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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娼.婦欠收拾……” 榮國府家大業大,底下的仆婦們仰仗各自主子的勢,拉幫結派明爭暗斗。只不過邢夫人上不得賈母青睞,中不受賈赦喜愛,下頭璉二爺的孝順也不過面子情兒,于是她的奴才們不免失勢,耍不起威風,撈不著油水。諸如王善保家的、費婆子一流,早就積了無數怨氣不滿,尋機就要生事。 她二人最好察聽閑言是非,知道了杜云安雖在賈家,其實仍是王家的人,不過一二年間在這里罷了。便早想拿她做筏子給二奶奶屋里的人下馬威,于是這會兒越發吆三喝四起來,料想這丫頭不是這里的人,就只能吃悶虧,舅太太家再如何煊赫亦是外人,還能管到她們頭上不成? 杜云安還是頭回經歷這陣仗,此時方知什么叫刁奴惡仆。 王善保家的欺侮她不是賈家的奴才,可這何嘗不是杜云安的優勢,只見這小小巧巧的一個姐兒,面無表情的搬起院中一個裝粗苯家伙的榆木箱子,“哐當”一聲往倆婆子腳尖前一扔,只差兩指保管砸在腳上。 箱子落到地上,揚起一陣灰土,里頭玎珰亂響,足見有多沉。 杜云安看兩個婆子,又面無表情掃了院中其余四人,儂儂喜兒四個丫頭就見這女孩兒臉板的像塊磚,口里卻柔柔軟軟的說:“二位mama仔細些,現下這院里忙亂,若是被箱子柜子的砸到絆倒可就不好了?!?/br> 柜子?六人的眼睛不自覺看向院中立著的幾個比人還高的落地柜子——那是丫頭們屋里用的,又粗又笨,被這砸到了就不是斷個腳趾能交代了,怕不得搭半條命進去? 喜兒四個喉嚨發緊,下意識咽口水。而王善保家的這才回神,“唉喲”一聲一屁股坐地上,費婆子也膝蓋發軟兩腿哆嗦個不停。 常言說,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傻蕉旁瓢策@里,就成了‘橫的怕要人命的’。 杜云安心里也氣,她今兒但凡退讓一步,別人還不得有樣學樣欺負上來,若一味忍讓,必會淪落到人人可欺的地步。這兩個婆子忒可惡,什么‘狐媚子’‘娼.婦’‘粉頭’‘下流東西’的話張嘴就來,單憑這嘴皮子功夫,十個杜云安也不合人家一人之敵,索性一力降十會,看她們還敢不敢了。 “好mama,我身微力薄,是最最膽小的一個人了!只是我雖膽小,卻也知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禮讓三分,人再犯我——斬草除根!’的道理?!?/br> “mama也說,我不是這里的人,不過略住一年。倘若我不慎‘冒犯’你們老人家一點兒,有舅太太在,這里的太太們還會跟我計較不成?王mama,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杜云安無師自通的學會了皮笑rou不笑的本事,盯著王善保家的眼睛問。 王善保家的只覺那黑黢黢的眼珠子里藏著只惡鬼,忙不迭的點頭:“是是是,云安姑娘,我們不敢了?!蹦镎O!這種力氣想弄傷弄殘個把人還不容易,只叫她們自己設想,就能驚出一身的冷汗。 這種人,必須一次叫她們怕了才會消停。 “什么不敢了?”院外,王熙鳳扶著平兒的手進來,笑語盈盈的問。 “喲,王mama這是怎么了?”鳳姐道。 王善保家的余光瞟見乖巧可人的杜云安,脖頸子一涼,對王熙鳳賠笑道:“腿肚子抽筋了,多謝二奶奶關懷,不妨事……” 后頭兩個報信的丫頭跟見了鬼似的對視一眼,這老貨怎么變臉比翻書還快?平兒和順兒兩個卻擔憂的先打量一番云安,尤其順兒,見云安頭發絲兒都一點不亂才放下懸到喉嚨的心。 “我來遲了!叫太太久等,該打!”王熙鳳走進廳里笑說,正見邢夫人從后面出來,顯然已經巡檢過一遭兒了。 鳳姐心內討厭,面上卻親熱又殷勤:“你們怎么伺候的!快快快,平兒上好茶來!” “昨兒個才得的新茶,都說這進上的秋白露滋味最好,我年輕不懂這個,太太給品鑒品鑒?” 這鳳姐跟連珠炮似的,又道:“如今改換時氣,我給太太置了幾件冬衣,只是針線不大好,太太別嫌棄罷……” 不一時平兒親自捧著個小茶盤進來,那上頭不僅有個官窯甜白瓷的蓋碗,還有一個銀色小巧的茶葉罐兒。熙鳳親自給邢夫人捧茶,又擎著那小罐子:“太太瞧瞧,就這么拳頭大的一點兒,李家整個茶園子統共得了一百來罐子,我嬸娘特地給我送來十罐兒,這滋味的確與春茶不同?!?/br> 邢夫人將才錯過了最好的發火時機,這會兒有心砸了蓋碗,又被眼前這銀色茶罐兒看住了,“這不是錫制的罷?”況且王熙鳳叫李夫人‘嬸娘’,不是隨王夫人的‘舅太太’,也令邢夫人心里略好了些。 “太太好眼光,可不是銀的,還有一套玳瑁銀支茶具——平兒快叫人把我準備孝敬太太的箱子抬進來?!?/br> 邢夫人原還疑心這話是哄自己的,可抬上來的那個紅木大箱子叫她盡去了疑心。那箱子里果然有四件大毛衣裳,一整套銀茶具并八個銀茶罐兒,另外還有一對玉如意,幾匹錦緞、玩器擺設若干。 顯見真是王熙鳳有孝心,事先預備孝敬她的。邢夫人有些愧悔,不該這樣疑心媳婦,兒媳是好兒媳,只她姑母可惡罷了。 “好孩子……” 殷殷送走了邢夫人,王熙鳳回來就道:“喜兒樂兒跪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