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下了頭，臉龐的碎發(fā)垂落下來，他的眼神也隱藏在陰影中。

    秋奈起身，赤司凝視著她華麗的裙角，仍舊不肯看她，直到裙角消失在視線里，他才收回了視線，兩手掌放在膝蓋上，坐的板板正正，格外合乎禮數(shù)。

    “吱呦——”

    一陣令人牙酸的木頭互相磨蹭的聲音響起，清涼的風(fēng)從他的衣領(lǐng)鉆了進(jìn)來，赤司征十郎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背后竟然出了薄薄的一層汗，被夜晚的涼風(fēng)一吹格外冷了。

    他舉起蝙蝠扇遮住了自己的眼眸，可是窗外明亮的月光卻從素色的扇面透入，就像是她起身時不小心滑過他手背的發(fā)絲。

    “今夜的月色真綺麗啊……”

    他的心一動，終于忍不住回過頭去，卻看到一身華服的她半倚著窗棱，朝他微笑，游廊屋頂上艷麗的燈光將她的肌膚都染上了緋紅，穿插在多情旖旎顏色中的還有那一抹如月色如雪色的銀絲。

    秋奈將鬢角處掉落下來的發(fā)絲撩到耳后，嬌艷紅唇抿了一下，像是對著他羞澀地綻放。

    “雖然說出這樣的話會讓您苦惱，”她偏轉(zhuǎn)過臉，重新望向樓下熙熙攘攘紙醉金迷的京中游廊，“但是，我還是忍不住啊，請?jiān)徫野晒樱褚怪笪冶阍僖膊粫_到您了。”

    紅緋色的燈光倒映在她的眼底，就像是海面上隨波漂流的海棠花。

    他的身子忍不住朝她的方向探去，手指卻牢牢抓著自己的大腿，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抑制他想要朝她靠攏的身體沖動。

    赤司征十郎承認(rèn)，他的確對她有旖旎的想法，甚至遠(yuǎn)比他兄長還要更早的遇見她，更早的產(chǎn)生情絲。

    當(dāng)時的她遠(yuǎn)比現(xiàn)在要落魄，穿著一身不倫不類的衣服，無措地走在大街上。他讓車夫停了車，一向不愿意管他人是非的自己，不知道為何卻很想要幫助她。可當(dāng)他吩咐車夫去叫人的時候，車夫卻一臉疑惑地對他說哪里并無一人，即便他對車夫指明了方向，車夫也依舊什么也看不見。

    就好像她的身上徒然生出了一道屏障，他跟她行走在不同的空間里，只有他能看到她。

    難道這是天照大神賜予他的？此時滿身疲憊的他忍不住生出這樣一種奢望。

    前面就是游廊了，他想要攔住她，可還沒有發(fā)出聲音，他就看著她邁進(jìn)游廊范圍的一瞬間被從屋脊上滑落下來的陽光所籠罩，她的衣服驟然變換。

    “哦，公子說的是那個女子吧！”

    車夫似乎終于看見了她。

    “要攔住她嗎？”

    沐浴在陽光下，即便是夜晚華彩艷麗的游廊，此刻也不免顯出幾分蒼白，就像是卸了妝容的女人，夜色所帶來的魅力瞬間消退，無論怎么看也只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婦人罷了。

    然而，即便走在白日里蕭條蒼白的游廊里，她也興致不減，從她的肢體語言中，可以看出她對這里充滿了興趣，甚至哼著一首音調(diào)莫名的小曲。

    相對而立的屋脊上拉著繩子掛著一排排紅色的燈籠，這些在夜晚增添靡麗氣氛的燈籠如今卻在陽光的照射下投下一團(tuán)團(tuán)黑色的影子，她穿梭在光與影之間，就好像是宣紙上只用墨色勾勒的寫意之畫。

    猛然間一陣風(fēng)吹過，她側(cè)過身子，壓住了裙擺，頭發(fā)卻被拂起，拂過她發(fā)絲的春風(fēng)朝著他的方向迎面撲來，帶來了她的氣息。

    那些他曾經(jīng)寫過的詩歌不再是無病□□，好像是真正有了憑借——

    葉發(fā)香風(fēng)來，春潮沒溪草。櫻林廊影處，隱于檜扇后。不得窺君面，憐影也心甘。我身一縷魂，不知屬何人。

    秋奈驀然笑出聲來，耳旁的耳飾以隨著她的動作亂顫，就像是將一顆石子投進(jìn)了他的心里，讓他的心湖也不平靜了。

    “公子如此盛贊，我實(shí)在當(dāng)不得。”

    赤司背脊猛地繃緊，原來他在無知無覺中已經(jīng)將心中所想念了出來，他身上的每一塊肌rou都繃緊了，好像唯有這樣他才不會泄露出一絲內(nèi)心的情緒。

    秋奈將檜扇抵在唇邊，眼睛似看他又不似看他，“若我說我曾經(jīng)見過你，不是在這里，而是在下輩子，你信嗎？”

    下輩子……為什么不信呢？

    若不是因?yàn)橛芯墸性趺磿幌瞪霞t線；若不是動了心，為何明明對任何東西都產(chǎn)生不了興趣的他，會獨(dú)獨(dú)對一個落魄的女人一見鐘情？

    “不似明燈照，又非暗幕張。朦朧春月夜，美人世無雙。”她如有所指地凝視著他，顯然她口中的美人指的是他。

    赤司征十郎啞然失笑，可又一想到她因?yàn)閷π珠L有情發(fā)誓永不提詩的事情，心就忍不住揪了起來。

    他的面色再次沉靜下來，赤色的眼眸古井無波，死水一攤。

    下輩子嗎？若是真的神明有靈，那就下輩子再相見吧。

    “今夜已經(jīng)耽擱甚久，在下告辭了。”

    他剛要起身，卻被她手中輕巧的檜扇重新壓回到了座位上。

    “赤司君，我們還會再見的吧？”

    赤司征十郎躲開她的視線，小拇指又開始發(fā)顫。

    “嗯……”

    “那可真是太好了。”她俯下身，溫柔地吻上了他的耳朵，“你是我的夢，真想永遠(yuǎn)不要醒過來。”

    他臉頰耳根都在發(fā)熱，卻癡癡地望著地面上交纏的影子。

    明明她才是他永遠(yuǎn)都不敢想的奢望，他綺麗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