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節
陸橋接到消息,大吃一驚,跑出來跟阮梅接頭。他心里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了——如果是好事,阮梅肯定會敲鑼打鼓地回來!這樣偷偷摸摸,與畫風不符。再者,隨軍征戰也有些時日了,陸橋也會算,行程了。阮梅這花的時間并不對! 出了城,遠遠看到阮梅這副狼狽相,就知道情況不妙。走近了一看,阮梅還成了獨眼龍,當時嚇得臉都白了:“將軍這是——” 阮梅恨道:“那人小賤人使妖法!” 反正,就是你輸了唄! 陸橋道:“將軍這傷?” 阮梅一摸眼睛,更恨了:“不知是甚東西蹦到眼睛里去了!” 陸橋一看他的樣子,也不好再多說,只道:“將軍該我說一聲,好帶了良醫過來!還有將軍的鎧甲。”他一瞬間就弄明白了阮梅的意思,這是要粉飾太平,這種兵敗的事情,是萬萬不能傳揚得令城內人得知的。 好在兵馬也不是都駐扎在城內,帶走這許多,回來這一點兒,不至于被城中人察覺,發現什么不對的地方,進而引起連鎖反應。 阮梅道:“無妨,我今夜在城外營地歇息。” 陸橋道:“我這便去城內搜羅良醫。” 阮梅道:“切毋走漏消息。” 陸橋道:“將軍也須想一想,折的這些兵馬,從哪里找補回來才好。” 阮梅臉色沉沉的,點頭道:“不錯,咝——” 陸橋見他伸手捂眼睛,不敢再耽誤,與阮梅分開來,自回京中,連夜將宮里沒來得逃掉的御醫抓了三個。命阮梅的姬妾將阮梅生活所需之物一并打包,給送到了營里——卻并不將姬妾送入,只挑幾個老實侍女,去服侍阮梅的生活起居。 命人監控了唐氏并其父母,再請示阮梅,要如何處置。阮梅聽到這種請示,十分憋屈。要說唐氏說的并不錯,來的確實是個小娘子,他親眼看到了。可是到底意難平!一擺手,陸橋便知其意,連夜格殺唐家滯留京師十余人。 一時之間,京城士人,人人自危。 御醫也瞧阮梅不順眼,只是迫于yin威,不得不從。見阮梅這樣,故意道:“救不回來了,只好剜了整只眼珠了。” 萬萬沒想到,正是這樣,救了阮梅一命。再多耽擱包扎,待捂到爛時,只怕命都要沒了。 阮梅原就是個亡命之途,一狠心,居然答應了! 御醫有心下手直接結果了他,手一抖,又想起家里妻兒老小,只得嘆一口氣,動刀。 阮梅居然忍得住痛,一聲不吭,包扎好了,又賞御醫巨金。搞得御醫覺得,他這個人,好像也不錯?待出得大帳,見到被亂軍役使的民伕,便又覺得自己方才那一瞬間的動搖真是被鬼摸了頭。 阮梅手也狠,傷口包扎好,第二天就召集諸將,重新布置,換防。以防備昂州兵北上。眾將見他成了獨眼龍,都不敢說話,只當沒看見。心里不免想:這是不是吃了敗仗? 部將宋良道:“不是荊州么?”顏肅之與郁陶合力下荊州的消息漸次傳開,是以先前猜的,就怕是郁陶來了。 陸橋道:“不是。荊州新定,郁陶且要鎮守些時日呢。” 阮梅見諸將倒有一半像是松了一口氣的樣子,暗中將這些人記住了,算作“沒種”,居然怕郁陶怕到這樣。看另一半倒有斗志,便將有斗志之人安排到前線去抵御南方。看怯戰之輩,也給他們調上一調,每個人手中都抽一些老兵出來,自己領了,守京城。將這些人派往東南,以防韓斗與蔣刺史混水摸魚。 內里有心眼兒,都在眼,這么搞,明顯是在抽兵。為何要抽兵呢?許是吃了敗仗,折了人手!兩萬人馬不是小數目,內里也有兩個校尉,如今校尉只剩一個了,另一個胳膊也吊在胸前——受傷了。 這敗仗大家心里都有數了,都有些懷疑,是不是郁陶來了。 顏神佑并不知道,阮梅部已經自己亂了立場,她還在想辦法傳阮梅大敗的消息呢。頭盔拿來安民,消息用來擾亂敵軍。 不消幾日,連京城都隱隱聽到阮梅去進攻顏家,結實“遭了天譴”全軍覆沒的消息了。京城士人都有些激動,百姓卻有些擔心了起來。阮梅亂民,也擾民,但是封刀之后,百姓油水不多,陸橋的政策來得及時,又有開倉放糧之舉,沒激起民變。 士人則不同,房子被占、家產被搶、妻女受辱,自己的親友死傷無數,剩下的茍延殘喘。都盼著阮梅去死!也有人動了心思,想借樵采之名,外出與顏家塢堡交通消息的。只恨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分不清東西南北,怕出城就被捉了回來,只好干著急。 也有被逼無奈的,竟真的狠下心來逃出城去。走不幾十里,遇到大軍換防,被活捉了來。只得說自己是迷路,以前有仆役引路,如今無人指引,是以走失。身上帶的一點細軟又被搜出,還吃了兩腳,才被扔回城里,恨恨地跟京中人宣揚:“阮賊怕了,在調軍南下,南面官員不日就要過來啦!” 搞得京中人心惶惶。這京城,“丙寅之亂”的瘡疤才好,經過的老人死了許多,漸漸忘了疼。前一陣兒阮梅又來了一回“阮陸之禍”,都不想再經兵亂了。甭管是誰,讓大家過個安生日子,行不?! 一時之情群情沸騰。 又有顏神佑留在京中的輿部,輿部多是機敏之輩,又熟京中地理。職業五花八門不說,藏身處也是狡兔三窟,經過兵亂,居然沒有如何折損。先時曉得顏神佑北上的消息,現在看情況,飛快判斷出阮梅吃了大虧。 不須接到指示,自然開始了輿論的攻勢。這一批人,能夠被派到京城里來,都是輿部里的一把好手,編流言的本事盡得顏神佑之真傳。一天能編十八個流言本子,本本都說阮梅是慫包。又將自己的判斷說了,道是阮梅損兵折將,就快要完蛋了之類。還借題發揮,道是阮梅心情不好,要“盡誅士人”。 他只負責開個頭兒,自然有不甘心的人往下接。非止士人,先前士人家之奴婢,追隨主人,過得比尋常奴婢還要好些。阮梅來了變了天,主人死了,奴婢也失勢了。這些心腹奴婢,對主人家忠誠頗高,既恨阮梅傷其舊主,又怨阮梅害他如今過得凄涼。 陸橋畢竟新至,一時不防,竟著了他們的道兒,等陸橋知道的時候,流言已經滿天飛了。陸橋與阮梅,用來向來有一個標準:不喜士人。縱使有欲投誠之人,一看出身,別人是見了士人便搶著要用,他們是扔到一邊。是以他用的人,有能力的也有,卻終歸有些失策。 此事一出,陸橋覺得情況有些不妙,不得不硬著頭皮請示阮梅,是不是把統一戰線擴大一點?讓士人也參與到對京城的管理中來? 阮梅在這些事情上,是聽陸橋的,由著陸橋去折騰。他只是有些納悶:“那個小賤人大勝一場,怎么會不北上?難不成是逃了?” ———————————————————————————————— 被阮梅一口一個“小賤人”罵著的顏神佑此時正在跟顏希真商量著事兒:“阿翁的遺骸,遷是不遷?” 顏希真也為難了:“這算是個什么事兒?留在此間,萬一戰事吃緊,又要被糟蹋了。南遷,待事件平息,再遷回來?這都遷了幾回了啊?!” 顏神佑道:“其實,我的意思,起出來,火化了。是留是走,攜帶方便。只是……此事我們兩個就這么定下來了,不知道一群嘴上生了刀子的又要怎么埋汰了。” 姐妹倆面面相覷,誰都以顏啟沒好感,但是誰都不能說顏啟不是自己的祖父。是祖父,那就得回護著。最后顏神佑道:“先起出來存放,反正只剩骨頭了……” 顏希真抬手拍了她一下:“慎言!” 顏神佑吐吐舌頭,道:“知道啦。” 顏希真道:“還是寫信回南邊,請長輩示下罷,”小聲道,“我也覺得燒了省事兒。” 兩人頭碰頭,“咯咯”地笑了起來。顏希真道:“也不知道阮賊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不過來?是真的嚇怕了,還是另有圖謀?咱們不趁機北上么?” 顏神佑道:“北上不妥當,阿姊道我不想趁勝追擊么?阮賊那日已敗,擊殺了他,日后北定天下,省了多少事情?可是我們的馬不行。” 顏希真對兵事到底差了一點常識,想了一下才明白:“你是說,他們的馬好?” “不止,不但更好,還多。昂州的馬,還是千方百計從朝廷那里弄來的那一個馬場,這么些年,養了一些,卻也不多,也就我的玄衣,人人有馬。上好的軍馬得訓,南方平坦之地并不甚多。不若北方,不但草場廣闊、養的馬多。野馬也不少。比不得的。” 顏希真道:“難道要等?” 顏神佑道:“我實是猜不出他下面要做什么了。咱們被釘在這里啦!唯今之計,是收攏四下勢力,結成一片,領阮賊不敢南下。” 姐妹倆說話間,忽聽來報:“外面有人來,道是姑爺!” 顏希真“嘩”地站了起來:“是郎君么?” 顏神佑起身道:“去看看罷,也不知道,他尋的人尋著了沒有?”這要找回來,還真是個麻煩。顏神佑自覺良心還剩了那么一點,也不是盼著趙王必死。但是如果他活著,可就真的麻煩了…… 怕什么來什么! 李今居然真的搶到了原趙王、大臣議立的新君、越國大長公主她侄子——虞堃。 顏希真在墻頭上一眼就認出李今來了,看他身后,只余十余騎,心中一酸,開口道:“開門。” 顏神佑順勢一點頭,部曲們打開了大門,顏希真飛奔下去,迎接李今。還沒撲上去,整個人就全國住了。李今還扶著一個少年人,少年面色蒼白,一身粗布衣裳,倒也眉清目秀。 李今見了老婆,再看旁邊那個女孩子,對這位二小姨子還有印象。想到這一路上聽到的傳聞,不由一抖。虞堃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李今收拾了情緒,介紹道:“還不拜見圣人?” 圣、圣圣圣圣……圣人?!臥槽!顏神佑心里奔過無數草泥馬!和顏希真相視一眼,一齊拜倒,尼瑪不拜不行啊!她倆一拜,四下人都拜了。虞堃這才有了一種“老子終于到了自己地盤上了”的感覺,勉勵道:“顏氏一門忠烈,果然不負我!” 顏神佑像被人塞了一盤苦瓜到嘴里,滋味真是別提有多么坑爹了。還得跟他客套,說:“臣家世受天恩,自當盡忠竭力。”聲兒都快哭了,真是快要急哭了。虞堃一副弱受樣兒,年紀還小,要動手搞死他吧,于心不忍。留著他吧,以后腫么破?!這是塊燙手的山芋啊! 顏神佑還得伸手給他接了! 只是虞堃的狀況很不好,他受傷頗重,一臂已失,匆忙裹扎而已。李今一身鎧甲,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來了。顏希真喜極而泣,道:“都累壞了,如今歸家,且梳洗,我去布置你們的下處去。” 李今點頭,扶著虞堃入得塢堡內,請虞堃上座,又喚出蔣巒、杜黎等人,又是一番見禮。丁琳與李三娘子頭一回見皇帝,還有些瞧稀奇的意思。虞堃還認得蔣巒,見他也在,道:“你們家也是有良心的!” 忽然想起來,沒良心、迎阮梅入城的那個柴丞相,好像是顏孝之的岳父,他就把剩下的話也給咽了。又問蔣廷尉如何了,蔣廷尉因孫女兒跟虞堃有婚約,并未出城迎接,逃出一條命來,已往昂州去了。 虞堃聽了,又大哭:“痛惜!吾失娘子!” 蔣巒思及七妹嬌憨可愛,也是大哭。顏神佑想接了這么個燙手山芋,跟著哭,顏希真安排好了住處,將正房騰給虞堃安置,回來就遇到這樣兒。跟李今兩個抱頭也哭,一時間,哭聲震天。 漸止了淚,顏神佑道:“圣上與姐夫一路奔波,且梳洗用飯,叫軍醫來!” 虞堃此時才覺得有什么不對,弱弱地問道:“尚書令呢?刺史呢?” 室內定格兩秒鐘,顏神佑輕快地道:“臣父征荊州負傷,并未前來。伯父已奉大長公主南下了。” 所以這里就真的只有你們這群女鬼當家嗎?虞堃止視蔣巒:親,節cao呢? 蔣巒低頭:已喂狗。 虞堃也啞口無言了,杜黎只好出來解釋,搞得阮梅殘廢了這種事情,都是你眼前這女人搞的。放心吧,她搞得定。 虞堃:=囗=! 顏氏姐妹在塢堡里,衣食無憂,衣飾修潔,又生得美,看起來真是溫溫柔柔一對姐妹花。真不像是能立起城外京觀的人吶!顏神佑狠吶,修起七座京觀,一字排開,虞堃腳都嚇軟了。再看顏神佑,居然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虞堃:三觀已碎! ———————————————————————————————— 虞堃拖著破碎的三觀,洗了澡、換了藥、準備吃飯。 阿琴小聲在顏神佑耳邊道:“不止斷了一臂,前胸也有刀傷,呈一字型,想是一刀切的。腳也爛了,背上有鞭痕。他洗沐之時,有一木匣,竟不離身。” 顏神佑點點頭:“知道了。”如果她沒猜錯,這里面不是傳國玉璽,就是什么兵符信印。 果然,虞堃獨臂,在侍女的喂食下吃完了飯,便問李今:“目下當如何?” 李今問太座:“如何?” 顏希真跟meimei商議:“怎么辦?” 顏神佑心說:弄死這個裝逼犯,大家都干凈!媽蛋!你問姐夫哦!這里是顏家的地盤,你問他哦!瞧不起女人哦!口上卻說:“姐夫奉圣上南下,我們留守,順便聯絡周圍各郡,共御阮賊。” 虞堃驚駭道:“你們兩個婦人?” 顏神佑心里不痛快,口上還很恭敬地道:“竟或姐夫留守,領兵御敵,我與阿姊兩婦人,護送圣上南歸,如何?” 李今有些想笑,心說,圣上這是踢到鐵板了,這小姨子干翻過御史臺呀!以前只是嘴上厲害,現在手上也很兇,你跟她較什么勁吶?! 虞堃想撞墻!可憐巴巴地看向蔣巒,蔣巒也無奈,心說,你挑什么挑啊?顏家的兵,肯放手給別人嗎?他附議了顏神佑。虞堃:…… 最終,還是由李今護送虞堃南下,虞堃原想拖上蔣巒的,蔣巒本答應了留下,必然是不肯的。卻托辭:“父母骸骨尚未得收,不敢往見祖父。”說著,想到自己滿門良賤,也不知道被埋到哪里,是不是拋尸荒野,心中大慟,哭出聲來。 虞堃想到自己家也是,跟他一起哭,哭著哭著想起姑媽來了,決定即刻動身。 顏神佑心道:把你送過去了,只求我爹別罵死我啊! 虞堃臨走,想了一想,對蔣巒道:“你擬詔!”又問揚州刺史還在不在,附近郡守換沒換人,讓蔣巒擬旨,一切聽顏氏節制。一面下令,一面想:我也墮落了,居然下令讓官員聽婦人的話了! 想了一想,又臨時授了顏氏姐妹將軍之職。他自己都只是個光桿兒了,什么規矩都扔一邊了吧!顏神佑領了衛將軍、顏希真是征北將軍。李今很苦惱,因為……他老婆如今的官銜很大! 顏神佑趁機為阿胡、杜黎、丁琳、李三娘請封,一只羊也是放,一群羊也是放。虞堃小朋友的底線掉得特別快,痛快地讓蔣巒都擬了。 然后從懷里扒拉出個匣子來,打開,里面正是傳國玉璽!拍!蓋上了。這印泥本是特制的,走的時候沒帶多少,最后一份的時候,不得不呵了氣往上印。 一切搞定,虞堃才又抱著他的寶貝玉璽,坐上顏希真給準備的車,由李今領著五百玄衣、兩千士卒護送,往南而去了。顏神佑急派玄衣,六百里加急,一路送消息往昂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