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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合著信末那黑點看信,宋辰信里雖仍說“未尋的”,可他多寫了一句“前日街市忽見一缺牙短匕,肖似師兄舊年之物,淚矣?!?/br> 杜云安卻知那刀鞘缺了一塊的匕首是杜父舊物,杜仲一直帶在身上不離身,也不可能是掉水里叫人撈出了,匕首這等物件一入水必然沉底,那么個小東西,漁網也撈不住。宋辰師兄說見了件物件而不是個人,既是說沒見到哥哥,但哥哥已給他傳了信! 杜云安將信貼著心口,哭了笑,笑了哭。半晌,還是用火燒了那信,畢竟是外男信件,這東西留下招禍——猶豫了下,女孩兒用指甲將帶有墨點的那塊紙摳了下來,小心放進貼身荷包里。 一直到此時,杜云安所有的猶豫不安才都放下了。 她不是不想求助李夫人,不是不想借李家和王家的勢。生死面前無大事,為了她哥哥,有沒有證據都不打緊??山卸旁瓢才e步不前的原因正是王夫人對賈環、王熙鳳對賈環這類庶子的心,尤其是王熙鳳,她受李夫人教導,日后那般對有孕的尤二姐——雖是嫉妒尤二姐,可見不得庶子的心是一樣的。李家或許會看在自己兄妹兩個是外孫子外孫女的份上幫忙,李夫人卻未必能容忍一個長成人的庶子出現。這庶子沒受她半點教導,又大了再養不親,站在李夫人的角度,或許還不如從宗族過繼個懵懂孩童來的安心。 萬一李家王家尋到了杜仲,李夫人或者打著為李夫人好的其他人,暗暗下手害了他——李夫人先不論,李家王家的宗族里惦念兩家財產權勢的絕少不了,李家沒有外孫、王子騰無子才更符合他們的利益。 這里頭太復雜,人心也禁不起考驗,杜云安不能拿哥哥的命去賭。但她著實也下了決心,以一個月為期,若宋辰師兄下江南一個月還未尋到蛛絲馬跡,就把頂子掀開:那時還未有半點音信,杜仲活著的可能幾乎沒有了。 這姑娘著實有股狠勁,原本打定了主意趁王熙鳳三朝回門的時候告訴給李夫人,她不僅要找王仁報仇,還要借李夫人的手去弄王家在金陵的大房——甚至還有些惡念在里面:她知道李家那位公子不大好了,等他沒了,仗著自己是李家唯一一點子骨血的份上,李家不能不幫她!王仁不是圖謀李家家財嗎,為此不惜害人,不叫他自食惡果滿盤皆空這仇就不算報了的! 杜仲既然沒死,杜云安更不肯留在王府了,唯恐李夫人用自己拿捏杜仲,唯恐王仁王子騰等……她這個親meimei,落在誰手里都是個把柄。還不如給鳳姐做陪嫁,到時人在賈家,身契在王府,萬一事發了,這兩邊相互掣肘,還有個轉圜反應的余地。 她簡單寫了幾句話捎給宋辰師兄,宋師兄不一定看得懂,但哥哥必然知道這是不教他光明正大露面的意思,一切等兄妹兩個見面再商量。 ———— 自那日后,杜云安便安下心打理鳳姐房里的事。 八月二十六日,王夫人忽然派人來說,要帶著寶玉幾個來看望嫂子和侄女。李夫人因對王熙鳳笑道:“等二十九你出了閣,寶玉和你那幾個meimei就得該稱呼叫‘嫂子’了,這等姊妹相稱是再不能有了,可不得來送送,這是你和她們的情分,千萬別辜負了。” 王熙鳳用帕子捂著嘴笑:“必然是寶玉鬧的,別人萬不能如此。除了他,旁人也求不下老太太和姑母的準允來,迎春和探春兩個小姑子還能給嫂子來添妝不成,都是寶玉胡鬧?!?/br> 李夫人指著鳳姐搖頭:“瞧瞧,你們瞧瞧她,還沒出門子就小姑起來,羞也不羞,怪道那邊老太君給起了個諢號叫‘鳳辣子’!” 熙鳳扭股糖似的不依,李夫人點點她的額頭:“別總姑母長姑母短的,你很該把你婆婆放在前頭,端著敬著,捧得她舒坦了才好。鳳哥兒,女子嫁人,一半兒是嫁給了婆婆,日后和婆母相處的時辰比和你姑爺還多呢,你頭上兩重婆婆,本就不容易,日后還要跟著隔房的叔嬸住,你親婆婆心里能受用?不管邢氏為人如何,她若要下你臉面,你多要強多能干都沒用,只需她作兩回,保管叫你好不容易賺下的威信體面都完了——下人心里不把你當主子了,你這少奶奶比管事媳婦還不如!” “好媳婦熬成婆,就是這個道理,不是媳婦不能干,而是媳婦天生低婆母一等。你也知道那位邢太太的脾性,雖貪些,可貪財的最好哄,你只管小利小錢的奉承著,把她架起來你的日子就能好過幾倍去!” 李夫人說完,看下頭站著的五個陪嫁丫頭:“都記住了嗎,日后你們姑娘脾氣上來,你們且勸著些,日常里見了邢太太屋里的人,你們也需得比大姑奶奶那里的更敬上三分?!?/br> 眾人齊聲道:“是,太太?!?/br> 杜云安聽李夫人說的這些,真真是金玉良言,只要王熙鳳記住了就不會像原書里那樣得罪邢夫人甚深,只是不知書里的是王子騰夫人沒說出這話,還是王熙鳳沒放在心上。 臨近錦東街,榮國府一行車架離王子騰府上不遠。 當中的一輛朱輪車上,賈迎春的乳母越發緊張,將些銀錁子銅錢拿出來:“這是姑娘頭一次出門作客,還是二太太的娘家,王老爺可是大官,姑娘可別露怯,老太太知道了要怪罪的?!?/br> 迎春垂著眼,那乳母推推她,氣道:“噯喲,我怎么這么命苦,姑娘倒是說句話呀??慈巳〗?,年紀小了那么多,那張小嘴兒偏巧的連老太太都喜歡,姑娘不得東院親爹娘疼愛,在這邊還比不上三姑娘,越發沒我們這些人站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