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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成了老妖精了!”賈母大笑道。 余下諸姊妹不提,薛姨媽、李紈、秦氏這些個婦人也各有新鮮話奉承,卻都不及熙鳳別出心裁,只見這鳳姐粉面帶笑,先不說話,輕輕拍了兩下手掌心。 就看道方才臺上飾唱除魔醫仙的兩個角兒就各自捧著個朱漆描金鋪橙黃錦緞的小托盤上來,上面所奉的兩種福物真真教人矚目:一個是比□□頭還大的何首烏,一個是狀近滿月、完滿光亮的紫靈芝! “聞貴府老祖宗松鶴不老,太上老君特送來福壽仙草!” 賈母歡喜的無可無不可,連命放賞。又拉過鳳姐到懷里,連聲笑說“好孩子!”又對薛姨媽等人道:“她這樣孝順有心,不怪我疼她。” 等下場戲又唱起來,趁賈母去更衣,尤氏因拉著鳳姐哼道:“真是人比猢猻都精了!難為你怎么想著了這一出,只怕以后年年端午老太太都要提一回,說‘我們鳳哥最孝順!’可叫我們這些個一心孝敬的怎么作呢?” 醫家本來就有端陽采藥最靈的說話,連太醫院都有尋一株好藥,留待今日采摘的儀俗。尤氏心道,這些習風誰人不知呢,卻偏偏只有鳳丫頭想出了獻藥的花招兒。 鳳姐便是行了省儉的規矩,骨子里也是喜光鮮尚排場的,因此十分得意,笑道:“我原想獻老參的,只是近些年好參愈發不好找……” “怎么你們二奶奶在找參嗎?鴛鴦,我記得庫里還收著幾支,尋個大些兒的給你二奶奶送去罷。”后堂,賈母才出來,聽到個話音就吩咐鴛鴦。鴛鴦年輕耳朵靈,忙悄悄告訴賈母熙鳳是要尋買好參敬獻給她,賈母自是喜歡,仍命鴛鴦私下里給送去。 卻說又唱了一折《正則成仙》的吉祥樣戲,賈母等人皆不耐聽了,只命臺上唱著,她們在下面說話頑笑。 正當此時,傳話人喜氣洋洋的進來湊到熙鳳耳旁說了一句話,鳳姐目露吃驚之色,賈母看見,因問:“什么事?” 那婆子就笑道:“安大姑娘的哥哥得了圣上賞的端午賜物,現就給姑娘送來了!” 如同春節各勛貴之家有恩裳銀,這端陽節也會得著宮內的賞賜,皆是些紗絹葛布、畫扇之類應景東西。可那是臺面上的人家都有的,沒什么稀奇不說,就是東西也尋常的緊。 哪里能比圣人親口放的賞賜呢。 一時大花廳里所有人都看過來,云安只好起身解釋,說她哥哥有幸被選中為圣上獻福,進西苑端午射柳,許是在比試的時候得的賞封罷。 賈母聽聞,益發驚奇了,她卻不知這安丫頭的哥哥什么時候入軍做官了。 鳳姐忙幫腔道:“可是能干了不得的,如今已升了百戶了。”卻不敢提因剿匪有功,怕嚇著了這屋里的錦繡弱質。 賈寶玉本意想著安jiejie生的這樣好模樣,她哥哥必然也差不了的,往常也思相會過,誰知此刻聽了這些話,不禁大失所望,只認為又是個蠢魯粗人罷。他想著,便嘆氣去瞧云安,可惜她一個靈秀女子,竟也像寶jiejie一般有個糊涂粗濁的哥哥,許是還不如薛大哥哥率直可交呢。 黛玉就見堂上所有人都擺出個為她大jiejie高興的笑模樣兒,唯獨這寶二表兄,又作上了,唉聲嘆氣的樣子,倒像杜家大哥不是得了君王的贊善,反而是獲了什么罪責似的。 這小姑娘性子上來,趁旁人不注意,狠狠剜了一眼賈寶玉,見他看過來就小嘴一癟,明明白白撇他一眼。扭臉不搭理狀。 賈寶玉如遭雷劈,他何曾見過經過這種古靈精怪、生動有趣的嫌棄模樣,也不知怎的,心口兀的突突突跳的厲害,賈寶玉握住垂在胸前的通靈寶玉,一時癡倒。只覺別有風情,回味無窮。于是忽然臉紅耳赤,既想要看又有些不好意思的,但眼睛還是躲躲閃閃的往黛玉那處瞧,嘴角也不自覺的揚起來,好像只看一眼就多高興似的。 他素來愛美,不拘是人還是物,從來都是見了喜歡便由著性情親近,哪兒有過這種想近又躊躇、唯恐唐突的心事。 寶釵在那傳話的婆子進來前正與寶玉說話,因此坐的與他很近,正巧把這兩人的眉眼官司看過正著,見寶玉神態,暗暗打量一回后便有些心驚——她到底長幾歲,對比自己情形,心知這寶兄弟此時情形,卻是‘情竇初開’的樣子。 此三人的小戲并無他人注意,但因此時賈母興頭正盛,命請杜仲進來她見見,是以鴛鴦等忙忙的安插屏風,好一會兒讓女眷們暫避。 杜仲明著送這些賞賜進來,而不是悄悄給云安,自有要顯震一下的意思,他和宋辰都怕云安在這種朱門繡戶里被人看輕慢待。 宋辰也跟隨前來,只是在寧榮街外就停了馬,抱著許師兄會籍此接安安家來一日的微薄希望,巴望能提前看一眼也好。 杜仲不僅將賞賜送來給云安,還給榮府送來好些頭茬的甜瓜。 這甜瓜卻是比市賣的要早半個月,杜仲人還未從外面進來,他送來的這瓜兒就被湊趣奉承的下人們拎著提籃跑的飛快的送到賈母面前來,討她高興。 賈母看那柳編的精致提籃足有十來個,里面有綠瑩瑩的,有白胖的,還有形似羊角的,笑道:“難為這孩子從哪里尋來的,竟然青皮脆、旱金墜、羊角蜜的都有。” 歷來早于節令的果蔬就稀罕,如鳳姐、尤氏,還有薛寶釵這等精于經濟的人心內算一算,都道這禮物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