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
這能逼死強迫癥! 秦朝自嬴政而下,無論太子還是官員都有非常嚴重的強迫癥,對“天下一”這個概念異常執著,他們需要的是一體規劃,將天下的道路和溝渠聯綴如蛛網般縝密,留下萬年不毀的工程。 如此這般,一切便要從頭做起,實地勘察和細心繪制圖樣成了最重要的事情。 實地勘探這個艱難的任務已經被鄭國完成了——真是個好消息! 天下道路水利,再沒人能對著鄭國指手畫腳,扶蘇鄭重叩拜,認真道:“請老令教導,為孤拆解其中疑難。” “三代之時道路和溝渠合二為一,一同行走;其后戰亂,商君定計破除此法,道路與溝渠分開設置,道路為同行牛馬軍隊而設,才有了馬興所領的道路署司空和王賁將軍的河渠署大田令。但溝渠和大道分開之后因為所管的人員不同,彼此又不會相互商討,天下道路和溝渠的沖突漸漸多了起來,而且斷裂之處也多不可數,實為繁亂。” 扶蘇腦中響起胡亥曾經指著蜘蛛網說過的話,不由得將其脫口而出:“若天下道路能夠如同蛛網一般四通八達……” “太子好見識,老夫正有此意!” 鄭國一聲喝彩讓扶蘇的思緒瞬間從回憶中抽離,心尖像是被羽毛輕擦而過,越發思念久違的少年。 ……不知道胡亥現在是什么樣子了? 第130章 我有特殊的回家技巧 “太子以為如何?” “……太子?!”鄭國自以為遇見知己,說得直奔到興頭上,可一段長篇大論之后卻發現扶蘇坐在他面前,眼神卻有些發直,讓鄭國忍不住低聲呼喚了扶蘇幾嗓子。 扶蘇心神瞬間歸位,他沒露出任何走神的心虛表情,只微微垂下頭,聲音放低了兩度,滿含著愧疚情緒的支應道:“老令所說內容,扶蘇許多不能領會。” 鄭國臉上一笑,完全沒考慮扶蘇走神的可能性,只當自己說了太多專業內容,引得太子這個外行迷糊了,趕忙擺擺手:“太子不懂也無妨,終歸是讓天下大道、河渠四通八達才好的。” 王賁雖然轉職了,可到底心中牽掛著軍中事務,忍不住插嘴道:“雁門關和百越屯軍足有百萬之數,還請老令盡快溝通天下道路。” 鄭國看著王賁,臉上顯出為難的神色,他猶豫了半晌后到底嘆息一聲道:“倒是能做到,但此事恐怕……” 鄭國話沒說完,布滿風霜的蒼老面容上顯露出深切的不贊同,眉頭緊緊蹙在一處,十分艱難的說:“天下才安寧了幾年?這樣的工程需要舉國之力,只恐人力不足。” 鄭國語速緩慢,語調艱難,完全沒了督工時候的堅定,但在座都不是蠢人,已經明白了鄭國的未盡之語——非是人力不足,而是六國雖滅,秦國卻仍舊未能將民心徹底收服在自己手中,強征青壯只會引發更大的不滿,導致民心遷移,背著秦國官僚支持臺面下蠢蠢欲動的六國逆賊繼續他們的造反大業。 扶蘇曲起指節輕輕敲著大案思考,臉上滿是深思的神色,而李斯等在座重臣都是跟著始皇帝一同打天下的人,他們眼中秦朝比自己親生兒子份量還重,同樣舍不得這艘巨輪觸礁沉沒,至于王賁等武將轉職為文臣之人,哪怕心中惦記著邊疆未熄滅的戰事,卻不能不估計自己打下來的地盤再被六國遺貴搶回去,因此,大書房中的人都因為各種各樣的理由不約而同的沉默了下來。 扶蘇身為太子,可以說是秦朝未來的掌舵人,最終還是由他首先開口打破此時令人窒息的沉默。 扶蘇抬起手,推開桌案平鋪的地圖,轉頭看著鄭國,鄭重的詢問:“無論治水還是修路,在座諸位都不如老令專精。孤不欲傷民力、民心,只問老令一句——以此為標準,求天下大道與溝渠盤整完畢,何年可得?” 問題的答案早就在鄭國心中了,他毫不猶豫的回答:“太子若能夠愛惜民力,國內不再強征壯丁上戰場,最快十年可得。” 這個大案實在有些驚人! 李斯看著鄭國,驚訝不已的說:“十年竟然還是最快了嗎?天下大定,秦境之中稅務有范例,并不行苛稅,百姓手中存糧足以抵抗天災,不出兩年,其他郡縣的百姓便可與關中三郡生活同樣富足,而且天下之民難道還比不上老秦境內人口多嗎?哪怕是老令主持修建的鄭國渠死拖活拖也才用了十年。” 鄭國臉上笑容更顯得無奈了,他看向李斯認真的說:“丞相覺得是做一件衣裳難,還是將剪得七零八落的衣袍拼起來修補了容易呢?” 李斯登時無言以對。 在一無所有之上開墾雖然不容易,可只要能夠好好規劃,成功自然可期;但天下道路已經破碎不堪,鄭國哪怕實地考察過了天下大道和溝渠,想要將年久失修,而且不知道當初為何開鑿的道路、河渠重新修整聯綴,將其變得盡善盡美卻極為艱難,需要花費更多精力才能完成。 扶蘇上輩子看了太多百姓不服秦朝官吏管束的事情——事實上在他舉劍自盡之前,秦境之中因為百姓不堪徭役而引發的亂事就不止一兩場——因此聽到這個理由,之前所有的考慮和猶豫都要后退。 他直接說:“修路修渠之事,按照二十年來計算,不可耗盡百姓之力。” “可戰事……”李斯考慮一下,還是覺得扶蘇的做法過于軟和了,眼中透出不贊同的神情。 扶蘇也沒有忘記此事,點了點鄭國捧上來的計劃,直接說:“以戰略要道為先,先平整四大馳道,而后修建關中至九原的直道。” 馳道專供車馬疾馳,四條馳道分別從咸陽城到函谷關、函谷關連通了舊燕齊、函谷關到吳越之地、函谷關通南海諸郡縣,函谷關是老秦三郡通往外路的重要位置,不但具有交通上的重要意義,更是一處易守難攻的兵家必爭之地,因此,只要這四條馳道出現,無論各地發生怎樣的兵事民亂,無堅不摧的玄色軍團都能夠以最快的速度趕赴前線抵擋外敵。 而若是打通了直道,便可以直奔北地而去,劍指匈奴,給這群橫行關外的畜生們巨大的打擊,也充滿了戰略意圖。 至于連通各個郡縣的官道,雖然行走不那么便利,對秦境之中通行證令的影響反而是最小的,可以暫時緩一緩手,放到最后慢慢修整。 李斯看著鄭國修整天下大道、溝渠的計劃,再想到現在十室九空的情況,也只好無奈嘆息:“只能暫如太子所言了。” 說過這些,一班老臣又同扶蘇談起其他國政,與此同時,身在楚越的胡亥笑瞇瞇的看著屠睢從王翦上將軍手中領走五萬兵馬,一口氣踏平了跑到舊楚邊境重整旗鼓的舊貴族家庭,帶著一串串粽子回來。 胡亥踢了踢被強按著跪在自己腳邊的項籍,俯身湊到他身邊,低著頭笑瞇瞇的看著項籍,頗為歡快的說:“聽說你家里人剩下的不太多了?你說抓到的是你大伯,還是你伯母呢?” 這一世水淹大梁如實上演,但比此更加慘烈的是項籍家族盡數淹沒在大水之中,只有他的伯父伯母因為守城而逃過一劫被秦軍活捉,眼下項籍跟著無子的伯父伯母生活,名義上是叔侄,實則項籍將他們當成親生父母了。 一聽到伯父、伯母的消息,項籍登時怒火沖天的瞪大雙眼,對著胡亥高聲咆哮:“你要對我伯父和伯母做什么?!” 拔了牙的老虎還有什么嚇人的呢?項籍喊得再兇狠,也掩飾不了聲音中的顫抖。 胡亥對著他冷淡的扯了扯嘴角,故意湊到項籍面前,低聲道:“你說他們做了這樣的事情,還用得著我做什么嗎?你們家的人膽子可真不小,敢在我大秦的疆域之上弄出個‘田連阡陌’來。” 胡亥說著伸手輕佻的在項籍臉上拍了拍,揚眉低笑:“呵呵,福氣不夠深厚,這不是就將命折進去了……” “項氏征田又如何?這本是我江東項氏的封地,其中百姓都是我項氏的!你有本事將景氏、昭氏、屈氏全都抓來啊?!你現在不過是欺負我項氏無人罷了,孬種!呸!”項籍越喊越氣,高聲咆哮之余索性不管不顧的朝著胡亥吐了一口濃痰。 他的話震在胡亥耳畔,讓胡亥徹底愣住,閃躲不及之下沾染了衣襟。 “公子!”內侍拉扯著胡亥呼喚著他的名字,視線落在臟污的衣襟上,滿眼腳底,趕忙道,“公子,奴婢服侍您換洗,可不能讓陛下看見了。” 胡亥瞥了一眼項籍留在自己身上的痰液,非但沒露出任何惱怒的神色,笑聲反而越來越大,終于忍不住伸手捏住項籍的嫩臉,湊上去熱情的說:“真是個好孩子,多謝了。” 語畢,他親昵的咬了咬項籍耳朵,轉身快步而去,步子幾乎要飛起來,徒留項籍被壓在原地渾身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