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節
自打將顏希真等小輩外放,就沒能一家人一起過個團圓年,不能不說是一種遺憾。然而你要問一問顏孝之與顏淵之,是把孩子圈在身邊兒養著,還是放出去做些事情,他們也還是要選擇后者。這世上就沒有兩全其美的事情,擱京里養著,什么正經事兒不做,不用兩代,就能養廢了。還不如這樣,受些離別苦,可每年都還能有兩個月團聚,兒女也磨煉出來了。 柴氏與郁氏也不是無知婦人,思念歸思念,柴氏把孫子、外孫都扣在了京城上學,還是放了兒女出去辦差。經過了兵亂的人,想安定是必須的。然而眼界高者,便不想拘著兒女都在眼前,而是放手他們出去闖蕩,多幾道保險,也是好的。 柴氏與姜氏倒好有一個共同特點,對女兒比對兒子上心。怪只怪兩人養出來的閨女,都那么地顛覆正常人的認識,搞得做母親的不得不分出大半心神來盯著,生怕她們出什么事兒來。 柴氏接到了顏希真的長子李濟,哪怕已經得到確切的消息了,還是往宮里跑了一趟,去敲定李濟到東宮學堂里入學的事兒。柴氏的心都要cao碎了,顏希真從生下來到出嫁,多么標準的一個淑女呀?!現在呢?柴氏差點以為自己又多出來一個兒子!心里把阮梅等人又咒了一遍:不是你們這些短命鬼鬧出這些事情來,我兒又何須千里奔襲,弄得性情都移了? 姜氏也郁悶著呢,顏肅之昨天跟她說,崇道堂(東宮學堂)那里,因為連著少了幾位丞相,所以由丞相兼職的老師也就缺了。雖然可以選一些宿儒名師來充作教習,可是這三師三少的職稱輕易是不能許人的。顏肅之左思右想,想讓顏神佑給兼任一下。姜氏就覺得心里冒寒氣兒,怕顏神佑又出什么幺蛾子。 妯娌倆對著嘆了一回氣,姜氏還念叨一回:“還有太學里的事情,還有講武堂的事情,哎喲,我都不能想她,一想腦仁兒都疼。” 柴氏道:“誰說不是呢,見天兒的不著家,孩子要交給誰來帶呢?長大了能進學堂,小的時候,還不是要母親多看顧?單只交給保姆乳母,學問既不好,氣度也不成,耳濡目染,弄得一股子的小家子氣,可怎么是好?我把阿濟死活給要了回來,先放到我這里教他兩個月的禮儀,回來送到崇道堂來,可好?” 姜氏道:“阿嫂說得才是正理,我那兩個外孫,從小跟著六郎學著些兒,看起來正常多啦!我知道神佑閑不住,硬拘著怕要將她憋悶壞了。我現在就怕她太活潑,什么時候把天捅個窟窿,我哭都來不及。” 柴氏大生知己之感:“是吧?我也怕福慧……” 親媽們的吐槽和擔憂是極有道理的,顏神佑正在繼續作亂呢。 ———————————————————————————————— 刺史離京,進士們的學期開始是在明年正月,升官發財,自然要錦衣還鄉。也是為了夸耀自己的成績,也是為朝廷的科舉作一宣傳。袁瑩等女進士也是要回家的,過了年再回京。似袁瑩,還要將父母都搬取至京,一起過活。免得留在鄉里,又與親戚們再磨牙。 臨行之前,袁瑩猶豫再三,還是向顏神佑進言:“恐怕有些女子,中了舉、又或者中了進士之后,家中便不要她出來了。還請殿下留意。” 顏神佑一怔:“這是為什么呀?”連她身邊的盡皆不解,便是顏希真,也沒想明白其中關竅。 還是馮三娘這個老江湖反應得快,一拍巴掌:“留著好嫁人了唄!既給娘家爭臉,以后娘家的姐妹侄女兒們身份都能上漲,好嫁個冤大頭。哪家聘了去,也有得說嘴,說是家里媳婦是個舉人、進士的。至于做不做官兒,倒是其次了。” 顏神佑心里陰云密布:“國家取材大計,豈能容他們如此戲弄?!逗我玩兒呢?!”對袁瑩道,“你放心,且回去,這事兒知道了。朝廷尊嚴,豈容挑釁?!你……能回來么?”秒懂,土豪家喜歡娶才女,也是這么個道理。這事兒就跟高等會所里的“公關”號稱是名校大學生,那是一樣一樣的。 袁瑩一低頭,小聲道:“說不得,還要求殿下一道手令,又或與我們使君打個招呼,到了時候,拿我回來。” 顏神佑道:“你公車往復,朝廷豈會白吃這么個暗虧?一人做官,蔭佑全族。一人犯法,自然也要連坐的。浪費了朝廷這許多人力物力,考上了,臉上有光了,有臉見人了?嗤,拿了好處就不想做事?” 袁瑩大喜。心道,我若是無心上進,即是拋了這進士的身份,怕不同祖子弟,無一人能再考試了?想是如此想,官卻是要依舊做的。靠天靠地靠父母,終究不如靠自己,遑論夫婿。 顏神佑當天就上書顏肅之,為防沽名釣譽之輩戲弄朝廷,仗著有些小聰明阻了愿意為國效力之士上進的道路。請將考中了,卻不肯受訓為朝廷出力之人錄名,同祖子弟不得為官、五代之內這許科考。凡考中了進士、舉人,而不肯應朝廷之召出力的,就要賦稅的優惠。 這個建議經過政事堂簡單的討論之后,就正式執行了。 李彥等人還以為,這個規定是專門針對“隱士”、“名士”的。李彥就是隱士兼名士出身,很多人的心里,是以棄官不做為榮的,是夸耀這種“富貴于我如浮云”的精神的。霍亥走的是名士的路子,并不是隱士,與前朝不合作,是因為瞧不上姨太太風,其實還是有功名利祿之心的,否則就不會先投藩王后投顏肅之。 這兩個人自己做隱士、名士的時候,不覺得這樣有什么不好,反以自己堅守原則。等到他們做了丞相,就看這樣的人不順眼了——裝什么逼?這一手都是老子們玩剩下的!老子們花了這多的精神,是要找扛活的苦力的,不是給你們當墊腳石的,都給老子滾回來干活! 兩人首先就跳了出來表示支持:“國家花費如許財力物力,可不是為了給虛榮之輩妝點門面的!” 丁號是做名士的,不能做官的原因,真是不說也罷。他尤其痛恨有官不做,不肯珍惜大好機會的人——其他人辣么想做官而不能做,你們造嗎?暴殄天物啊!要遭雷劈的!他跳出來,一字一頓地說:“秀才們也不能閑著!除了到縣學等處讀書之外,徭役可免,本人租賦可免,卻要每年一個月,往學堂里教書去!” 顏神佑眼睛一亮:著啊!本來還在愁呢,那些個有文化有思想的女人,考上了秀才之后,舉人試如果沒考上,就這么嫁了,一輩子窩在后院兒里,真是可惜了了。舉人還有可能再補官,秀才的希望就十分渺茫了。 她還正愁著女秀才將來怎么辦,又愁女學無老師呢。 葉琛似乎明白她是怎么想的,貼心地道:“女秀才也要去教男學生么?” 顏神佑應聲道:“不是還有女學么?女學數目本也不多,女秀才數目也不至太多,”壓低了聲音又添了一句,“國家掄才大典,是要擇可用之材,并不是給他們臉上貼金,好找個冤大頭傍過去做娘子的。” 顏肅之噴笑出聲,遙指著她道:“你這張嘴,可也忒不饒人了。” 李彥與霍亥這才明白:臥槽!上當了!原來你是這么個意思呀? 想明白了,兩人也一笑置之。 李彥是因為自家孫女和孫媳婦都做了官,仕途順利,覺得這樣也不錯。尤其是李紀,這小子的水平真比不上豐小娘子。旁的不說,就是心志堅定這一條兒,沒經過大挫折的李紀,就不如豐小娘子。本來李彥還要擔心,如果自己死了,兒孫不出挑,過不兩三代,就要走下坡路,可怎么是好?現在有個孫媳婦撐著,至少能撐到曾孫輩。李彥覺得這一條還是不錯的。 霍亥則是因為顏神佑肯收留他孫女兒。這會兒,霍小娘子的同學已經輪完一輪了,霍小娘子整個人看起來也好了一些。霍亥也覺得,女孩子家家的,學點東西不是壞事,腦筋清楚一點,也免得禍害全家。這實是一件有利于提高全民素質的大好事。 李彥也就順著說了一回太學的事情:“則縣、府等地有女學,太學里,如何是好?有女學,要有女師否?” 顏神佑道:“開個女班不就行了?若有學問夠了的女子,日后做祭酒,也不是不可能的呀。只可惜女人雜事纏身,能專心向學的時候少罷了。對了,我還有一個想法——” 顏肅之眉毛耳朵一起亂跳:“我怎么覺得要出事?” 顏神佑笑道:“放心吧,不給您惹事兒。我說的,是崇道堂。雖說垂拱而治,到底要曉得些國計民生。不止是讀書、知道民間疾苦,也當知道官場百態,是吧?” 顏肅之道:“讓崇道堂跟著太學上課?胡鬧!”他極少這么反駁女兒,否定了之后又加了一句解釋,“身份不同,要學的也不一樣,怎么能混淆呢?” 顏神佑道:“誰個說要混淆啦?我是想,三師三少,皆是大家名士,沒道理功課好的太學生不能入崇道堂聽一二節課,算做獎勵。萬一投了眼緣兒,諸位還能再收一入室弟子呢?也不多,譬如旬日一考,又或者一月一考,表現好了的,可以過來聽課。太學里能學得好了的,日后都是要做官的,讓太子早些熟悉一下他們,也沒什么不好。” 六郎問道:“太學這里,能進來的,都是肯上進的,也無須這般利誘。反是國子學,好些個紈绔不思進取,倒是大患。” 顏神佑道:“也不是全是利誘,崇道堂里的人,便是讀書,多半也是進國子學的,鮮少有去太學的,也是讓你們見識一下真正用心讀書的人。眼下還好,再過幾代,就怕小東西們舒坦日子過得多了,耽于享樂,反而忘了進取之心,不知道辛苦是什么。” 六郎道:“這倒也是。那還不如……讓崇道堂里的人,抽出些時日來,徑往太學里去呢。” 李彥道:“越說越偏了,那還要崇道堂何用?” 顏肅之最后拍板,還是照著顏神佑的提議來。至于六郎的建議,采取了關于國子學的一部分。最終也沒能放崇道堂的學生出去。 說到了考試,葉琛就把他整理出來的新完整版科考流程遞了上來,新版的科舉流程,全套走下來是三年制。顏神佑看來,與明清的科舉程序已經幾乎完全吻合了。除了明清最后要走一步翰林院,再考一回試。而大周則是統統扔進太學,做崗前培訓,再考一次畢業試。 大周的翰林院,則是與崇文館一樣的機構,崇文館是負責總體文化事宜包括了修史等,而翰林院側重于負責教材審定等事。甚至于教材的印刷發放,翰林院也要把最后一道關口。 葉琛更有一條建議:“眼下為普及推廣,說不得,朝廷要貼些錢。臣想,這書也不好白送的,還是要作價收費,否則人不知道珍惜。更有一等可惡刁民,白領了字紙回去,拿做旁用。”比如糊個窗戶啊,引個火什么的,豈不坑爹? 霍亥捋須,笑看顏神佑:“還有一件事情。” 顏神佑脊背發毛:“您說。” 霍亥道:“聽說,殿下在女學里建了藏書樓?辦了證的都可以借閱?這個可以推廣嘛。書本錢國家出了,辦證的人要交押金,丟失要賠償……”條例就照搬了女學的。 顏神佑搖頭道:“印不了那么多的書啊,活字印的雖然快,可得先印課本。” 霍亥道:“這不是有太府么?張太府很盡職的。” 張太府打了個噴嚏,一個哆嗦:“炭火是不是滅了?再加兩塊炭來。”就在加完炭沒兩刻,他就被召到了含元殿里,接了個“加速做活字,承擔活字印刷任務”的活兒,真是欲哭無淚呀!誰坑我?!一定是齊國公主! 一點也不知道又背了個黑鍋的顏神佑:張太府這回是找對職業了嘛! ———————————————————————————————— 背了個黑鍋的顏神佑回來受到了葉琛的啟發,干脆照抄了一份,把文字改成武字,就當成武舉的條例,遞給顏肅之了。政事堂不管軍事,樞密使責無旁貸。 顏肅之對于這種無恥的行為,已經不知道說什么好了。默默地從頭看到尾,又拿了葉琛的方案出來一比對,將兩份奏本并排一擺,問顏神佑:“你看這有什么區別么?” 顏神佑給了他一個更無恥的答應:“您看,這事兒譬如做題,答錯了,一定是錯得花樣百出,答對了,這個正確的答案就只有一個。這叫英雄所見略同。” 顏肅之:…… 顏肅之默默在把兩份奏本都收了起來,決定不跟這個嘴仗講道理,反正最后一定是她有理。收完了,對顏神佑道:“這個,二寶起名字了嗎?” 顏神佑想到寶寶的大名,頭腦就一抽一抽地疼,誠懇地跟顏肅之討論:“能取個諧音不那么難聽的么?” 顏肅之默,半晌道:“要改么?”他給起的名兒,誰也不敢改呀,除非他主動提出來。 顏神佑給他鋪了個臺階兒:“就是,那個字兒太難寫了,我看著他一寫一團黑,還以為他叫黑呢。” 顏肅之扶額:“那兩個名兒都得我想。” 顏神佑想了一想,道:“成交。” 顏肅之的表情從黑白轉成彩色,眉花眼笑的:“這才好嘛。你看,寶寶叫山簡,二寶叫山倫,好不好?” 反正比山雞強,你要硬取了個奇怪的名字,我也得認。顏神佑想了一想,覺得沒有什么奇怪的諧音,點頭答應了。 父女倆說完了家事,顏神佑道:“阿爹,如今宰相七去其三,要不要再添一、二湊數?” 顏肅之道:“我并不曾相中什么人。楚源前頭資歷夠了,要做丞相,還差些火候,我還要再看一看他。盧慎做的事情倒是不少了,可惜年輕,我要留著他給六郎來用。方章能把尚書做好,已是不易,古禿子也是如此。” 顏神佑送給他一枚白眼:“好歹是朝廷尚書,您甭張口禿閉口禿的。” “我就在這兒說說,難道他不禿?” “不跟您繞這個了,可丞相真的要再添一個人。霍亥年紀也大了,是要先培養個接手的人了。今時不同往日,國家疆土之盛,是前代不能比的,人口又漸多,事務越來越多的。” 顏肅之道:“寧缺毋濫。有事,臨時征盧慎來幫忙。霍白……還是再磨兩年吧,讓他把雍州磨好了,再召他回來,你要卸了樞府之職,讓他補做樞密副使。可惜了山璞。咦?讓山璞領樞密副使,去講武堂!” 顏神佑道:“說政事堂呢。” “添人不能隨便添。” 顏神佑道:“若是,讓他做丞相的活,不領丞相之職呢?” 顏肅之道:“怎么說?” 顏神佑道:“是磨練他,不如,讓盧慎領中書名下平章事,品級不高,也是給政事堂打雜的,倒是統觀全局的。” 顏肅之笑道:“這個法子好!俸祿也不如丞相高……” 顏神佑面癱著臉,看得顏肅之笑不動了,才說:“阿爹,那鹽務的事情呢?”今年光科舉就很忙了,鹽務的事情到底還是沒有執行。 顏肅之道:“你過年的時候一家一家拜訪過——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不后悔?” 顏神佑道:“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國家好了,我們才能好,不是么?如今休養生息,卻又要防胡兵南下,又有種種文明開化之舉,說白了,一文一武,哪里不需要錢呢?” 顏肅之道:“也罷,今年與他們透個風聲。明年讓正好你領頭,讓盧慎與方章幫你,把全國鹽務理一理。這事事關重大,尤其利潤豐厚。曬鹽是個無本的買賣,眼紅的人一定很多,想鉆空子的也不少,你一定要謹慎,寧可慢些,絕不可有后患。” 顏神佑心說,說了票鹽法,你們又說步子邁得大了。只得答允了。 出得含元殿,便往承慶殿那里去,順便告訴寶寶改了名字的好消息。午休時間,她家無論上班的還是上學的,一向是在承慶殿里休息的,晚上才結伴回自己家。 到了承慶殿,其他三個人早回來了,父子三人正在玩耍。還附帶了一枚看客——錯亂癥患者,顏小九同學。 山璞把二寶架到肩膀上,馱著他轉圈兒。山璞小的時候,他爹就是這么馱著他玩的。可惜后來被送到乳母家養活,再回來,就已經過了玩這種游戲的年齡了。寶寶坐在一邊看著,小小咬了一下手指頭,又縮了回來。他已經長大了,不能再撒嬌了。 九郎看了一眼他“哥”,長長嘆了一口氣,大聲道:“小孩子骨頭軟,會傷到噠!”所以二寶太小了,扛我們剛剛好噠! 山璞和二寶玩得正開心呢,聽著他這么一聲,山璞忙把二寶卸了下來,交給擔心的乳母,問道:“你怎么知道的?” 九郎理直氣壯地道:“阿娘說的!” 山璞一想,自己小時候雖然這么玩耍,可具體年紀也忘了,既然姜氏這么說,養孩子方面,還是女人在行。再看寶寶,縮在一邊,一伸手,將他給拎起來放到脖子上扛著。 寶寶羞澀地道:“阿爹,我長大了。” 山璞心里一酸,他在乳母家長大一回家,也是覺得……長大了,不能跟親爹那樣親近了。低聲說:“胡說,老子面前,你還小呢。走,你娘來了,咱們去看他去。” 寶寶抱著他的頭,開心地點頭:“嗯!”我們出去…… “哥~”這一聲叫得,端得是千回百轉。 寶寶默默地忍了,也沒有炸毛,也沒有跳起。 山璞詫異地轉過頭看九郎:“六郎過來了?在哪里?你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