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節
丁號微怔。 李彥道:“可是真要她退了,真是不忍心。讓她留下來,她的將來,又讓人不忍了。弄權之名,不好。再者,她終是山家婦。讓她根基深了,這天下,姓什么好呢?就算不為丈夫,兒女呢?” 丁號:“……”丁號也躊躇了起來。 李彥道:“她倒不像是有私心的人,可以說有大智慧,且仁義。雖有殺伐決斷之能,卻又包容。只是不知道,她長的那一雙慧眼,能不能看得到她自己的將來?女人有這份心胸,不容易。越不容易,就越不想讓她沒有好結果。善始容易,善終難。” 丁號:…… 這還真是愁人呢。 ———————————————————————————————— 顏神佑并不知道李彥對她有了很大的改觀,她還在做部隊的建議計劃。軍隊是不讓文官系統插手了的,這些人,怎么說呢,書生里想揮斥方遒的人很多,真正能做得好的,太少。尤其現在的士人的影響下,想掌權,指揮千軍萬馬,八面威風,卻根本瞧不起大頭兵。 把軍隊放到這些人的手里,好好的拋頭顱灑熱血的大好男兒,得讓他們作踐得狗屁不如! 顏神佑的構想里,卻不是這樣的。她要倚軍建國。 馬上得天下,不能馬上治天下,這話不假。但是,誰說這些人從馬上下來之后不能治天下呢? 反正,不能全丟給文官去了。 顏神佑將這等想法說與楚氏之后,楚氏很猶豫了,道:“這樣可行?武人可治國么?” 顏神佑道:“也不是要全交給他們,就是,讓他們能參與一二。別都給文人了。” “不如文人,文有人禮,有氣節。” “文人有氣節,這是真的,但是,文人無行起來,也很可怕,這也是真的。現在京城,大概已經被一干士人在那兒估價,看看到時候打包賣給誰比較好了。而趙忠,什么什么都不好,為虞喆死了。” 楚氏道:“這樣依舊不好,讓他們讀書,也未必可行。還有女童讀書,同樣不行。你曉得這得花多少錢?多少時間?昂州,出不起這個錢。刻石經的錢,有,做這個的錢,沒有!” 顏神佑笑了:“這其實是極容易的。” 楚氏道:“計將安出?” 顏神佑道:“我計,將一些女子集中起來做工,譬如做紡織工,做軍衣。我發錢,買。又或者,算征發她們的徭役。” “這算什么?” 顏神佑道:“集中呀。無論是女工,或是將士,都有一條好處,集中!放一只羊也是放,放一群羊也是放。一個師傅,教幾十上面的人,只教最簡單的道理。教一些簡單的文字。很難么?”為什么工人罷工能這么容易的發動起來?為什么士兵炸營嘩變這么快就能成氣候,就是因為集中。 楚氏一想,笑了:“也是,只是你也太敢想了!教武人識字,呵。” 她認真地對楚氏道:“士人、門閥,統治了這片土地數百年,尾大不掉!天下人心里,還是重門第,重聲望。就算他們不做官兒,說出來的話,比做官的還讓人信。” 光靠一場戰亂,讓門閥瓦解,那是不可能的。好一點的,是削弱,差一點,門閥因為戰亂自保,勢力來越來越強,成為割據。 如果楚氏沒有志在天下,她必然是要反對到底,是要維護著士人的利益。然而,她有天下之志,立場變了,想法自然就會改變。所以顏神佑說士人的弊端的時候,楚氏默認了,點頭了。 顏神佑想最大限度地保全子弟們,形成一個新的階層,一個新的集團,用以對抗舊的門閥集團。這必然不能只靠一些新興的新書人來搞,這些人的思想,也不是可控的。搞不好,就是弄出一個嘴炮集團來! 真搞成那樣,顏神佑才要哭了。必須有制衡。 顏神佑道:“這事兒,得改改了。” 楚氏畢竟士族出身,還是說了一句求情的話:“不必暴風驟雨。士人數百年底蘊,非同一般。” 顏神佑道:“這是自然的,咱們家的親戚們,都這樣呀。只是不過……我想,為了保全他們,還是限制一下的好。這也是為了大家好。朝廷不強,壓不住陣,天下就要亂。亂世人命如草芥,士人又如何?揚州袁氏,還不是被韓斗滅門了?” 楚氏舒緩地笑道:“你就這一點,真不像個年輕人。” 顏神佑道:“大家都好,不行么?其實,近百年來,朝廷為士人把持,哪家沒有隱田隱戶,哪代又說過這是合法的?大家早有共識,只是落到自己頭上的時候,又忍不住伸手要撬國家的墻角了。” 楚氏道:“你既有了主意,便去做罷。” 顏神佑就去計劃軍隊建設這么一回事兒了。 她也沒有跟楚氏說得特別明白,因為,她還沒有想好要怎么跟楚氏說,怎么描述一個軍功地主階級,卻又不完全是軍功地主階級的存在。他們的存在,是為了保證不被嘴炮流轄制。為了保證國家機器的“務實”,這一條,需要慢慢地磨合。 通過這樣一個集團的存在,顏神佑希望能變成強秦一樣的存在。當然,秦法之嚴苛,是需要變通的。 再好的制度,遇到亂人,也就不好了。 這樣,她就更想最大限度地保證士卒們的戰場生存率了。比如,組建一支衛生兵的隊伍。如果士卒能夠得到及時有效的救治,死亡率、致殘率會大大的降低。這是毋庸置疑的。 顏神佑也不求零傷亡,這是不可能的。衛生兵的隊伍,培訓也不需要太費事。戰場上的傷亡,絕大多數是外科。有蒙古大夫最佳,專治跌打摔傷。只要也跟練兵似的,搞一套標準來,讓他們照著cao作,培訓的時間也能大大地縮短。 這也不算是首創,哪個部隊不跟著幾個大夫呢?尤其是高級軍官,必然是要帶著的。而且,軍醫的人數不會特別少。 她要做的,就是標準化,成建制。當然,女衛生兵是不要想了,那不現實。男的也行啊!還能借機普及一些文化知識呢。 以及,如果能大量地制作急救包,比如一包里放一卷繃帶,一些簡單的止血藥之類的。每個士卒發一份,或者至少一伍發一份。傷亡率又會降一大截。 最妙的是,這樣的事情,反對的人不好張嘴。這是仁政,這是愛護士卒。 顏神佑除了保證了士卒的存活率,得到好名聲之外。還能再通過這項工程,將一些婦女集中起來,搞流水線的急救包的生產!再聚齊一批女工人。 這兩批女工的人數,加起來可能也不會特別多,但是,有些火種,總是好的。 顏神佑下筆刷刷地寫,休息的空檔,丁琳捧來一封書信,神色有異地道:“怎地有書生給小娘子上書來了?” ☆、202·大膽的試探 丁琳眼下升格成顏神佑的秘書了,不知道別人是怎么想的,反正丁號是樂觀其成的。也許,丁號是察覺到了什么,總之,他覺得,這不是一件壞事兒。 顏神佑看著丁琳拿來的書信,說是書信,其實是包著個封皮兒的自薦書。這樣的自薦書,州府每天都會收到一些。無一例外的,都是要投遞給顏肅之。顏神佑主政再久,做得再好,她也不是昂州名義上的主人。她行事,不能以自己的名義,只能以顏肅之的名義,她就是個代理。 顏神佑以前也看過不少自薦信。只是,自薦信們,會經過書吏們的篩選,最后她攬總。 這么直接給她上書,這還是頭一回。 并且,是用紙。 昂州造紙業頗為發達,顏神佑比較提倡之個,再者說了,甘蔗制糖,甘蔗渣造紙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擴大了造紙原料的選擇范圍。 但是,總體來說,紙還是屬于比較高檔的物品,一些落魄書生還是用竹木簡。有些或許就是士人出身,然而一路逃亡,丟了家財只好節儉一點的也是大有人在的。 肯用紙,說明這人要么生活不錯,要么就是……十分在意這次上書。 更兼是直接寫給顏神佑的,顏神佑就來了興趣了,一邊接過來還一邊問:“給我?” 丁琳點頭道:“就是說給小娘子的上書。” 顏神佑聽丁琳確定了,更覺得奇怪:“是個什么人?” 丁琳道:“是個書生,聽說年近三旬,看起來倒是干凈斯文。” 擱旁人家里,一個陌生大叔,給家里一個青春年華的小姑娘寫信。這信,必然得攔下來,人,也要請到姑娘家長面前審上一審。遇到脾氣不好的家長,審之后先揍一頓也說不定。 到了州府這里,大大小小的事兒都歸這姑娘管,爹在幾百里之外,媽也由著她放羊吃草。這份上書就這么順順利利地送到了顏神佑的面前。 州府上下,就沒有人敢攔著的。 顏神佑拆開了一看,見這個打申請的人叫杜黎,心道,這不是伯父上回說的那個人嗎? 顏孝之對杜黎的感觀不錯,雖然杜黎不是什么名門士族出身,可是學問很好。顏孝之雖是武勛人家出身,但是對文士比對武人親近得多了。更兼這樣有學問的人居然是主動來投奔他們家的,這讓顏孝之更對他心生好感。杜黎不是自己一個人來的,還忽悠了一批人跟著他來,顏孝之對他的感觀更好了! 顏神佑接到顏孝之的推薦信里,顏孝之對杜黎頗多贊美之詞。而丁號的書信里,也重點提到了杜黎。 顏神佑不免心里嘀咕,她有點擔心,怕這個杜黎名不符實。因為,在她的印象里,凡是這樣的人,都會有點矜持。得這兩人推薦,還這么急吼吼趕過來自薦,顏神佑有點不太好的預感。 太熱切了,說好聽一點,叫做一腔熱情看好你。說難聽一點,就叫做功利心太重。 不是她非要給人貼這么個標簽,實在是……這年頭的讀書人都是這么一個風格。出格了的,一般都是殘次品。當然,也有可能是不走尋常路的奇人。 因為一直有人推薦,而昂州也是真的缺人,顏神佑還是準備耐著性子看上一看的。畢竟,這是頭一個指名給她上書的人。他要萬一就是個奇人呢?那就賺了。 打開了自薦信,慢慢地看了下去,漸漸地看住了。 杜黎的字寫得很好,很有特點,每一捺落墨都略重些,這是在竹木簡上寫字形成的習慣。但是總體來說,十分工整。 這些都不重要,哪怕在這個講究書法的年代,杜黎寫了一筆狗爬體。就沖這份上書的內容,顏神佑都能把它嚼個百八十遍的。 杜黎的自薦信,除了介紹了自己的姓名籍貫學歷之外,一點夸自己的話都沒有。他上來就直指主題:你想怎么辦?你造你還有個弟弟嗎?你造你要嫁人嗎?你造現在的形勢嗎?你以后如何自處?你好像也不傻,你以后是搞分裂還是當圣母? 一直以來,大家遮遮掩掩,欲語還休,暗中施以“你懂的”的眼神,就是不挑明,但是默默地努力維護彼此間的關系,蓋處以后權力不知如何分配的真相。就這么被杜黎給挑破了! 顏神佑的眼睛越瞪越大,這個問題,還真是……十分難辦。 這事上,最常見的是人走茶涼,至于“商君雖死,秦法不敗”這樣的事情,還真沒有多少樁。多半是主事者身敗名裂之后,新政也就面目全非了。她倒是不怕死,真是怕自己死了,自己的主張就完蛋了。 從這一點上來看,杜黎對權力的描述,又何嘗不是對她的理想的描述? 重點就是——你保得住這一切嗎?你進退兩難,你想好了嗎? 這個杜黎,要不是深沉得近乎淺薄大巧若拙,就是個有點聰明的大嘴巴。 他,究竟是哪一種人呢? ———————————————————————————————— 丁琳見顏神佑看得呆住了,暗道,難道這還真是個能人不成? 還真就是個能人,只是,這個時候,顏神佑的判斷里,他介于能與不能之間。但是,對于用不用這個人,顏神佑倒是沒有猶豫。能看出這樣的問題的人,就不是太傻,做點事,還是能夠的。至于能不能擔當重任,這個,再考查就是了。 有什么好為難的?先用著唄,能力好就提拔,不好就打雜。 不過,如果這個杜黎真是個胸有城府的人,她還真打算重用來的。她倒不怕被捅刀,說句霸氣一點的話,非漢高無以用陳平。杜某人走她的路子上位,就是欠她人情,這份出身抹不掉。 再說了,杜黎這份自薦書,顏神佑還有其他的用處。也是時候,讓大家表個態了。 顏神佑在思忖的時候,杜黎心里在打轉。他的面兒上,搞得十分平靜,氣定神閑地站著,雙手背在身后,抬眼望天。內心十分忐忑。 他也在賭。 賭顏神佑的人品。 如果說剛到昂州是存了一個考察的心思的話,住了這一陣兒,他已經打定主意留在這兒力爭上流混飯吃,實現他的人生價值了。 如何找一個好的突破口,也是他想而又想的。 杜黎是個有耐心的人,卻不是一個肯浪費時間的。這兩者有本質的區別,耐心的等待,每一分都是值得的。浪費去的時間,連一秒鐘都不能容忍。 他已經三十歲了,在這個平均年齡五十來歲的年代,沒多少時間可以蹉跎了。如果想熬資歷,修個書,再快也得個一、二年。然后還是以文采出頭,想摸到政事的邊兒,說不得還要再熬個一、二年。然后呢,從基層做起,他雖然有能力,卻不是名門出身。 且有得熬了。 熬到中層,能做一些政務的主了,十年八年的下去了。再往上爬,憑自己的智慧,混到丞相這個級別,四、五十歲,算是非常快的了!到那時候,他都得準備棺材了啊! 不行,必須有一個閃亮的登場,一個快進的方式。同時,這個快進的方式還不能有后遺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