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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釵看一眼外廳花幾上的玻璃甕,心道這可不算寒簡了,只這剔透的玻璃甕就是多少人家里都沒見過的。 她自想著,就聽寶玉起了興頭道:“待到春暖花開,咱們采了新鮮的花朵來,我給你們淘澄胭脂膏子——致遠齋前頭的院子極大,我們且擺開了陣勢,好好頑一回,既得興,又給你們制出來一季所用的胭脂!況且春日里,飛花漫天,jiejiemeimei們一處弄紅品香……老天,好一幅‘春閨妍艷圖’!” 他說著,已醉倒在美景里,仰倚著雪松錦的靠背上,兀自喟嘆。 湘云喜得無可不可,只愿明日就百花齊開了好弄這個頑,還道:“還要捱到多早晚,如今各處也有好些花,不止紅梅白梅,便是牡丹花兒也有,我們不若擇一日先作頑一回的來。” 寶玉聽了眼睛又一亮。 寶釵忙攔道:“如今治辦年事,上下里外,皆是忙忙碌碌的,且不是弄這個的時候兒,況且凍病了不是好玩的。” 探春因笑道:“正是這話兒,過幾日除塵裱糊的又得一番折騰,什么好興致都得給敗了。”說著就又指著寶玉道:“二哥哥開春就要往家塾念書去,正是以后要用功上進了,若還弄這種事情,教老爺知道了,豈不得責罵說我們引得你不務正業呢。” 湘云和寶玉大失所望,尤其賈寶玉,此時臉上的表情已經能讀作‘痛不欲生’了。 他哀哀嘆氣:“寶jiejie三meimei好沒趣了,此時又說這個做甚。我只‘今朝有酒今朝醉’罷,快快別提什么功課上進的,沒得濁了林meimei的屋子。” 黛玉只捂著嘴笑,不肯說話。 湘云賭氣道:“我們在屋里制一點子來頑,大節下難道老爺還怪罪嗎?” 寶釵便握著她的手笑話:“你一門子頑心,也不想想若要用鮮花淘制胭脂,需得多少花呢,是那雪地里的幾株老梅夠你折騰,還是你要把老太太、太太屋里那幾盆難得的牡丹都薅禿了的?”攬過她安慰:“過些日子,桃花滿枝丫,玉蘭立梢頭,各色各樣的花兒朵兒都任你選用了,那時候即便你要的這里沒有,我也只叫人給你弄來就是了。” 哄得湘云又高興起來,大家都笑她小孩兒脾氣,一時惱了一時又好。卻不知除了賈寶玉,其他人或多或少心里都有些感嘆:這史湘云正是一腳踢死個麒麟——不知貴賤的大小姐秉性,這冬日里的牡丹何其珍貴,全是地窖火炕的百般伺候出來的‘唐花’,闔府里只有上院和正房里擺著幾盆,鴛鴦彩霞幾個都小心翼翼的供著,要它在正旦的時候添富貴光彩呢。 “那一卷卷軸是什么?”湘云看到雪鶴和香菱將一卷卷軸放進錦盒里,因問。 “是我們姑娘畫的九九消寒圖,也要給老爺送去。” 眾人命她倆打開一觀,見那圖上的梅花花瓣已經填染到今日,都盛贊黛玉好巧心。 寶釵嘆道:“臘八蒜消寒圖,大俗大雅,林meimei的這一腔心思,能不教人動容。” 暖閣里的年輕男女們皆是感黛玉之心,湘云此時眼圈一紅,卻滾下淚來。黛玉知她自襁褓中便父母雙亡,從小跟著叔嬸過活,也忍不住心頭一酸,眼眶一熱,又怕眾人看見了,忙低頭自己擦了。 黛玉因她落淚,湘云全看在眼里,當下心里感動,挨到她身邊,抽噎著要給她擦眼淚。這兩個女孩兒,一個自己臉上還掛著淚珠呢,胸脯子一抽一抽的更咽,就扁著嘴給那個已經止住淚的擦臉了;方才忍住不哭了的那個,被她拿手帕子一招,那淚珠子就跟斷了線似的一串串的往下掉,越發叫替她擦淚的這個忙得慌。 本來大家傷感,看到這一幕都合不住,撲哧一聲兒,鬧得哭不成哭,笑不是笑。 “都不許哭了。”云安是這里頭最大的那個,當下就道:“一會子上頭傳飯,這一窩的紅眼兒兔過去,沒得嚇著別人。” 說的湘云兩個也破涕為笑。 當夜,云安鋪了紙在桌上,用極細的毛筆將今日的情景描畫下來:她上輩子的家長奉行不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像一眾小伙伴們似的被逼著學過些才藝,畫雖不好,可素描卻還能看。 “姑娘畫的這是林姑娘和史大姑娘?這……太像了!”梅月荷月等都像看西洋景一般,圍著桌子不住的嘖嘖稱奇。 杜云安搖搖頭,她只會依葫蘆畫葫蘆,什么意境韻味一點不能,也就是時下這種畫法少見罷了。 把經歷世情趣事畫下來,是杜云安早就存想的念頭,只是到如今才有閑情逸致的做起來——杜云安自謂有此奇緣來到這世,又陰差陽錯的有幸與紅樓女兒們相處一回,等老來追憶時,若不將種種趣事畫下來,總覺的是白白拋費了這一遭奇遇。 云安聽女孩兒們嘰嘰喳喳的看那副“小姊妹拭淚圖”,想一想,又單獨畫了張黛玉的小像放在一旁,香菱邊涮筆邊端詳那畫兒,見上頭畫的是林姑娘抹著眼淚被逗笑的一瞬兒,不由深為敬服:“姑娘畫的跟林姑娘一模一樣!姑娘得了空,若肯教我畫兩筆,便是我的造化了!”這女孩子心里存著一個念想,倘若學會了姑娘的畫,自己給自己畫一幅,日后散出去,或許天可憐見能被父母親人看到認出來呢。 云安早知香菱是個好學肯學的女孩兒,當下欣然道:“我只會描這種的,你若想學我自然教你。但若是你想畫大雪紅梅、春日盛景的那種重意境的畫兒,我就不會了,我帶你去拜四姑娘為師,她雖小,學畫卻有成了的。”如今這種照物白描的畫兒,是登不上大雅之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