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節
這,才是政事堂最終同意的原因,也是顏肅之等人心中十分支持之所在。嚴格說來,政事堂諸位的利益,與軍士們反而是一致的,雖然他們口上也說著要重士。 是以顏神佑反問:“難道阿爹不開心么?” 顏肅之喪氣地道:“就沒有一件事兒是順心的。養士,要花錢。科舉,召回來的良莠不齊,要篩揀。舊族,看著修養夠了,卻又摻了些砂子。” 顏神佑道:“誰叫您是呢。” 六郎問道:“如此,不會有人反對么?” 顏神佑正色道:“一個人,不可能討好所有的人,不可能因為別人反對了,就什么都不去做了。垂拱而治?從來只是傳說呀。便是垂拱了,有人犯罪了,你管不管?有人受濟了,你救不救?那哪是什么都不問呀?文士們會不甘心,可是呀,這事兒,拖得越久,越難辦。就得趁著開國的時候,一切新創,開國之威望尊嚴仍在,才能做得輕松些。趁著這個機會吧。” 六郎點頭道:“還要再訂律法,事涉軍伍之事,凡人不可擅議。有誹謗的,反坐。” 顏神佑道:“這是自然的。”又建議在大周律里,單例出擾亂國家秩序等等罪。 顏肅之抻了個懶腰,打個哈欠,眼角沁出一點淚來,覺得舒坦極了,笑道:“這些個臭書生,自己也是寒士出身,還敢瞧不起武人?他們倒比旁人高貴了?不敬先烈,也有臉做官?依我說,讓講武堂里的學生,與太學生們一處辯難,才叫有意思呢。” 顏神佑脫口而出:“統考?” 顏肅之撫掌道:“反正人數不多,太學生不是要訓三個月的么?君子六藝,射與御,其實也是武人的本事呀。古之賢者,出將入相,一身的本領,叫他們比一比好了。就考六藝,一齊考。還有,太學的事情,朝廷不要太出面,讓兩邊學生去吵去!” 顏神佑暗暗咋舌,這主意可真是不壞。又請命,往講武堂去訓個話,安撫一下。她已經不是樞密使了,再要插手軍事,除非顏肅之召開大會,否則,就是要請個旨。 顏肅之痛快地答應了。 顏神佑即往講武堂去。 到得正是時候。 講武堂的學生正群情激憤——軍使死了數日,王玥還未受到判罰,由不得不激動。 顏神佑在軍中薄有威名,見她紅羅傘到,眾人皆摒息凝神,等著看她有什么說法。萬沒想到,顏神佑上來將他們劈頭蓋臉罵了一通:“” 內里有武舉考上來的,固喜武事,文化課也學得不錯,還帶著一點書生意氣,并不畏強權,不像同袍們那般軍令如山,忍不住駁道:“士人仗智而弄小巧,視我等為仆役下人,粗俗不堪,欺人太甚……” “你們就是士!自己說自己粗鄙不堪是傻冒,你們好意思?!國家花在你們身上的錢,夠養十個書生啦!你們還把自己弄成這副慫樣,窩囊不窩囊?嗯?!腦子呢?我開女學也不比講武堂早,看人家怎么做的,看看你們!” 抗議的人一時氣弱,小聲道“那……民間都……瞧不起我們的……我們也……” “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你們現在衣食無憂,怎么就沒長腦子呢?都傻了么?!”顏神佑拍案大怒,嘴巴……比王玥還要毒,“我說,自己都瞧不起自己,你們指望誰瞧得起你們呀?以為我這兒是收垃圾的啊?哦,考不上文舉,就跑來考武舉?別人瞧不起,你就不會想辦法呀?” 眾人虛心受教,問:“有什么辦法?” 顏神佑道:“你們等著!”將幾個女學的學生,如那位封小娘子給叫了來,讓她過來講一講“軍使的故事”。講得人人落淚,激憤異常! 顏神佑面無表情地將封小娘子扯到身邊坐下,問道:“怎么樣?懂了沒?” 顏淵之坐她旁邊兒直點頭。據說,這就是大周軍宣部之肇始。 顏神佑一旦發動起她的宣傳攻勢,卻不是封小娘子這等無師自通的野路人能比的,她以前掌過輿部,現在對輿部也頗為熟悉,號稱了專業技術人員來做,效果……還是挺不錯的。她手里又有人,趁著霍白等人回來敘職,擱部隊里挑人,一水兒的長腿小帥哥,還要文化好、禮儀好,拿出去特別能撐場面。 田還是要有人種的,不能人人都當兵,卻并不妨礙她的“樹立子弟兵新形象”的工程。又將講武堂的學生們派下去,讓他們去做士卒的思想工作,端正態度,認真學習,樹立起:只知道砍殺,就會被憋屈死,一定要有點知識有點文化,至少知道受冤枉了要跟領導告狀,知道地方官管不著咱們的常識! 霍白很郁悶,萬沒想到被這大姨子拉了來當模特,特別想說:像老子這么帥、這么能干的,天下也搜不出幾個來!這只是特例,不是普遍現象啊喂!你們表被這女人給騙了。看看左邊的李今、右邊的山璞,識相地閉了嘴。 ———————————————————————————————— 顏神佑這邊的事情辦得頗為順利,王玥就在御史臺里受罪。進了御史臺,只是保了他的命而已,御史臺,可以說是豐小娘子的地盤了。嗯,說軍士,豐小娘子也懶得管了,這事兒跟她沒什么關系。但是,攻擊女官,這個冤仇就深了!更可怕的是,三司聯合辦案,馮三娘作為樞密院的監督代表,被顏淵之給派了來 兩個女人湊到一起,王玥被整得極慘。豐小娘子大開方便之門,馮三娘天天提審他。按規定,什么酷刑都是不合法的。頂多就是打個板子,一次還不能打得多了。馮三娘特意挑了幾個軍士,打的都是暗傷,看起來一點也不重,其實痛得厲害。打完了,給上藥,上完了再打!一點一點,零刀碎剮地受刑。 比起顏神佑,馮三娘的下限就要再低那么一點。馮三娘明白,攻擊女官這件事情,顏神佑最后受到的沖擊一定是最小的,她們就不一樣了,完全沒退路的,是以馮三娘等人下手比顏神佑要狠。必要王玥招出同伙,好一網打盡,滅了禍根。 王玥哪受過這等罪?不幾天,招了。其實他是真沒什么同伙的,只有一些……一起喝酒罵娘的酒rou朋友,比如吳洪。他還記得吳洪酒后曾吹噓的,認識個有名的章垣! 專業賣隊友一百年的王玥就報了這二位的名字。 章垣畢竟是官身,一時逮他不著,吳洪得了章垣的消息,三天沒敢去太學,躲在章垣的家里。兩人面面相覷,章垣道:“你怎么招惹了王玥這等小人?”特么哪有這么賣隊友的?章垣再如何假正經求名,也做不出賣隊友的事情。 吳洪原是個慫人,這會兒更慫了,道:“我跟他一點也不熟啊,誰知道他怎么湊上來的?就是那一回,一起喝了個酒。” 現在說什么都晚了,想著怎么脫身吧!看御史臺這個樣子,再看三司會審里,有兩個地方是女人插手的,就知道他們倆這是要被逮去受罪。考慮到女學的學生們那個寫作文的技能,章垣膝蓋一軟——她們要是下暗手先壞了我的名聲再搞死我,我可就虧大發了! 章垣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對吳洪道:“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 吳洪因問什么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章垣道:“繼續上書。” “啊?還上書?” 章垣目露狡黠之色:“當然,不說什么軍士的事情,單拿女官說事!齊國的手,伸得太長了,長此以往,那還了得?什么她都要管,連太子都要送入軍中,她想做什么呢?真是‘只知有公主,不知有太子’了!” 吳洪一想:“妙!”當你誹謗挑撥被人看出來,要拿你問罪的時候,一定不能停,停了,就死定了。最好的辦法,就是把自己給包裝成意見領袖、受迫害的不同政見者!謊話越說越大最好,總有傻逼會上當,會來維護你!做成了,你就贏了! 于是,“諫請公主還政及女官還家3.0版”正式出爐。除了舊話之外,又反問顏神佑:有何圖謀。 顏神佑原模原樣把上書遞給了顏肅之,還在朝上給通報了。顏肅之當場把御案給掀了,因為御案沉重,沒能掀翻,只掀得歪了。顏肅之氣不過,爬起來抬腳一踹,終于把桌子給踹翻了,才覺得出了氣。 氣兒喘勻了,先問:“王玥怎么判的?” 陳怡道:“奪功名,以誹謗,流一千里。” 也就這樣了,顏肅之虎著臉,宣布散會! 顏神佑面色如常,這奏本她都看到3.0了,還有什么好生氣的?她的應對也很簡單,就是在開小會的時候,輕描淡寫說了一句:“阿爹,我要封王。” 作者有話要說:凡做女主,必有一作,不作對不起這么重的戲份! 女學生們成長起來了~撒花~ ☆、314·諸女齊謀劃 這是什么神展開?! 顏肅之和他的小伙伴們都驚呆了! 唐儀一直裝壁花的,無論開大會還是開小會,他只在需要集體表態的時候,點個頭,表示自己已經聽到了,并且,在所有情況下,他都跟顏肅之保持著高度的一致。這會兒,他也不覺得自己需要參與什么討論,等到要決議弄死章垣的時候,他投個贊成票就行了。 做了這些時日的丞相,唐儀終于對做官這件事情有了那么一點心得:決策什么的,還是留給專業人士去做比較好,他這種三腳貓,混吃等死就可以了。故而做了丞相之后,從表面上看,唐儀居然有了“改邪歸正”的跡象,好像真的有了處變不驚的宰相氣度。 所以,雖然心中很生氣,他還是保持了些理智,就等著表決的時候投“弄死章垣”這個選項的贊成票。所以,他窩一邊兒等著,閑得發慌咬牙笏玩兒。忽聽得顏神佑說要封王,嘴巴一張,啪噠!笏板掉了。 親,不帶這么玩兒的玩,我娘辣么兇殘,手能伸到我舅后宮里去,都沒敢說封王的事兒啊! 李彥等人也沒比唐儀好到哪里去,只有姜戎好些,看看顏肅之,再看看顏神佑,點點頭:“真是親生的!”然后,姜大舅就怒了,質問顏神佑,“你這是嫌事情還夠亂的嗎?還要裹亂!” 顏神佑一揚下巴:“不是說我有圖謀么?我就圖謀給他們看!還反了他們了!我就不信治不了他們那張臭嘴!”說這些人嘴巴不好,顏神佑這話也不是沒有依據的,不僅僅是信口開河說什么養寇自重、只知有公主之類的。為了打擊女官,章垣這樣的還好些,就是說女人貪權,又感情用事會沖動,還有什么容易耽誤了家庭、沒時候侍奉公婆……之類的。再往下,難免就拿私生活說事兒了。不安于室算是好聽的,桃色新聞沒有大面積擴散那是因為馮三娘干預及時。 姜戎:……真是好險沒說出來一句,那你就呆家里吧。縱是姜戎,也明白現在顏神佑是退不得的,不退,那就只有進了。姜戎默默縮了回去,卻又升起了另外一樣的擔憂——如果,顏神佑覺得現在這樣也不好,還想再升一步,腫么破? 顏孝之等人聽了顏神佑這負氣之語,細一想,好像也是。要不是章垣這沒事兒找事兒的跳出來,顏神佑何至于此……才怪! 要真是這么想了,他們就頭腦簡單得不配議政了!要說顏肅之可能頭腦抽風,他們相信,但是顏神佑從小到大,什么時候抽過這樣的風了?必有說法。 但是,眼前還就得順著她的話往下說,而不好站出來說她在胡說八道。還得一齊勸著她:“公主息怒,這等狂生之語,作不得真的。” 顏神佑不管不顧,只管跟顏肅之道:“并不是我非要慪氣,只是如今,我退一步,別人便要進逼十步,不逼死我了不肯干休!我小時候聽齊先生講些前輩先賢的奇聞趣事,知道一個默默無聞的人,如果不想一步一步的踏實謀生,想要一舉成名,最好的辦法,就是做一件大事,又或者挑戰為難一位名士大儒,將人家擠兌倒了,就顯出他的名聲來了。我現在就是活生生的靶子。我要再不給他們點顏色看看,下一個吊到在太學門口的,就是我了!家國危難之時,我不得不挺身而出,現在,竟是騎虎難下了!難下老子就不下了!” 六郎:【臥槽!#我姐的中二病情加重了#】他死命低頭,就怕別人看到他臉上的表情。他知道,這個節骨眼兒上,一堆的人上趕著等他表態呢。可是這態,不是輕易就能表的。開國之初,就像顏神佑說的,大家就是祖宗,做出成例來,后人就得跟著學。不管是六郎還是顏肅之,就都不能輕易表態。六郎也為難,確實,頂頭的時候,沒人用了,拉人家的壯丁,事兒成了,就想一腳踢開?六郎覺得自己做不出這種事兒來。 顏肅之默了一下,道:“我想想。” 顏神佑道:“您慢慢兒地想,有事兒,咱們都拿出來說。章垣與吳洪,我都還沒下手呢,便是王玥,我可也沒報復他。” 顏肅之頭疼不已,一時想,章垣與王玥真是王八蛋,早知道掐死算了,免得惹了這么多事兒。一時又想,艾瑪,我閨女說得好像也沒錯,就有一些想一戰成名的貨色專挑著厚道的人下手,一回二回的,沒完沒了,我閨女怎么辦?后來又想,要是閨女封王了,下面要怎么收場? 最后一拍桌子:“都先回去,事關重大,還是要緩議的。”總不能你一拍腦門兒就決定了,那到時候詔書非得給你封還了不可,太學生怕是要再集體鬧一回事兒的。再者……顏肅之終于發現了,兒子一直低么著個頭,唉……問題有點嚴重叻。 ———————————————————————————————— 眾人散得三三兩兩,也知道此事是萬萬瞞不住的。顏神估要做的事情,除非你能說服了她,否則,單是反對,是不能讓她收手的。 丞相們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唐儀一把將姜戎給推了出去。姜戎一個踉蹌,才抬頭,就看到顏神佑腰桿兒筆直地站在他的面前,收著下巴,一臉嚴肅地看著他。 姜戎:……哪個王八蛋推的我?! 顏神佑道:“我知道諸位有話要同我講,那就一起來吧。” 丁號抽抽嘴角,斜一眼唐儀:看吧,白推了。他還對著姜戎指了一下唐儀:冤有頭,債有主,前面左轉……不對不對,就是這貨害的你。 丞相們挾裹著兩個打雜的一塊兒到了顏神佑那里坐著了,霍亥想說話,又咽下了。姜戎對這個外甥女兒是沒什么好說的,唐儀……唐儀是絕不會反對顏肅之父女倆的,雖然覺得此舉略有不妥,也只是皺一下眉而已。如果顏肅之說行,那他肯定是舉雙手雙腳地贊成。 杜黎與盧慎資歷尚淺,不好說話,李彥當仁不讓,說道:“殿下,殿下此議欠妥。” 顏神佑道:“不然呢?他們都在等著我死好清算呢!不對,說不定已經在咒我早死了。我死了,他們就可以恢復舊綱常了。我要是死了,一定臨終上表,請廢一切新政,什么科舉,都回家玩兒蛋去吧!” “噗——”唐儀正在那兒喝茶呢,這會兒也就只有他有心情喝茶了。 顏神佑道:“難道不是?要是讓王玥之輩立于朝上,還不如將國家交與舊族,至少,人家吃相好看!” 這是實話,草根就是有這么一條不好,雖然是有生機活力,但是……說實話,這里面也是良莠不齊的。有像江非這樣識大局的,就有像王玥這樣的姨太太風。顏神佑好險沒說,這王玥可惜生得晚了,早生三十年,與唐儀那位皇帝舅舅,必然是能夠君臣相得、狼狽為jian的。 李彥不得不跟她做個交易:“前日太子建言,訂律法,加謗言之罪,若以法處置此輩……于殿下也是無損的,殿下功勛卓著,何苦再犯此大不韙?” 顏神佑反問道:“我哪里有錯了?” 李彥道:“皇女稱公主,皇子為王,這是定制。” 顏神佑道:“哪家的定制?” 李彥怒道:“君敬臣忠、父慈子孝,又是哪的定制?” “這能一樣嗎?科舉能興,我何不能行?” 顏孝之夾中間和稀泥:“都別上火!”他開始擔心顏神佑真要上表廢了新政,那豈不是……要拿國家大事當兒戲了么?原本他是相信顏神佑不會這么干的,但是姜戎一句“親生的”,他又猶豫了。開始跟顏神佑擺事實講道理:“二娘,你要封王,好,那就封……可駙馬要怎么稱呼呢?” 顏神佑道:“我夫不是魏國公么?不是說門當戶對嗎?古時列侯尚公主,何曾見過帝婿吃軟飯?還要不要臉啦?” 顏孝之:…… 顏淵之默默地想了想,問道:“那公主子,以公主之地封侯,你這個怎么算?異姓封王?” 顏神佑道:“到時候再說。” 李彥道:“現在就說。” 顏神佑想了想,道:“我又不是只有一個兒子,襲誰的爵,跟誰的姓兒唄,這有什么?你們要是怕亂了血統次序,宗正又不是擺設。” 宗正顏孝之躺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