來,圣人還需自己照顧自己。汴梁秋日短,夜里風大,圣人千萬別受涼。” 秾華頷首,他長長一揖,回身往外去了。 她回到殿里,又是一殿的死寂,反正不是第一次,已經習慣了。她坐下來,看著滿眼箱籠鋪陳,突然失了興致。上床去,臥在綿軟的被褥里,昏昏欲睡。不知躺了多久,似乎很悠長,錦繡繁華未能入夢來,睜開眼時天光還有些微亮,但殿內已經暮靄沉沉了。 她下床找火折子點燈,小小的一簇燃起來,只能照亮殿角一隅。拖了張圓凳坐下,定定看著火光發呆,如果點了帷幔會怎么樣?恩怨情仇是不是可以在烈火里消散……奇怪她那么年輕,卻不知從何時起開始厭世了。 ☆、第59章 其后三天,她一個人孤零零在西挾度日,春渥她們一直不回來,官家也沒有出現。 她還在苦守著,不知道接下來等待她的是怎樣 的命運。不過對于她來說,沒有什么懲罰比失去他更重的了。她就這樣坐在院子里的梨樹下,面朝大門,眼巴巴地盼著、聽著夾道里的動靜。可是從早到晚,只有嗚 咽的風聲從宮門上呼嘯而過。她希望他還能來,至少再讓她辯解兩句,然而他似乎決意冷落她了,人不來,也沒有消息。她又開始擔心他身上的毒,醫官說出了汗就 會好的,除了那個珠串,應該沒有別的埋伏了。她只盼他快些痊愈,想起他前幾日病病歪歪的樣子,又尋不到病癥的出處,都懷疑他染了風寒。可是治又治不好,實 在令人焦急。 反正她自己不要緊的,就是傷口有些痛。大概顛躓得太厲害了,重新滲出血來,把褙子都染紅了。她無心處理這些,那晚是花了大力氣才克制住沒有去點燃帷幔,如果最后死于失血過多,也算是個正當的死法。 瘸腿黃門依舊給她送飯,她不愿意挪動,他就搬兩張胡床并排放著,把飯菜搬到她面前。宮里眼下被毒怕了,不論什么食物,都要再三再四地驗,黃門把銀針取出來,要擱進菜里的時候她抬手阻止了,“沒人會給我下毒的,以后用不著驗了。” 她是起兵的關鍵,死了就沒有由頭了。如今不管是禁中的人也好,烏戎的人也好,沒有人希望這件事擱置下來,所以誰的碗里都可能有毒,只有她的是最安全的。當然如果真有毒,毒死了也是樁好事。她不懼死,蒙受不白之冤才是最可怕的。 她把筷子舉起來,實在沒什么胃口,又放了回去,“你在外面聽到官家的消息了么?他的毒解得怎么樣了?” 瘸 黃門說:“今早都知訓話時提起官家的政命,料想已經沒什么大礙了吧!圣人吃些東西,這三日來只進團子大的飯食,身體要撐不住的。”說著瞥見她胸前凝結的血 污,遲疑道:“圣人的傷勢還未好,這樣下去不成的。臣去太醫局請大夫來給圣人看傷,萬一傷口化了膿,那可是要累及性命的。” 她搖搖頭,“沒那么嚴重,換件衣裳就好了。” 黃門看她起身回殿,心道換了衣裳不過掩住表面,里頭還在流血,治標不治本的,有什么用呢! 惙怛著轉身,猛看見個人影,嚇了老大一跳。待看明白了,嗬了聲忙長揖,“與官家請安。” 他沒有理睬他,背手往殿里去了。 之前為了看護她,他在西挾也住過兩日。這地方原本是延義閣舊址,皇帝講讀之所,英宗時期改為囚禁李妃之用。據說李妃倨傲,常常沖撞英宗。也是愛而不得吧,英宗未將她送進永巷,退了一步,畫地為牢,李妃便在這里生活了將近十年。 人和人其實有很大的區別,有的人對禁庭的生活無師自通,有的人花費一輩子,也參不透其中奧義。游刃有余者不見得成功,不得其門而入,也未必就是失敗。他的皇后呢?屬于哪一種,他也不知道。 殿宇深闊,天冷下來,日照不溫暖,殿里光線朦朧,伴著微微飄拂的紗幔,像個悲傷的夢。 他應該拿什么態度來面對她,他思考了三天,沒有答案。以前有多珍惜她,現在失望就有多甚。皇帝也是人,經不住一次次似是而非的背叛。今天來見她,該說的話說清楚,然后就得有個了斷了。 轉過屏風,見她在榻前更衣,褪了褙子,穿得有些單薄,肩頭看上去十分羸弱。她這兩日又瘦了,細細的頸項,大一些的動靜就會震斷似的。他走過去,烏舄無聲,在屏風的邊框上敲了敲。她回過身來,看見他,忘了手上的動作,衣帶半扣,臉上表情哀致。 “官家……”她往前兩步,可是他的眼睛里再也沒有過去的溫情了,一旦彼此間有了芥蒂,便自動楚河漢界劃分開來。她想迎上去,突然怯懦,腳下頓住了,仿佛隔著宇宙洪荒,無法靠近,只能遠遠眺望。 他又回到她初入禁庭那天見到的樣子,錦衣華服,眼神冷冽。他說:“穿好衣裳,我在外間等你。” 他走出去,她心里惶惶的,他不來時盼著他來,如今他來了,為什么她反而覺得更難過了?是那種絕望的難過,她有預感,恐怕事情無法轉圜,他的愛已經被她耗盡了。雖然她什么都沒有做,但有時候不作為也是一種罪過。 她慢慢穿好了罩衣,轉過屏風,見他在殿里靜坐著。她吸了口氣過去,“官家身上都好了么?” 他 精神看上去不錯,想是沒有妨礙了。只是他未作答,直截了當道:“慶寧宮的內人由我逐個審問,連壓燈灑掃的都沒有疏漏……查了三天,毫無頭緒。內寢除了你近 身的幾個人,再沒有外人敢出入,阿茸那幾日忙著做木樨花蜜和瓏纏果子,并未獨自留在涌金殿里過。金姑子和佛哥,她們是你從綏國帶來的,審得比別人更仔細。 但她們聲稱之前已經被你調出了寢殿,又有尚宮監督著,根本沒有機會動手腳。剩下的只有你那乳娘,大約是離得太近了,時時與你在一起,完全說不出所以然 來。” 她心頭狠狠一震,“那天我在迎陽門上等你,乳娘一直和我在一起。” 他似笑非笑看著她,“所以就說不清了,你和她都有嫌疑,誰又能替誰作證呢!” 她起先心里有一捧火,然而他的話像冷水,兜頭潑下來,把希望都澆滅了。她的臉色變得蒼白,翕動著嘴唇道:“我說過,我沒有在香珠里下毒。” “你沒有,那就只有苗內人了。”他站起身,在門前的光帶里緩步來去,邊踱邊道,“皇后算是個運氣不錯的人,珠串有毒是事實,找不到下毒的人,便難辭其咎。好在眼下有人愿意替你頂罪,苗內人供認了,她說毒是她下的,與皇后無關。” 她怔了怔,有種無處申告的困頓感。春渥以為這么做就能保全她么?即便留住性命,也會變得不人不鬼了。她腦子里一團亂麻,氣沖上來,要哭只能勉強忍住了,“官家睿智,知道她是為了替我承擔罪責才不得不承認。” 他點了點頭,“不過我同苗內人的心是一樣的,我也想替皇后開脫,所以就得有個人代你犧牲,苗內人是最適合的人選。” 她 大大地驚惶起來,高聲說不,“我情愿自己去死,也不要乳娘代替我。求官家放了乳娘,不管你怎么處置我,我絕沒有半句怨言。我從小沒有母親,是乳娘一手帶大 我。當初我不愿意她跟我來大鉞,她不放心,定要隨身照顧我,才落得今天這般田地。我不成器,一直叫她為我擔驚受怕,不能到最后還要她為我送命。”她真的已 經沒有辦法可想了,只有跪下來乞求他,“官家,我不能害了乳娘,所有的罪我一個人來背,都和她無關。你讓她回綏國去吧,讓她回去同兒孫團聚。我在這里聽候 發落,你要我投井還是懸梁,我都照做。” “果真要你死,那天我就不會把話題轉移到長公主頭上了。”彎腰扶她起來,他悵然嘆道, “一日夫妻百日恩,雖說你我并未做真正的夫妻,感情畢竟有過。我還是要謝謝你,給了我一輩子或許只有一次的愛情……”他說到這里,微微哽了一下,但是很快 調整過來,“從今以后我會時時警醒,絕不重蹈覆轍。但是苗內人我恐怕無法還給你了,什么是棄車保帥,皇后應該懂得。阿茸死了,沒有人為上次的事件負責,苗 內人認罪,我勉強可以接受。我不諱言,我一直想對綏國興兵。欲一統天下,就得師出有名。其實皇后是最好的借口,可是我終究舍不得你,只有委屈苗內人了。” 她悚然望著他,原來他并沒有想把珠串和長公主聯系在一起,這件事還是要論處的。他甚至不需要春渥說出準確的細節,只要有個人認罪,不是她就可以了。 她覺得恐懼,喃喃道:“我不能害了乳娘……你剛才也說了,我是最好的借口,就當這毒是我下的,我愿意一死。” 他 居高臨下看著她,寒聲道:“無需那樣大義凜然,目前沒有任何佐證證明不是你。你宮里三十六位內人,十二位內侍,都說那段時間沒有外人造訪,這毒從天上掉下 來的么?其實我是將信將疑……”他抬手撫了撫她的臉,“我以為以誠待你,你不會負我的,可事實好像不是這樣。在你心里,云觀比我重要,綏國也比我重要,我 對你來說究竟算什么呢?” 她抓住了他的衣袖,頓足哀哭,“你告訴我,我如何能夠證明我的清白?我實在是冤死了……你說這是你一生 唯一一次的愛情,我又何嘗不是!我對云觀的感情,你看得比我透徹,我心里知道你和他是不一樣的,他是兄長,是少年時期心之所向,你才是我郎君,是我一輩子 要依靠的人。可是現在你不相信我……你累了,厭倦了……”她的聲音漸次低下去,扣著裙裾道,“其實我也是一樣。我常在想,如果不是身在禁庭就好了,學我爹 爹開個鋪子,過平凡的日子。可惜你不能,你是帝王,你的四周圍總是環繞著強敵和陰謀。也許你應該找個與你匹配的人,比方梁娘子,她能助你,我卻只會給你招 來麻煩。” 她提起貴妃,更加令他黯然了,他問:“你的傷可好些了?” 哪里能好呢!換做平時,她大概會向他撒嬌抱怨,可是現在不能了。她只有忍著,點頭說好多了,“已經不怎么痛了。”一邊說,一邊落下淚來。 他惻然看著她,很久才道:“你不應該這么做的,即便不去陷害她,我也會想辦法讓你走出西挾,回慶寧宮繼續做你的皇后。如今這樣,皮rou受苦,何必呢!” 她吃了一驚,又羞又辱,臉上頓時紅起來,“官家怎么知道……” “就憑你傷口的位置。”他說,“你同貴妃一樣高,她若是高擎起剪子扎向你,那個位置就太別扭了。利器從上而下,刀口會有擴張,不會是個平整的切口。你是女子,沒有上過沙場,也沒有見過兇案,所以會犯這樣的錯,在所難免。” 她踉蹌倒退,簡直覺得沒有面目再見他了。原來他都知道,自己那些小動作在他眼里愚昧可笑,他是懷著怎樣一種心情看待她的表演的呢?她不敢想,想起來羞愧欲死。 他 反倒一哂,“不過你這么做,起碼有一點好處,貴妃這輩子都當不了皇后,不管她的母國出多大的力,都沒有機會。我只是感到驚訝,你有這么大的勇氣,著實叫我 刮目相看。我記得前一日你還要求我永遠不要懷疑你,可是未到十二個時辰,就被你自己親手打破了。”他說到心酸處,站直了都艱難,只得微微含著胸,背抵柜角 說,“我對你,不能說沒有失望。我一直拿你當孩子一樣看待,無論你怎樣無理取鬧,我都愿意縱容你。我甚至覺得以后我們有了女兒,我要將你們母女一視同仁。 可是……任何事都要以不耍心機為前提,你有什么想法同我說,我們夫妻什么不能商議?你為什么要瞞著我,做出這樣自傷的事來?幸虧運氣好,若是刺傷了肺,即 便不死,也要一輩子帶著暗傷,值得么?” 她心里有好多的話,卻不知從何說起。她那時是想同他坦白的,對他藏著掖著,自己也覺得很 愧疚。但是就像他先前說的,他一直想攻打綏國,而她的目的不過是想為綏爭取一線生機。不管她對郭太后和高斐存有怎樣的感情,建安是她長大的地方,一個國吞 并令一個國,攻進城后會死多少人,難以估量。她不愿意那些曾經熟悉的面孔死在亂箭之下,同他說,難道他會就此放棄夢想,等著別國壯大,到時汴梁遭受屠城的 命運么?他是帝王,不是市井里的生意人,一筆買賣不成再做下一筆。他的決定關乎國家的命運,她不覺得自己能抵得過一個王朝的興衰,任何人都不能。 乳 娘說過,每個人心里都有執念,他們的執念不可調和,很多事情上他能包容她,一旦關乎國運,恐怕就沒有那么簡單了。和親前夜郭太后說的話她還記得,綏國也在 躍躍欲試,三足鼎立的時代不會存在太久。只不過她安于現狀,試圖讓這場戰爭延后,結果努力白費了,論權謀她太稚嫩,根本不堪一擊。 她癱坐下來,掩面哭道:“我只是不希望你攻打綏國,夫家和娘家起了爭端,我夾在中間委實難做。” 他不太明白,“那又如何?你嫁了我,就是我殷家的人,我一統天下,你便是真正的皇后。在一個小國稱王,不知什么時候被滅,你愿意這樣朝不保夕么?你曾說你想念建安,我把建安城攻下來送給你,不好么?” 她凄然搖頭,“就像花長在藤蔓上,我喜歡的是它的鮮活,不是為了占為己有,讓它經歷死亡。”她往前膝行,眼里含著淚,探手說,“官家,你還愿意同我和好么?我待你是真心真意的,老天能看見我的心。” 他 有些動容,直到現在,她在他眼里依舊是美麗純真的。他也希望可以回到以前,他坐在朝堂上時,心里牽掛著一個人,盼著早早散朝,早早同她在一起,這種感覺有 多幸福,她體會不到。可是突然想起那串香珠,像晴天里一個霹靂打下來,頓時把他炸醒了。他還要留著她,一面恩愛纏綿,一面擔心她不知何時突發奇想給他下毒 么? 在她堪堪夠到他袍角的時候,他往后退了一步,“綏國是必定要攻的,六十萬禁軍已經在點兵了,無論如何都不能改變。” 她凄涼地問:“那么官家當如何處置我呢?” 他頓了半晌,一字一句道:“皇后這個位置怕是坐不住了,就算有乳娘替罪,你管教不嚴,依然要連坐。” 她 聽了忽然覺得好笑,“官家到底還是要在我身上做文章的,那么先前說的我做真正的皇后,把建安城送給我,都是哄我的,不是么?”她只覺寒心,云觀說得沒錯, 江山面前愛情不算什么,他那么厲害的人物,也許早就查到了事情的真相,只不過為了有個把柄,不愿意輕易作罷而已。 “我不要當你的 皇后,再也不要了。”她的眼淚簌簌而下,“與你之前的恩愛就當是場夢,都忘了吧!可是我求你把乳娘還給我,我已經一無所有了,你還要把她帶走,我活著就真 的沒有必要了。”她爬過去,拽住他的絳紗袍,哽咽道,“你將她還給我,我去永巷為奴為婢,一輩子不在官家面前出現,只要你將乳娘還給我。”她咬牙下了狠 心,“如果官家決意要處死她,你走出這里,我立刻上吊自盡,絕不茍活。” 她竟然拿死來威脅他,好得很!他憤然掣回袍角,將她甩得 匍匐在地,“到了今時今日你還在拿自己來談條件,吃定了我不能將你如何么?你自視太高了,我不是云觀,不會在這種緊要關頭放棄的。你還記得七夕那天夜里 么?原本那次他有機會殺我,因為你的出現叫他臨時改變了主意……”他不由提高了嗓門,“我和他不一樣!” 他努力堅定自己的立場,在她聽來卻是字字句句如刀。是啊,云觀曾經因為她的擾亂放棄過計劃,所以這就是他們勝負的關鍵。人心有變時當真無力挽回,她現在能做的無非是一死罷了。 傷口痛得撕心,好像是裂開了,就在他一抖袍角的瞬間。有血流出來,順著紗布往下,蠕蠕爬過她的胸腹。她不愿意讓他看出來,勉強撐住了身子。不再懇求他,反正說什么都沒有用,只有認命。 她低頭沉默,愈發讓他怒火中燒,恨聲道:“大難臨頭,顧得自己周全就是了,莫再管別人。” 他往外去,她癱坐著,豆大的冷汗溢出來,滴答落在地毯上。現在不過是茍延殘喘,也許真的該死,死了就好了。 她掙扎著站起來,回身看落地罩上懸掛的帳幔,揚手拽住了,用力一扥,紗幔以極其優雅的姿勢飄墜,落在她手里。她顧不得傷口痛不痛了,一心求死的人,決心勢不可擋。她用牙撕扯開一縷,打算去搬圓凳墊腳,走回月牙桌前時,竟發現他去而復返了。 他恨透了,一把將她手里的幔子奪過去,狠狠摜在地上。 “我 上輩子欠了你么,你要這樣逼我!你除了不停逼我,還會什么!”他瘋了一樣,奮力踩踏那絳子,用盡了力氣,到最后自己也有些搖搖欲墜了。眼眶發熱,他控制不 住眼淚,從來沒有這樣的感覺,她失聲慟哭,他也有相和的沖動。他覺得自己是該找個沒人的地方好好哭一場了,心里堆積了太多塵埃,要洗刷干凈才能繼續行走。 仰起頭把眼淚逼了回去,他深吸一口氣道,“不許死,死了我叫慶寧宮所有人陪葬!我斗得過天下人,終是斗不過你。罷了,我會讓她們回來的,你給我活著,我不 讓你死,你就踏踏實實活下去。” 他又去了,步履蹣跚。錄景欲上前攙扶,被他揚手格開了。她看著他消失在宮門上,才發現自己衣衫盡濕,仿佛經過了一場大戰役,撐到最后一刻才敗下陣來。 想回榻上去,無奈邁不動步子了。頭頂上的屋頂飛速旋轉,無數的金芒,耀得人眼花。閉上眼,人又落進一片混沌里,上不及天,下不達地,在半空中懸浮著。然后一陣鐃鈸笙磬的聲音遙遙響起來,她栗栗打顫,腿里一陣酥軟,栽下來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60章 綿長的哭聲盤踞在耳邊,揮之不去。秾華醒來時天已經黑了,睜開眼看,春渥和金姑子她們回來了,正守在她床前低泣。 她探過手去,“沒有為難你們吧?打你們了么?” 春渥搖頭說沒有,“官家親審,尚且不屑動刑。只是這禁中真呆不下去了,反反復復地盤弄,誰禁得起。你看看你,傷口成了那樣,虧得我們回來即時,若是半天留你獨自在這里,恐怕死了都沒人發現。” 她對于生死看得很淡了,無關痛癢道:“我不礙的,現在反而覺得一身輕松。之前防這防那,干脆把我拘禁起來,再有什么事就不和我相干了。只是可惜了你們,應該早早出去的,一直找不到機會,現在想離開也不能夠了。” 金姑子說:“我們不走,即便有機會也不走。官家與圣人失和,圣人以后寸步難行,我們在圣人跟前,便要全力保護圣人。反正已經到了這地步,誰來挑釁都不怕,說不通就靠拳頭解決,也用不著瞻前顧后。” 她血色很不好,嘴唇還是慘白的,聽見她們義氣的話,不由失笑,“看來我們真要相依為命了。” 春渥道:“且再看看吧,說不定事情還有轉機。只是這樣多的事接踵而至,叫人招架不住。”一面吩咐佛哥,“醫藥局送來的棗兒和阿膠收拾起來,做成了湯給圣人進一些。女孩子氣血很要緊,虧了要有陣子才能找補回來。” 佛哥和金姑子相攜去辦了,在外面檐下搭了個爐子,自己動手熬煮。秾華臥在榻上聽舀水加炭的聲音,依舊愁眉不展,偏頭對春渥道:“今日官家來了,同我說你認了罪,打算替我頂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