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節
在這一點上,許多人都有共鳴,于是又七嘴八舌地說起了自己的經驗來。連顏靜媛說起兒女經,都能插上兩句嘴了??梢娕藗児餐P注的話題,集中度還是相當高的。 顏神佑錯眼看見顏靜嫻也微笑著坐在那里,想她新婚便與霍白分開,也不免提上一句:“待年后局勢穩了,荊州那里也該換防回來啦。” 楚氏聽了,便多問一句:“一切都好?” 顏神佑便笑道:“得了京師敖倉,這一、二年的糧餉是不用愁了的?!边@個朝廷雖然挺窮的,金銀珠寶不算很多,但是作為一個中央政府,糧庫夠小半個天下的部隊吃兩年的存糧還是有的。原本還會更多些,只是先有郁陶大軍的補給,后有阮梅拼了命的禍害,剩的也就是這么多了。 楚氏便不再多問。 丁娘子見大長公主興致不是很高,不想因此掃興,便借著這個,問唐儀是不是真的還想跟顏神佑做親家來的。此言一出,大家都笑了。蔡氏也笑道:“他就是想一出是一出,凡他想的,都要有些波折的?!辈淌先ツ晟铝舜巫樱缃襁€沒過百日,今天便沒有帶過來。 顏神佑笑道:“將來還未可知,不過二郎卻是富貴已定的。” 姜氏笑道:“這莫不是廢話?” 顏神佑輕聲道:“我說的,跟阿娘說的,不是一個意思?!?/br> 姜氏便問道:“那是什么意思?” 顏神佑笑而不語,姜氏便不再逼問。大長公主聽到說她孫子,才來了一點精神,道:“看到他們,我就不想死了?!?/br> 丁娘子便說:“哎呀,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兒,殿下不用憂思過度的?!?/br> 正開解著呢,外面一個小廝腳步匆匆,沖阿竹一招手,兩人說了幾句話,阿竹便過來,附在顏神佑耳邊如此這般一說。姜氏只隱約聽到“濟陽”二字,眉心便跟著蹙了起來。事涉反王,大過年的,一準兒沒好事情。 果然,顏神佑的眉頭也皺了起來,顏神佑倒是會裝,對阿竹道:“知道了,不是什么大事兒。讓山郎少吃些酒……” 姜氏便不再聽,又跟大家說笑起來。 不多時,便聽說前面已經散了席了,殷氏便詫異道:“怎么這般早?” 雖然這一天不是正旦,可過年時吃酒,哪有不吃到半夜的?又是慶功酒,分外鬧騰。怎么可能散得這么早?也有明眼人看到方才阿竹過來跟顏神佑說話,略一猜,便知是前面有事。 男人們吃完了酒要回家,女人們也不便多坐,要走的便一起走。不想前面卻又來人,說是顏肅之讓顏神佑過去議事。女人們的腳步便不復輕快,越發篤定這是有大事發生了。 顏神佑扶著阿竹起身,對楚氏道:“阿婆,既然阿爹有命,我便去看一看。不知道是不是他們吃酒吃得過了?!?/br> 楚氏道:“你便去罷,自己小心。”她心里也在猜,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兒。 ———————————————————————————————— 顏神佑到了前頭,酒宴已散,有些人還耳紅耳赤的。山璞見她來,忙過來扶她,小聲道:“等等再進去,他們吃得醉醺醺的,讓他們洗了臉再說。” 顏神佑輕輕嗅了一下,笑道:“雞舌香?” 山璞不好意思地清清嗓子:“我比他們喝得少?!?/br> 顏神佑微一笑,略停了一停,再進去時,該醒酒的醒酒,覺得還在醉著的,干脆將腦袋埋進了水盆里。 不多時,都收拾齊了,依次坐好。盧慎便充當了一個主持人,將情況再次通報。顏肅之摸摸下巴,問道:“諸位怎么看?” 唐儀也留了下來,還帶著點醉腔,含糊地道:“他做夢呢!”絲毫不覺得以外甥說舅舅,這樣有什么不妥。倒是李彥看他這個樣子,歪了歪鼻子。 顏神佑道:“不答應,也得有不答應的說法呢。” 她一開口,室內更安靜了,總覺得她天生帶那么一點壓制的氣場。葉琛道:“這答復,是答復給天下人看的。” 李彥因覺得葉琛是個有內涵的人,這時便肯接話了,道:“只答復未免太不劃算。” 霍亥撫掌道:“難得作一徼文,自然不能有問必答,除此而外便不說什么了。還當細數其罪狀。” 這位老先生的立場轉變得相當快,本來是拼死拼活逃到穎川王那里一起創業的,現在開始拆穎川王他弟的臺了。 丁號搶不上話,頗為著急,一拍桌子,驚得眾人住了口,清場完畢,他才開始慢條斯理地道:“為什么非要明公回答呢?反逆讓明公回答,明公就必須回答么?” 在場的笨人不多,反應慢一點如唐儀,大家也沒指望他能出主意。參差不齊地,便有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來。 顏肅之笑道:“大妙?!?/br> 丁號便露出一個矜持的微笑來。 大家一致把目光投向了唐儀,唐中二這會兒酒還沒醒呢,左看右看,搖頭晃腦,最后問顏肅之:“他們都看我干嘛?” 讓你當說客咯。 盧慎便上前,輕聲說道:“這事兒,還得大長公主出個面兒才好。畢竟,那是虞家的事兒?!?/br> 唐儀眼珠子緩緩地轉了好幾圈,就在顏神佑以為他要翻白眼的時候,他明白過來了,一拍大腿:“就這么著!”拍完了,趁眾人放松的時候,卻又問,“社稷易主,我沒話說,可是不能真的絕后吧?” 李彥冷聲道:“難道你要認回逆賊?” 唐儀脾氣也不大好,口氣十分沖地道:“不能真絕嗣吧?!” 李彥:“……”心里是希望虞家絕嗣的,可口上不能這么說。 顏神佑笑道:“絕不絕嗣的,就看伯父舍得舍不得了。” 唐儀揉了揉額頭:“哎呀,都被你們攪糊涂了。反正我的意思,你們知道,別跟我打馬虎眼兒。” 顏神佑也沒好氣地道:“您又不止一個兒子!” 唐儀呆了片刻,道:“同姓不婚,異姓不養?!?/br> 顏神佑特別干脆地道:“那就改個姓兒。” 這也不失為一個好辦。 唐儀也不傻,這會兒酒突然被嚇醒了。他的兒子,哪怕不襲爵(這個爵是估計著給外戚的,不可說,不可說),也少不了榮華富貴??梢辛饲俺乃茫强杀2积R一輩子被猜忌……他得……“讓我想一想!成啦,不就讓我娘去罵我舅么?這事兒她也沒少干吶!我知道了?!?/br> 顏肅之很擔心地跟他一同往外走:“你行不行???” “切~什么叫行不行?。俊?/br> 這事兒,也就這么定了下來。 大長公主聽了唐儀的忽悠,還沒聽完,就說:“好啦,我都知道啦。那兩個小畜牲,嘿!你拿我的印信去,隨你們怎么寫,我蓋印就是了?!?/br> 她這么平靜,唐儀反而有些不安,小心地叫了她一聲。大長公主不耐煩地道:“滾滾滾,我沒那么經不起事兒,”說完,眼淚又流了下來,“這可就真的絕后了呀!” 唐儀這才小聲地說了顏神佑的建議,大長公主聽到最后,也不哭了,一抹眼淚。女人們天生對這些個事兒敏感,想了一回,大長公主道:“可惜他家六娘大了些,不然必要求給二郎才好。你也不要想山侯家的閨女了。過了年,就不要再守三郎的孝了,催他們家,趕緊給兩個丫頭完婚!” 唐儀道:“不是,這干顏四家丫頭什么事兒???” 大長公主道:“他要答應把個姓顏的丫頭說給二郎,你再答應叫二郎姓虞?!蹦锛沂怯H,比不得親兒親孫。 唐儀慢半拍回過味兒來,乖乖地答應了,抱著大長公主的金印,跑去跟顏肅之商議事兒去了。 ☆、243·神獸的野望 唐儀去尋大長公主商量事兒的時候,相府的會議還沒有散。既然已經開會了,干脆就把其他的事情也順便討論一下了。主要還是顏神佑這個提議,在這個時候由她提起來,真是相當的微妙! 連李彥都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她的肚子。 這種“外孫(其實是曾外孫)繼續政治遺產”的事情,讓在座的男士們本能地覺得有那么一絲不太對頭。山璞倒是沒有往深處想,他跟他妹,那是平分的家產。雖然因為能力以及性別的原因,他拿的是大頭,可他妹也是繼承人之一了。其他人的想法就特別豐富多彩了。 比如霍亥,已經躍躍欲試,想跳起來一爭長短,想跟顏神佑說“下不為例”。他想說“別想把這個時候的特殊情況當成正常來做”。 比如盧慎,他很想勸一勸這位大姨子“由你來提這種建議很不好?!?/br> 比如李彥,他在憂心忡忡,生怕顏神佑干出什么太出格的事兒來。眼下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怎么著都好說。一旦天下歸一,再鬧起來,那就是你死我活。顏神佑肯定不會坐以待斃,而其他人必須要維護禮法,這里面的問題就大了。 所以,唐儀風風火火的走了之后,分明已經沒有人再開口說話了,還是無人肯移一移尊腳,回家去睡覺兼醒酒。都有一肚子的話想說,又不知道怎么開口,卻又都覺得這是一個必須解決的大問題。越早解決越好,早早地劃下了道兒來,免得以后越界了不好處理??偛荒艽蛳铝颂煜?,卻因為這點小問題搞得功敗垂成,那就不美妙了。 大家的心思,顏神佑略略也知道一些,她倒是想趁這個機會,也透那么一點意思出來,免得這些人想東想西的。她能理解這些人的顧慮,理解歸理解,心里也不是沒有那么一點賭氣的。她故意不走,也故意不開口,先讓這些人多擔心擔心再說。 山璞是真的不大理解山下人的思維,讀再多的書,在繼承這件事情上,他還真是個好哥哥愣沒想到這一條兒。他只是心疼老婆,怕她不耐久坐,想讓她早點歇一歇才好。還沒開口,顏肅之已經發話了:“給丫頭換個座兒。” 便有侍者搬了具枰來,山璞倒是不客氣,扶著老婆就坐了上去。下面眼色亂飛,都道顏肅之也未免太寵女兒,這情況有點兒不妙,有看顏肅之的,有看顏神佑的,還有眼睛往六郎那里看的。 顏肅之一看他閨女那八風不動的鎮定樣子,再看他女婿那個呆貨一副“這很正?!钡谋砬椋哪X袋就開始疼了。再一看兒子,虎墩墩、圓滾滾地坐那兒,就是一個大rou丸子。顏肅之整個人都不好了。 盧慎自認倒霉,不得不出來暖一個場,語帶輕嘆地道:“誰能想到高祖去后,虞氏便手足相殘,乃至于亡?” 說完便想抽自己一嘴巴!這哪里是在暖場?分明是說了最不該說的冷場話! 果然,丁號正在用一種看烈士的目光看著他,眼神里居然還隱隱透著一絲景仰!盧慎想掐死這個死結巴!室內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包括顏肅之??粗l言人,這是一種基本的尊敬和禮貌,但是到了這里,盧慎如芒在背,特別希望大家忘掉他! 顏神佑挑了挑眉毛,真是沒想到盧慎開口就這么說了出來,她也不接話,以不變應萬變。李彥卻沉聲道:“是虞氏之德不堪承命而已。” 李彥天生跟虞家不對付,這話他來說,眾人不由會心一笑。顏神佑也不再沉默,只是輕輕地道:“逝者已矣,再說它又有什么意思?不如說說眼前的事兒?!?/br> 盧慎終于找到一個可以轉話題的機會,問道:“不知二娘又有什么好主意了?” 顏神佑微笑道:“石經,可以開始刻了。只是安放的地方,還得仔細斟酌。怎么宣講,也須仔細斟酌。這一回做得好了,以后……”說到這里,她便停住了。有的時候,有些話,不需要說得太明白了。 石經的事兒,在接回了虞堃之后,就被提議暫停了。這件事情里面的門道,在坐的心里都有數兒。到了這個時候,也確實該重新提上日程了。霍亥心里輕嘖一聲,暗道,這時間掐得也忒準了。一面是顏肅之沒有火急火燎地去另扯大旗,賺足了聲望,另一面卻是他閨女在搞這些輿論宣傳?;艉ザ抢镆凰?,顏肅之號稱不忘舊主,至少要做個兩三年的攝政,有這么個緩沖期。在這段時期內,顏神佑在后面搞文宣。 三年一到,哦,現在只剩兩年多了,有大長公主背書支持,有充足的輿論基礎,再加上手上的勢力。這天下,不姓顏還能姓什么呢? 霍亥情緒復雜地看了看顏神佑,原本想說什么的,又閉上了嘴巴,直覺得這件事兒,大方向上他是插不下手去了。 葉琛的反應比霍亥要快得多了,顏神佑還沒提的時候,他就已經考慮到了輿論的導向作用?,F在聽顏神佑一提石經,他也覺得這是個好辦法。石經的底稿,顏肅之偷渡給他看過,雖然有部分內容讓他覺得略有違和,然而在大方向上,這絕對是一份非常好的文宣材料。 斟酌了一下,葉琛道:“小娘子說得是,石經雖好,天下卻亂,如何能令人知、令人信,確須仔細籌劃,才不致令諸賢的功夫都白費了。” 提到石經,無論是丁、李還是霍,只要是出過力的,都瞬間緊張了起來。這是一件相當榮耀的事情,只要做成了,就可名垂青史。尤其勘訂的還不是普通的書籍,還是以后思想道德的范本,它的意義就越發的大了。可以預見,這部石經只是一個開端,一旦顏肅之廣有天下,必須再擴大成果。要勘訂的內容就不止是這么一部啟蒙式的簡單書籍,而是重訂天下經籍! 李彥等人都明白,后者是多么龐大而榮耀的一項工程。從顏肅之光復京師之后帶回來的情報來看,京師的狀況很不好。這個“很不好”并不是指局勢又或者百姓的生活一類,而是指典籍檔案。這兩樣都是易燃物品,一旦燒起來,搶救不及,統共加起來也剩不到三分之一了。檔案還好說,人在那兒,地在那兒,兵在那兒,自己地盤上的,再統計就是了。別人地盤上的,也可以慢慢回攏。 典籍可就壞大了。雖然各家肯定會有自己的珍藏,可是京城經過一次洗劫,根本不剩多少了,甚至有拿了竹簡古籍墊桌角、裁了帛書當鞋底的事兒。你能指望一群叛軍出身,路上又挾裹了許多流氓無賴的部隊有什么素質修養不成? 這就要收集散落在民間的典籍,要有知名的專家學者來搞個重訂。這,才是大頭!并且,這項工程會耗費巨大的人力物力財力,還要耗費很多的時間。如果現在石經的事兒效果不太好,建國尹始,大亂初定,需要休養生息,可能就會把這事兒給擱置了! 從老成謀國的角度來說,擱置個一二十年是無可厚非的事情。修書所耗甚大,如果不能保證效果,在家底子很薄的時候,腦筋正常的政治家是不會搞這種事情的。 眾人的心都被提了起來,暫時是顧不上那個令人不太愉快、一點也不想碰的話題了。 搞文宣,顏神佑是一把好手,顏肅之也沒客氣地問閨女的意思。 顏神佑是想借此普及一點科學文化知識的,至少開個掃盲班。哪怕不能掃盲,也不能讓百姓被蒙蔽了。在搞普法教育這一條上,她認為有一個人做得相當不錯。朱八八同志不愧是貧農出身,出的招兒特別貼切勞動人民的生活。 宣講案例! 顏神佑就是據此稍作調整,提出了自己的意見:“只是說理,恐怕很多百姓是聽不懂的。所以,要做兩手準備。其一,教百姓識字。其二,宣講案例?!?/br> 丁號道:“只恐抽不出手?!?/br> 李彥道:“先在昂州一地試行?!?/br> 顏神佑臉上一松,這跟她想的一樣。昂州的環境相對寬松,不像是其他三州,受既定的思維影響那么深。等昂州推行得差不多了,思想再度統一了,有了樣板,再往四周幅射,效果就會好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