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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頭一次’,對少年人總是不一樣的。譬如杜仲,譬如隔壁的——宋辰。 宋辰睜著眼看帳子頂兒,明明這邊就和隔壁挨得就差一堵墻了,可回來這里就覺的那里都涼冰冰的,不是身上的冷,而是全無人氣兒,涼的心底發空。他翻來覆去,想一回繼父家里的事,想一回師門,又想起師兄來,隨即自然而然地想起師兄的meimei來……胡思亂想了許多,腦子里閃過最多的卻是那張最不該想的小臉兒,有假裝鎮靜的,有冷了神色的,有含著淚將所有家當托付的,有抬起頭堅定的……還有垂下臉不叫他看到那一大顆眼淚掉到地下的,更有笑靨如花口里喚“宋師兄”的。 宋辰從未和哪個女子挨得如此之近過,親戚家的姐妹都害怕他臉上的胎記,便是他母親,怕是也信道士說的“這胎記是惡鬼留下的印子——此子或是惡鬼投生,或是上輩子與惡鬼有仇怨被打上了記號”這話,這塊泛著血色的不祥標記讓大多數人都對他退避三舍,唯獨師兄兄妹兩個不側眼看他。尤其是杜家meimei,第一面起就完全不怕,連看都沒多看一眼。 宋辰又想起在鏢局的時候,那些個師兄弟本來因為他繼父家的門第顯得十分親近他,可后來看他武藝進步飛快,比得過常人幾倍功夫,就都悄悄避忌躲開了,還背后傳說道士批命云云,就連師傅也覺他有如此天賦許是應了道人的話,唯有杜師兄一人仍舊平淡看他。其實從前宋辰與杜仲雖也很親近,可遠沒到如今的份上,往日杜仲從來都不肯把師兄弟帶到家里的,連師兄弟們打聽他妹子說句頑笑,杜仲都要生氣,必定得借切磋打一頓才罷休……宋辰想著想著忽然愧疚起來,拉過被子胡亂蒙住頭,嘆一口氣,又不自己捏捏手指。 他心里狠狠的告誡自己別癡心妄想,一邊卻又開始思量起年后入營的事來——不約而同的,這兩個師兄弟都升起了出人頭地的斗志來。 ———— “哥哥,將藥袋子取出后,只別忘了榨一榨藥袋子,將榨出來的酒液仍混到原缸里。”杜云安臨上車時還不忘囑咐。 杜仲笑話她:“這都說過幾次了的話,越發像個學舌的鸚哥兒了。” 杜云安氣哼哼的一把放下簾子,還不是因為哥哥有嫌麻煩夾出藥袋子就扔了的前科在! “好安安,別氣了,我十五接你出來看燈。”杜仲趕忙笑著哄她。 杜云安揉一把死跟著蹭進來要跟車送她的狗頭,這才把撅給她哥哥看的小嘴咧開了:“那可說好了!” 杜仲笑道:“放心。” 沒能脫身,卻被王家太太認作干女兒,唯一讓兄妹兩個高興一點就是比以往自主了許多:云安雖然身份尷尬,可這尷尬也有尷尬的好處,賈家就不大管她進出回家,一是看不起不愿意多事,二是想管也缺了些名正言順的底氣,杜家不是奴才離得又近,客居的小姐回自己家里天經地義——就比如史湘云生氣時就叫丫頭收拾包袱回家一樣。 杜仲明年就正式進通州大營了,他不在家,云安自然也不會進進出出的太不合賈家的體統,可也保有比三春等人多得多的自由,一年到頭節日由頭多的是,要想出去再不怕找不到理由的。云安和虎子的頭就一起湊到窗口,對著她哥哥笑嘻嘻的說好話,哄杜仲那日早些兒接她看燈。 “對了!”杜云安忽然想起前幾日哥哥給賈家置辦年禮的事,忍不住心疼那一百兩:“哥哥送的那些個禮物他們不稀罕,別費這錢,咱們就是尋常小門戶的,我不要這種臉面,哥哥別為了我如此。” 她小聲咕噥:“攢下了錢咱們置辦個小莊子,日后合藥酒也便宜。” “你別cao心這個,他們稀罕不稀罕這是咱家的禮數。”杜仲好笑,揉她頭。 云安生怕他揉亂了頭發還要整理,忙把虎子的狗腦袋塞到杜仲手底下,杜仲又不防meimei的力氣,正好碰到虎子濕漉漉的大鼻子,一人一狗嫌惡的對視一眼,一個收手,一個縮頭。 “不是不送,我在他家住著,三節兩壽送些禮物應當應分。我的意思是□□后置辦節禮比著給張師傅的就成了,不然咱們家就是掏空了家底兒人家也看不上……”就當哥哥不在家自己的寄住費用了。 兄妹倆個一路絮絮叨叨,直到快到寧榮街時,杜仲才下了車轅騎到自己馬上,有模有樣的護送他meimei。 臘月二十六日,云安正看迎春與黛玉下圍棋,荷月興沖沖的跑進來笑道:“姑娘,大爺又送了東西進來。” 云安笑道:“什么?” “給大老爺二老爺各送了一甕周公百歲酒一甕長春酒,給老太太和太太們送的是小壇長春酒,這些都是黃酒合的。給府里送來兩大壇燒酒合的兩種藥酒……另外還有一包東西專給姑娘的。” 這里并無外人,云安便笑:“拿來我看。” 香菱忙將包袱抱過來打開,云安就看到兩包鼓囊囊的錢袋,還有一封信。 云安拿起那信看。旁邊黛玉迎春兩個憋不住,俱都笑了:杜家大哥怪實誠的,看送的東西多直接。 看罷信,連杜云安也忍不住笑了,對荷月香菱兩個說:“沒白費咱們幾日的功夫。” 周公百歲酒和長春酒賣的極好,都中幾家大酒鋪都爭著收,著實發了一筆小財。尤其是長春酒,酒鋪里專門養著的品評酒水的師傅嘗出不下十來味藥材,都說這配方端的復雜,偏偏酒的味道還好,酒鋪緊著就打出了仿內造的名頭,還請了回春堂的大夫為這酒的功效背書,四百多斤的酒液用小瓶子小壇子分裝成一斤二斤五斤的,不上三日就被買空了——那價兒是一日比一日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