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節
郭大夫人帶著那魏小姐走了進來,朝鎮國老將軍行了一禮:“父親可真是個熱絡人,見著來了客人便這般高興。” 鎮國老將軍指著椅子道:“老大媳婦,你快些坐著,這是九丫頭的手帕交柳小姐,你看看可認識?” 郭大夫人見了明媚倒也不陌生,在京城呆了半年,也曾見到過明媚幾次,知道女兒和她交好,她笑著道:“如何不認識,那會子在英王府的賞梅會上見著柳小姐便十分驚艷,真是天仙般的人兒。” 她一邊說著話,一邊坐了下來,丫鬟奉上茶,郭大夫人伸手接了過來。明媚坐在一旁仔細打量著她,郭大夫人一看就是那種安靜溫柔的人,坐在那里便是一副當家主婦賢淑的模樣,連喝茶都是中規中矩,一板一眼,連握茶杯的手勢都和顧姑姑教她們的如出一轍。 明媚見著這樣的郭大夫人,不由覺得有趣,郭慶云生在這樣的家里,可為何卻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性子,跟她母親截然不同,根本沒有被培養成了一個典型的王府貴女。抬頭望了望鎮國老將軍,見他一副精神矍鑠的模樣,滿臉紅光,一直在樂呵呵的說話,心中暗道或許郭慶云是受了她祖父影響。 郭大夫人捧著茶盞喝了一口茶,從縫隙里抽看望了望自己的夫君,見他坐在那里沒有怎么說話,心中頗為詫異,看來這里邊還有什么曲折。她將茶盞放了下來,笑著朝明媚道:“柳小姐不遠千里來了西北,真是太看得起我家云兒了,只是我那云兒今日出去打獵還未回來,我且先安排柳小姐住下,只盼柳小姐不要嫌棄屋舍粗陋。” 郭大夫人朝身邊的mama吩咐了幾句,那mama笑著領命下去,明媚便知郭大夫人是叫人幫她去騰屋子了,于是笑著道謝了一聲:“多謝郭大夫人了。” 這時坐在郭大夫人身邊的那位小姐忽然間開口了,真是鶯語嬌啼,喺喺瀝瀝:“夫人,這位柳小姐我雖不認識,可瞧著便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不由得有幾分親近之心。” 這話說得文縐縐的,看起來不似粗使丫鬟婆子,明媚又打量了那位小姐一眼,聽著她喊郭大夫人叫“夫人”,那便不是鎮國將軍府的小姐了,可她又能跟著郭大夫人到處走,這身份真是讓人難猜。 郭大夫人看著明媚那疑惑的樣子,笑著對明媚道:“這是我們府里一個遠房親戚家的女兒,父母早逝,就留了他和哥哥在府里住著,姓方,名慶薇,方才她陪我在屋子里說閑話耍子,聽說來了貴客,便跟著過來了。”郭大夫人瞧了瞧方慶薇,又看了看明媚,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來:“你們都是年輕女子,這些天可以一起攀談玩耍。” 一聽到“方慶薇”這個名字,明媚心中豁然開朗,和她結伴同行回來的那位叫方慶福的公子,就該是這位姑娘的兄長了。她趕緊站了起來向方慶薇行了一禮:“原來是方小姐,明媚倒也聽說過你的名字。” 方慶薇驚訝的張口看著明媚道:“我與姑娘素昧平生,不知姑娘從哪里聽說了我?” 明媚見她那訝異的神色,笑了笑道:“我這次來玉門關,路上遇著一位叫方慶福的公子,他說有個meimei叫方慶薇,也不知是不是姑娘?” 聽到明媚提及自己兄長,方慶薇臉上露出了興奮的神色:“我哥哥可回府了?”見著明媚點了點頭,她朝郭大夫人行了個禮兒道:“夫人,我去看看我哥哥。” 郭大夫人笑著說:“快去罷,你兄妹也一個月沒見著面了,該有不少的話要說呢。”看著方慶薇遠去的背影,郭大夫人輕輕嘆了一口氣道:“倒也是個可憐的孩子。” 這一聲輕輕的嘆息讓明媚心里也是一凜,如果沒有猜錯,這方慶福與方慶薇便是十五年前死去的明妃的侄子侄女。聽說當時方知府一案頗為轟動,方知府全家被發配西北,聽柳老太太說過,本是要判滿門抄斬,因為皇上在明妃下葬一事上做了妥協,這才改判了流放。現兒在鎮國將軍府看到方慶福與方慶薇兄妹,想來是皇上授意讓鎮國將軍照顧方家了。 “柳小姐,你打算在玉門關住多久?”鎮國將軍在一旁思前想后好一陣子,始終不知道該怎么開口,他是武人,沒有那些太多的彎彎道道,索性開口直接問了起來。 明媚楞了一下,望著鎮國將軍那雙戒備的眼睛,忽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第一百五十五章 好一朵美麗的小白花 屋子里邊的氣氛驀然就冷了下來,方才那種言笑晏晏就如草葉上的露珠,倏忽便不見了蹤影。郭大夫人拿著茶盞蓋子磕著茶杯,臉上擠出了一絲笑容來:“住長住短不是隨便柳小姐的意思?住得合適了,一道跟著我與慶云回京去。” 明媚望了望鎮國將軍,心中忽然明了,大概他已經知道了柳家四房發生的事情,正在斟酌著如何做才好,看來自己想要鎮國將軍替父親求情也只是一廂情愿了。 “將軍。”明媚張了張口:“我只是來看看慶云,小住幾日便走的。”既然人家不樂意,自己也只能識時務,早些走人便是。 “怎么能只小住幾日?”鎮國老將軍卻在一旁喊了起來,臉色紅紅的,顯得有幾分氣憤:“柳小姐好不容易從京城里過來,如何能只小住幾日?我們鎮國將軍府與柳太傅府素來交好,若柳小姐只住幾日,肯定是我將軍府招待不周了!”他嚴厲的看了一眼鎮國將軍,伸手摸了摸花白的胡須:“我還沒死呢,這里輪不到你來趕客人出門!若是說了出去,讓旁人知道了,還不知道會如何議論我們鎮國將軍府了!” 鎮國將軍被老將軍一通訓斥,慢慢的低下頭去,不敢開腔,鎮國老將軍望著明媚笑呵呵道:“柳小姐,你別介意,你這位伯父是個不會說話的。” 見鎮國老將軍震怒,郭大夫人趕緊笑著打圓場:“父親,夫君心里自然是盼望柳小姐在咱們府里多住幾日,只是嘴拙,沒有問得恰當罷了。程mama,快些去催催她們將屋子收拾好了,讓春喜去服侍柳小姐。” 身后一個婆子站出來應了一句,匆匆忙忙的走了出去,鎮國老將軍臉上這才神色稍霽,望著郭大夫人道:“你還算是個懂事的。對了,九丫頭呢?聽說出去打獵了,大約什么時候回來?” 郭大夫人哀怨的看了鎮國老將軍一眼,心中暗自腹誹,因著公公喜歡郭慶云,自郭慶云小的時候便帶著她舞槍弄棒,養成了她那一幅潑猴兒的性格,等著長大了以后自己怎么教也改不過來了。可偏生公公還一個勁的夸著郭慶云,弄得她成天在外邊野人一般,今日帶了幾個丫鬟出去打獵,一早上便出去了,還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呢。 鎮國老將軍朝著明媚笑了笑:“聽九丫頭說你會看病?” “是。”明媚點了點頭:“懸壺濟世乃是明媚的心愿。” “極好,極好,等著九丫頭回來,我便讓她帶你去軍營,那里有個老軍醫,他年紀大了些,給人看病手腳慢,你去幫幫他。”鎮國老將軍眉開眼笑的望著明媚:“有柳小姐幫忙,他也好輕松一點。” “全聽老將軍安排。”明媚捧著茶盞喝了一口水:“能為我大陳軍士做些事情,是明媚的榮幸。” 說說笑笑了一陣子,那位程mama出現在大廳門口,走進來對著明媚行了一禮道:“柳小姐,屋子收拾好了,你的馬車也趕在后院,我叫丫鬟去把東西都搬了進去,你來看看還缺了些什么?” 明媚站起身來朝鎮國老將軍行了一禮:“多謝老將軍收留,明媚先過去看看。” 鎮國老將軍點了點頭:“柳小姐,你去罷,只管把這里當做自己的家便好,不要拘束。”瞧著明媚跟了程mama走出去,鎮國老將軍一擰眉毛,朝鎮國將軍呵斥了一句:“老大,你準備要做什么呢?如此沒頭沒腦的問話!虧得柳小姐不計較。” “父親,你又不是不知道柳氏四房最近出了事情,若皇上知道我們收留了柳家十小姐,又會怎么想?”鎮國將軍的語氣里頭帶著幾分埋怨:“我這是在為咱們將軍府著想,父親怎么就如此不理解兒子?” “四房出事了?”郭大夫人也吃了一驚:“你怎么沒和我說?哎呀呀,這可怎么辦才好?難怪那柳小姐獨自一人來西北了,原來是逃出來的!” “你們慌什么!”鎮國老將軍很不滿的看了兩人一眼:“我都不知道你們腦子里在想些什么!四房出事了不假,可關到大理寺里邊這么久了,還不見審訊,這事情本來就透著怪異!皇上若是想拿柳府開刀,為何獨獨只是拿著四房說事?” 鎮國將軍楞了楞,坐在那里不言不語,鎮國老將軍朝他白了一眼:“這么大的歲數了,還沉不住氣,也不會多動腦子想想,讓人一眼便看穿了你的打算,可有什么意思?你還是快些回軍營那邊去罷!” 鎮國將軍得了這話,有些氣悶,又不敢出聲反駁,站起來大步走了出去,郭大夫人見自己夫君被指責了一通,臉上也掛不住,訕訕的跟著走了出去。鎮國老將軍望著兒子媳婦的背影搖了搖頭:“一個個的都沒些見地,將軍府以后要交給他們來掌柄,那可怎么行,就連這般簡單的事情都看不透,這腦子怎么就沒我一半好使!” 明媚隨著程mama走出大廳,往外邊拐了一個彎兒,沒多遠便見著一個月亮門,穿過月亮門,繞過一條甬道,便見著一個小院子,院墻邊上有幾株筆直的大樹,上邊的葉子已經是綠中透黃。 程mama引著明媚朝那院子里走了進去道:“這是九小姐的院子,柳小姐的屋子就安排在旁邊東廂房。”旋即又見一個穿著粉藍色丫鬟服裝的姑娘走出門來,笑嘻嘻的行了個禮兒道:“柳小姐好。” “她叫春喜,這些日子就撥來服侍柳小姐的,若是她調皮不聽話,只管來告訴我便是。”程mama抬頭站在那里,臉上雖是堆著一臉謙恭的笑,可從這句話聽起來,她卻是在暗示明媚她的身份——她可是在郭大夫人面前得臉的mama! 明媚也笑著說:“鎮國將軍府怎么會出不聽話的丫鬟,我見著這位春喜jiejie便是極懂禮節的,程mama不必多慮了。”說罷從袖袋里摸了一個小銀錁子塞在程mama手中道:“這些天要遭擾mama了。” 程mama笑得合不攏嘴,把那銀錁子揣到了懷里,沖著春喜道:“好生服侍柳小姐,可別怠慢了貴客!” 這時就見旁邊來了個小丫頭子,沖進來就喊:“程mama,程mama,柳小姐那個車夫在二門那邊,想求見柳小姐呢。” 程mama朝她吆喝了一句:“大驚小怪的,你去帶他過來便是。” 那小丫頭子向明媚吐了一下舌頭,撒腿就往院子外邊跑了去,不多事,便見劉叔跟著那小丫頭子縮手縮腳的進來了,見到明媚,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求二姑娘大發慈悲,救救小人罷。” 明媚看著劉叔這模樣,愕然道:“劉叔,出了什么事情?” “小人護送姑娘來涼關前,三殿下的護衛給小人吃了一顆毒丸,若是半年以后沒有解藥,小人就會性命不保,求二姑娘賜封書信給小人,小人好帶著回京去復命,討要那顆解藥,”劉叔一邊磕頭,一邊彈著眼淚珠子,看了也讓人覺得心里難受。 “你且起來,我幫你把脈看看。”明媚伸出手來幫劉叔搭了一把脈,心中暗自一驚,這御風確實手段狠辣,劉叔脈象里已是透著中毒的跡象,所謂自古成大事者必然要心狠,這樣看來,徐炆玔身邊的人個個都是能幫助著他成大事的。 “劉叔,你不必著急,我現在就給你寫一封信,你若是找不到三殿下,可以去柳太傅府里找柳老太君,讓她幫忙給你去說說。” 那劉叔聽了,甚是驚喜,又伏下身來向明媚磕了個頭,這才恭恭敬敬站在院子里,等著明媚把信件寫好交給他。 “劉叔,這封是我寫給三殿下的,這封請幫我帶回柳太傅府,叫他們不必掛心,我一切安好。”遞過兩封信,明媚又遞上了一錠銀子:“劉叔,路上吃穿用度的費用不少,你且拿著這些在路上打發著用。” 那劉叔微微顫顫的伸出手來,抹了把眼淚,躬著身子出去了。 明媚扶著門檻瞧著劉叔的背影,心中也是戚戚然,與劉叔也相處了這么多時間,兩人被徐炆玔囚在別院,又一路到西北,她對劉叔也有所了解,發現他是一個很憨厚淳樸的人,家中還有一屋子老老小小的等著他拿銀子回去,現在總算是能回家了。 “柳小姐,喝茶。”春喜端著一個茶盞走到明媚身邊,笑盈盈道:“我們家姑娘就愛打獵,今兒一早便出去了,恐怕還得等著晚上太陽落山才回來,你也別著急,就把這里當成太傅府便是了。” 見那春喜說話湊趣,明媚笑了笑,轉過身來坐下:“你這嘴倒是會說話,那你說說這里的閑話兒給我聽聽。” 春喜見明媚抬舉她,心中高興,于是坐了下來,快快活活的跟明媚說起話來,從郭慶云小時候說到現在,又說到最近:“今年六月英親王府喬世子來了邊塞,我們家姑娘便更忙了,早些日子聽他們兩人在嘀嘀咕咕的,好像在說要去韃靼那邊探路什么的……” “要去韃靼那邊?”明媚驚愕的望了春喜一眼:“他們兩個?” “可不是。”春喜抿著嘴兒點了點頭:“柳小姐,你認識喬世子嗎?”還沒等明媚回答,她又自說自話道:“即便不認識,在京城的游宴上也見過的罷?” 明媚笑著點了點頭:“見過幾次。”心中暗自好奇,不知道這丫鬟要說喬景鉉什么閑話,自己且在旁邊聽著。 “那喬世子,真真是好笑。”春喜拿著帕子掩嘴笑了起來:“他一心想著要立軍功,可這軍功哪里是那般好得的?我們老太爺與老爺瞧著英親王爺的面子,給他升了個副將,可他卻總嫌不夠,哪里一口吃個胖子的道理?” 來玉門關也三個月后,喬景鉉平白無故的被鎮國將軍升了副將之職,他自己覺得這是鎮國將軍在有意照顧他,因為韃靼人根本沒有前來sao擾侵犯,他還沒有上過戰場,竟然就升了副將,這讓他有些不安。 這次升職,分明是鎮國將軍在賣他父親的面子,喬景鉉一想著這事便覺得坐立不安,感覺他手下的人都在用一種嘲笑的目光看他,似乎他們私下都在議論著他只靠著關系升了職,沒有半點真實本領,心里就憋著一股氣,只希望韃靼人快快來犯,他好請纓上陣,為國殺敵,立下軍功。 只可惜韃靼人似乎一點都不能理解世子爺的心情,西北邊境一直安寧無事,似乎比京城還要安靜,京城不時的還有一些游俠子弟在街頭打架斗毆,還能讓人在旁邊看著熱血澎湃一番,可這西北邊境,兩國大軍駐扎在這里,卻連一點小打小鬧都沒有,和睦得似乎可以舉辦一次聯歡會,兩軍共慶了。 喬景鉉心中有些不忿,總想能做出些事情來,郭慶云也是呆著沒事情好做,兩人一拍即合,就想要去韃靼那邊摸底。今年韃靼人竟然沒有像往年一般前來侵犯邊疆,這仿佛是黎明前的黑暗,還不知道韃靼人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可得好好防備著才行。 “他們要去韃靼那邊?”明媚吃了一驚:“單槍匹馬過去總怕不大好罷。” “柳小姐你不用擔心,他們也只是口頭上說說,哪里會真去。”春喜笑得一雙眼睛都彎了起來:“即便我們家姑娘想去,喬世子也不能擅自離開軍營,他可是軍中副將,要守軍中紀律的。” 明媚點了點頭,這才放下心來:“要去韃靼那邊也不是不行,總得要先仔細籌劃下,韃靼那邊危險,可不是去游山玩水的。” “我瞧著他們那神色就是去游山玩水呢。”春喜笑聲跟銀鈴兒似的響:“我們家夫人只要聽說喬世子來找小姐,總巴不得他們一道出去玩呢。” “表兄妹自然要來往得多一些。”明媚笑著看了看窗外,就見那邊月亮門處有一角銀藍色的衣裳,旁邊還有個穿著深藍色素面錦鍛袍子的少年公子往這邊走了過來,一個是方慶福,另外一個卻是剛剛在大廳里見過的方慶薇。 “柳小姐,你是不知道了,我們家夫人……可是想親上加親!”春喜瞧著明媚往外邊看,也跟著瞧了瞧,見著那邊來人,趕緊站了起來,口里丟下了一句話,趕緊急急忙忙的走了出去迎接:“方公子,方小姐,可是過來找柳小姐?” 明媚聽著春喜這句話,心中錯落,正在愕然,門簾被打起,就見方慶福和方慶薇兄妹兩人走了進來。 在大堂只是匆匆掠過看了這位方小姐一眼,現在再仔細看,明媚覺得她生得真有幾分林meimei的風韻,穿著銀藍色茶花穿蝶刻絲小襖,下邊是白色拖地煙籠梅花百水裙,披著一條十樣錦披帛,頭上只戴了一支赤金點翠如意步搖。這般打扮,配著她嬌怯怯的形態,委實是有幾分惹人憐愛。 方慶薇站在屋子里,眼睛轉了轉,羨艷的看著這間屋子里的陳設。數年前,流放所一場瘟疫橫行,祖父祖母、父母都死于那場瘟疫里,鎮國老將軍把她和哥哥接了過來,讓郭大夫人收留他們,當自己的侄子侄女養。 雖然下人們見著她總要恭恭敬敬的喊一句“方小姐”,可她一直沒有體會到這小姐的滋味。她住在西邊跨院里,屋子里只有一些平常物事,沒幾件值錢精致的,老夫人當家時給她安排了一個粗使的小丫鬟,那小丫鬟年紀小得很,根本使不上力氣,有時自己還要動手干活。直到兩年前哥哥跑生意以后,她的狀況才有所好轉,鎮國將軍府一年給做八套四時衣裳,她還能從方慶福那邊討要些閑散銀子給自己額外多做幾件。 但是——再怎么樣,自己也比不得這位新來的柳小姐。 這位柳小姐一進府,就給安排住在九小姐的院子里,還撥了春喜給她做貼身丫鬟,看看這屋子里的擺設,件件都是精挑細選,這讓她看得眼里冒火,這柳小姐穿著也不怎么樣,瞧著還比不得自己呢,鎮國將軍府如此看重她,不就是瞧著她的身份?柳太傅的孫女兒?肯定是個不得寵的孫女,或者是庶出的,姨娘生的,否則怎么會放著她一個人來西北? 按捺著滿心的酸意,方慶薇對明媚笑了笑:“這位meimei,方才我見著你都還沒來得及說話,忙著去見哥哥,還請原諒。” “方小姐不必客氣,見兄長是正事兒,怎可耽誤?”笑著看了看她身邊的方慶福道:“若不是方公子,我這一路上可會受不少罪呢,還得感謝張公子才是。” 方慶福一聽這話,只覺得一身的不自在,趕緊推辭:“舉手之勞而已。不知柳小姐還記得我在路上所求之事?” 明媚望了望方慶薇道:“方公子所說的那個人,便是令妹張小姐罷?張小姐,看你這模樣,似乎有些不足之態,且伸手出來,我替你號下脈。” 那方慶薇半信半疑的伸出手來,就見那皓腕纖細,欺霜賽雪般白皙,淺淺的青色血管若隱若現。明媚伸出手指搭在她脈上,凝眉想了想,又望了望方慶薇的臉,這才把手縮了回來道:“方小姐,你這病于身子上來說只有三分,于心理上說卻有七分,這是平常想得太多,郁積于心所致。我開個方子給你,但那些藥吃了只能調養著,若是想要康復,還得把心放寬些,不要想得太多。” 聽了這話,方慶薇垂頭,一雙明眸看著自己拿纖細的手腕,似乎又有淚要滴落,明媚看了不免皺眉,她是看到了真人版的林黛玉不成?心病還需心藥醫,也不知道治療這位方小姐的心藥是什么。看著她那模樣,該是典型的恨嫁女罷?十七歲的年紀還待字閨中,又無母親幫她cao心親事,有些郁積也是可以理解的。 想到這里,明媚朝方慶福笑了笑:“令妹這病情倒不嚴重,只是你這個做兄長的也該盡點職責,俗話說長兄如父,長嫂如母,你該早日替張小姐找個長嫂來照顧她,姑娘家年齡大了,很多話都不方便和兄長說,倒是會和嫂嫂說的。” 方慶福本來是認真在聽明媚說著方慶薇的病情,不想卻一下扯到了自己的婚事上邊,不由得臉色微微有些發紅,調轉頭看了看方慶薇,又偷眼看了看明媚,覺得她說的字字有理,但聽著心里又好一陣慌亂。成親?自己今年二十了,還沒想過這事情,可柳小姐這番話,話里有話,不僅僅在說他自己的婚事,暗地里也在告訴他,妹子年紀大了,該議親了。 十五年前,自己和meimei同著祖父母,父親一起流放到了西北,一眨眼的功夫慶薇今年已經十七了,也該給她找個婆家了,方慶福想到這里不由得又看了妹子一眼,就見她兩腮帶赤,雙眸微垂,一副嬌羞不勝的神情,于是連連點頭道:“我是個粗人,倒是疏忽了這事情,若不是柳小姐說出來,我都沒想到這上頭去。” 方慶薇聽了方慶福這話,也自是歡喜,哥哥若是成親了,自己的親事也不久了,于是羞答答的對方慶福說:“哥哥這么多年照顧我,也該有人來照顧哥哥了,只是不知哥哥可否有了合意的姑娘?” 方慶福驀然被meimei問到個人問題,臉皮漲得通紅,連連搖頭道:“我長年走南闖北,哪有時間去相看,只好拜托郭大夫人幫我請媒人去說個合適的姑娘便是。”又偷眼看了看明媚,心里暗自嘆氣,柳小姐是個好姑娘,可她的家世自己是踮著腳都挨不著邊的,只好遠遠的看看便是了,若是說托媒人去柳府提親,那真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rou,癡心妄想罷了。 方慶薇心細眼尖,看著哥哥的眼睛不住的在明媚身上瞄過去,心里自以為知道了哥哥的心事,想著若是這柳小姐能做自己嫂子,也是極好的一樁事情,雖說是柳太傅的孫女,可柳太傅肯定孫女兒多,不受寵的孫女自然不會上心。自己哥哥一表人才,又有一身武藝,配她倒也綽綽有余,想到這里心里方才有些開解,對明媚的語氣也熱情了幾分。 明媚見了張家兄妹的舉止,心里也有些明白,頓時覺得興味索然,只覺得這些人甚是無聊,怎么自己才說了那么幾句話,他們倒生出一些想法來了。握著筆開了張方子交給方慶薇道:“方小姐可使了丫鬟出去配齊了藥,煎服,一日一服即可。” 聽到明媚提起“丫鬟”,方慶薇心里就一陣膈應,暗自揣測這位柳小姐莫非是在故意諷刺她不成?她看見自己兩次都未曾帶貼身丫鬟,所以拿這話刺她,看著明媚,有些不喜,拿著藥方子,尷尬的站在那里,臉上有些掛不住。方慶福見妹子這個樣子,心里也知道她又多想了,趕緊把方子拿到手里道:“我現在就出去配藥,你且和柳小姐一起說說話兒,等著我把藥抓回來。” 方慶薇柔柔弱弱的點了下頭,眼睛里堪堪又是一包眼淚珠子,朝明媚欠欠身子道:“柳小姐,不如我陪你出去走走?” 明媚呆在屋子里也覺氣悶,站了起來,由方慶薇陪著走了出去。 方才出了院子門,就聽那邊一陣腳步聲,跑得風快般,原先領劉叔進來的那個小丫頭子喜滋滋的奔到明媚面前道:“柳小姐,柳小姐,九小姐回來了,你可真是好運氣哪,你前腳進屋,我們家小姐后腳就回來了!我們家小姐聽說你來了,歡喜得不行,叫我快來喊你去前堂呢!” 聽了小丫頭子那通傳,明媚心里一喜,趕緊跟了她往前堂去,那方慶薇站在那里看了看,似乎想跟著一道過去,可終究還是沒有跟上明媚,只是落了幾步之遙,慢慢的蹭了過去。 明媚帶著春喜和那小丫頭子往前邊走了去,就聽到后邊細碎的腳步聲,回頭瞧了瞧,見那方慶薇磨磨蹭蹭的在后頭走著,似乎想跟上來,可臉上似乎有些不情愿的神色。明媚心中奇怪,低聲問道:“這方小姐是想要跟我們一道過去不成?為何又走得這般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