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節
顏神佑之前因為自己年幼,說出來的話沒有份量,為了開鹽田,便用過神仙托夢這樣的借口。這是已經有神話基礎,幸運的是她真把鹽給搞出來了,這便讓人相信,她說的話都是真的了。 楚氏再在此基礎上進行深加工,相信的人自然就更多了。 話說,當時顏靜媛姐妹倆在屏風后面,顏靜姝的尸體也被抬到一邊擺放。顏靜媛看著親jiejie死得不能再死,悲從中來,小聲啜泣著。顏靜嫻卻將眼淚一抹,一把拽住了她:“你為她哭,不值得。” 顏靜媛畢竟心軟,小聲道:“畢竟是親jiejie……她又沒認……”她的心里,總是希望一家和睦的。比如說顏靜姝常說楚氏等人不好,她也勸顏靜姝不要這般。這回輪到顏靜姝的頭上,她又希望顏靜姝不死。 顏靜嫻咬牙切齒:“她最好弄這些小巧心思,旁人蒸個圓餅,她便非要壓出些個花朵紋兒來,好顯得與眾不同。你自家看,是也不是?那餅上頭,還有戳的眼兒,想是銀簪子驗毒弄出來的。等著她認?她但凡做錯了事兒,什么時候認過?不都推到旁人頭上了?” 顏靜嫻這話,真是駁無可駁,都是親姐妹,常年住在一處,彼此的某些小習慣互相都很熟悉。顏靜媛左右為難,哽咽道:“怎么就走到這一步了呢?” “勸也勸過、罵也罵過,軟硬兼施,她就這樣,有什么辦法?”顏靜嫻才想哭呢,一個jiejie自取死路,另一個……軟得像跟面條,當人meimei的,何其苦也! 顏靜媛只覺得頭腦發脹,她從小到大就沒什么主見,夾在一姐一妹中間過活??傆衼碚f,顏靜姝總是神神叨叨打些小算盤,倒是顏靜嫻這個meimei,時常給她提個醒什么的?,F在jiejie死了,就剩下meimei了,她也就昏頭脹腦地聽了meimei的話,點點頭,繼續哭。 顏靜嫻頭痛不已,深深地覺得有這么兩個jiejie,真是……上輩子欠債太多! 無奈地伸出手,把比自己還高的jiejie的腦袋摁到自己懷里摸摸毛,顏靜嫻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氣。 郁氏一直旁觀著,抱著家女兒六娘,給她聞帶著刺激氣味的香囊讓她哭。一面還分神聽這姐妹倆嘀咕,聽到最后,也只能服氣,都是一個娘生的,真是三個女兒三個樣兒。 正感慨間,聽到外面哭聲大作。顏肅之一面哭一面嚎:“你快回來?。≡趺淳蛠G下爹娘一個人走了呢?你快回來啊!” 郁氏心說,可不帶這么喊的啊,這不是讓孩子走得不安心嗎? 讓她沒想到的是,顏神佑一個鯉魚打挺,她就坐起來了!僵硬著表情問:“你們哭個甚?!” 再不打挺她就要抽筋了! 顏肅之:“=囗=!”你這復活的姿勢過于奇葩啊! 丁號等:“=囗=!”不對吧?我沒聽錯吧?好像是小娘子的聲音??! 楚氏咳嗽一聲,剜了顏肅之一眼:快背臺詞??!這事兒ng了可沒辦法重新讀條再來過。 顏肅之震驚了一下,恍然大悟地問道:“你怎么……這是……”忘……忘詞了!剛才哭得太渾然天成了,感情投入太深,一時沒能拔出來。 顏影帝神佑功底了得,很快記起自己的臺詞,接口道:“我做了一個夢?!?/br> 楚氏舒了一口氣,看看哭得像個豬頭一樣的兒子,嘴角一抽。顏肅之哭得不在狀態,就只有她來了。楚氏道:“你可把我們嚇壞啦,無聲無息的,就這么一動不動的躺著,好容易你阿爹將你喊了回來了。” 顏神佑也是嘴角一抽,伸手給顏肅之擦擦滿臉的眼淚鼻涕,再看姜氏,已經默默抹去眼淚了。這才緩聲道:“怎么大家當我死了不成?這哭的……我就是做了個夢,有人喊我去說話來的?!?/br> 楚氏問道:“說話說到沒了生氣?究竟夢到什么人了?又說的什么?看這些人為你急成這般模樣,你須與我有個說法兒?!?/br> 丁號等越聽越覺得不對,怎么這個深居簡出的太夫人,似乎……嗯?很有氣勢的樣子嘛!這種氣勢,與以往那種“太夫人”式的感覺迥然不同,這種氣質,似已超乎內宅婦人,氣質上隱隱與顏神佑很象吶! 盧慎已經揚聲問道:“還請小娘子明示。” 顏神佑開始編,編神仙,編對話。這些楚氏給她的臺詞很簡單,無非是:“有仙人以車相迎,往天上去,說下界之情,言道富貴當不止于此,昂州必更富庶。” 四下一片寂靜,片刻后,爆發了一陣強烈的歡呼,歡呼聲輻射開來,感染了全城。 河間王的使來時,就遇到這么個狀況。他原本稍有慌亂的,及入州府,聽說小娘子死而復生。心中不免疑惑:這神神叨叨的,似乎有些不祥,做世子之正室,總有些。如此說來,還是越家小娘子合適些…… 如此思忖,卻又正一正衣冠,管它以后的事呢!以后哪怕廢了呢?先把她爹手上的兵拐了來再說! 一到便被拿下了。 使者還要問:“顏公這是做甚?” 做甚?拿你的人頭向朝廷表忠心唄~ 顏肅之二話沒說,就一個字:“殺!” 使者還在做夢呢,就被玄衣一擁而上,揪到府門外大街上當眾砍腦袋去了。 這邊玄衣才揪人出去,府門口正撞上兩撥人。一撥是熟人,為首是個錦衣青年,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阿舅,阿壽怎么了?”這是徐昭,他離得略遠,正好來辦事兒,聽到噩耗就跑了來。 另一撥是個眼生的老頭兒,頭發胡子全白了,眉角耷拉下來幾條長長的壽眉??谥幸舱f:“顏二,萬毋為非禮之事!” 兩人撞到一起,徐昭袖一擦臉:“你誰???這么說我阿舅?” 老頭子被他氣得不輕,怒道:“老夫霍十二!” 好么,被先帝稱為禍害的霍老先生,兜兜轉轉的,七老八十地他居然跑到昂州來了。 沒得說,兩位您一起進去吧,咱們還得辦事兒。玄衣讓開路,讓他倆出去了。霍老先生看了一眼他們揪出去的人,那使者還要喊:“霍先生救我,唔,嗷!”就被一拳揍在肚子上,疼得再說不出話來了。 霍老先生舒了一口氣,雙手一背,踱進府內,再不見方才急急趕路時的慌張了。徐昭暗叫一聲倒霉,乖乖當起了向導,抓了個人讓他去通知顏肅之,自己卻陪霍老先生往廳事里去。 府門外大街上,戴千戶手起刀落,河間王使者人頭落地。圍觀群眾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州府殺的,就一定是壞人,一齊喝彩! 州府此時再宣講,顏使君乃是個大大的忠臣。咱小娘子被神仙請去做客了,神仙讓她會話給她爹,說富貴不止于此,昂州未來更美好。四下一片歡呼。 這個,對待純樸群眾,封建迷信還真的是相當有效的。 ———————————————————————————————— 霍老先生往里走,只見里面人來人往,忙而不亂。心內點頭道,這倒像個樣子了。 里面正在收拾著呢,才說顏神佑沒死,這些出喪的家什就不會緊趕慢趕地收拾了。里面又傳出話來,道是三娘死了,喪事還得辦,只是未婚女孩兒,又沒什么名聲,就小辦一下,東西都收拾起來,往臨時搭的靈棚那里去布置。 顏肅之聽到通報,丁號道:“霍先生名滿海內,使君須親自接見。此人前番既去見藩王,此番又來……” 顏肅之道:“彼老矣,無能為,我見機行事罷。” 讓顏肅之沒想到的是,霍先生雖老,卻并不是無能為,而是給他帶了一個重磅消息:“虧得你心里明白,否則就要成笑談啦。那河間王世子,已定了河間越氏之女了!” 顏肅之一卷袖:媽的! ☆、182·告密的禍害 先帝做人暈暈乎乎,看人倒還有那么幾分準頭,他說這位霍老先生是個老禍害,別說,霍亥還真就是個禍害來著。只不過這一回,他是來禍害河間王的。先帝如果泉下有知,大概也能消一口郁悶之氣了。 卻說,顏肅之一聽霍亥說河間王的世子已經有了老婆了,還要跑過來騙婚(雖然他老人家英明神武地根本沒有答應),可比當年先帝聽說霍亥跑了的時候氣憤多了。 饒是霍老先生也不是一般人,看到中二病在那兒卷袖子,也是眼角一抽。急急勸道:“沒答應就好、沒答應就好?!毙囊哺背槌椋哼@貨怎么越看越不像傳說中的那么……忠孝仁義溫良恭儉讓呢?看來看去,倒好似一個中二病。 顏肅之他就是個中二病啊,好名聲那都是包裝來的。同一件事情,就看你從哪個角度去敘述了。霍老先生還算是個君子,是以聽了外面說他“自污”以全父親的心愿,又救過自己(這個才是重點),便覺得他是個好人。否則也不會千里迢迢冒著死在路上的危險,跑過來給他提這個醒了。 沒想到看到顏肅之之后,發現跟自己設想的不一樣。如果顏肅之真的是個君子,那他應該鄭重謝過自己,然后跟河間王正式劃清界線。眼前這個顏肅之,二話沒說,這就是要干仗的節奏。霍老先生捫心自問,開始懷疑自己到昂州的正確性了。 丁號一直默默地聽著,直到此時,才方才向霍老先生發問:“公、何以、知之?” 霍老先生眼角一抽,他在京城的時候,倒是跟丁號見過面,雖不是什么忘年交的好友,倒也還彼此記得。丁號是個精明人,這是霍老先生對他的評價。暗嘆一聲晦氣,霍亥心道,也罷,反正來就是為了告訴顏肅之、還他一分人情的。 當下便敘說出來。 霍亥上了年紀了,說起放話來語速很快,虧得整個州府已經被丁號這個結巴給磨出耐性來了,自顏肅之往下,都很安靜地聽他述說。 原來,霍亥當年離京,是去找藩王去了。似他這等名家,走到哪里,都有人供奉著的。穎川王等早存異心,更想要這等大儒過來裝門面,是以穎川王歡喜無限,把霍亥給供起來了?;艉ソ涍^仔細觀察,最終還是沒有留下來,他四下游蕩,借著大哥死了要回家辦喪事的機會,從穎川王那里跑了出來,最后到了河間王那里。 在霍亥看來,穎川王太會裝逼了,不好,不如河間王敦厚。于是就帶著他的侄孫霍白同學(小霍同學是家里不放心老霍出門,特意派了個武藝高的隨行),一路投奔河間王去了。 前腳走了沒多久,后腳五王造反了。對于霍亥這樣的人來說,虞喆父子下臺并不是一件不可接受的事情。甚至早在先帝時期,他就盼著先帝下臺了——什么玩意兒啊,不顧禮法的家伙。五王造反,霍亥是挺支持的。并且穎川王等選擇的機會也是相當好的,朝廷根本壓不住亂民,五王“忍無可忍”才要起兵安天下。 也是霍亥的運氣好,他跑去河間王那里,也受到了禮遇。穎川王也不好跟親兄弟算這個賬,也不敢跟霍亥算這個賬。兩下都默許了,然后郁陶來了,然后……阮梅就犯了中二病,把穎川王留給了郁陶。霍亥當時還想,真不愧是一家人,做哥哥的不講規矩,做兒子的不講態度,這做弟弟的也是個傻貨,居然說要捉活的!從來活捉都是給對方活路,懂? 幸虧我相中了河間王。 沒想到啊,極品總是成堆出現的,河間王作為先帝和穎川王的親弟弟,虞喆的親叔叔,他的大腦構造也不太正常! “先是,未起兵時,王已為世子定下河間越氏之女,女聰穎過人,河間有名。越氏乃河間著姓……” 丁號摸摸下巴:“仿佛記得……京中哪個正是姓越?” 顏肅之冷冷地道:“新任的太常。” 霍亥咳嗽一聲:“事情已經定下了,不過是沒料到穎川慘敗身死他鄉,東海為方會所圍,河間入荊州,恐勢單力薄。河間帳下有進言,欲收君為己用者。正在爭論間,郁大將軍大軍又至……” 大概就是,看著昂州太平、地方又大,又遠離戰場,很適合做根據地。但是顏肅之親朋好友都在京城,親爹又是本朝元勛之一,又受先帝和虞喆的重視,怕他不肯痛快答應。對于這種低效率、文人多、裝逼犯多的集團,爭吵是常態,吵一吵也沒什么的。沒料到郁陶干翻了穎川王之后,受到虞喆的表彰,本來是去追著濟陽王砍的。一回頭看河間王地盤擴大,為防止他勢成,便要勢他立足未穩之時,將河間王再拍翻。 刀懸在頭上,就不能再拖了,于是就有人出了這么一個餿主意。 越家也不能不答應,不為別的。顏肅之答應了,救援了,他家閨女還能撈個小老婆當當,還能說“為了大業受了委屈”,還能讓河間王父子愧疚。男人么,總是如此的,愧疚了,就會對她更好。將來之事,誰是最后的贏家,可真不好說。等事成了,把顏家女兒搞廢,越家女兒扶上位,越家外孫就是將來的天下共主。 這筆買賣,劃算。 要是不答應呢?兵敗了,越家作為河間王的姻親、支持河間王造反的逆賊,殺的殺、流的流、抄抄家……女眷沒為奴婢。嗯,越家女就不止是做一個人的小老婆了,不定要混成哪家功臣家里的侍婢,弄不好還要待客。這年頭還挺常見拿自家美婢招待客人、把奴婢送來送去的,有什么遭遇可就真不好說了。 越家支持河間王,可不是為了陪葬的,乃是為了獲“無數”倍、“澤可以遺世”【1】的政治投資的勾當的。既做了開頭,就沒辦法停止,只能繼續支持下去,并且,在這個過程中為自己攫取更多的利益。 說白了,就是一次鳳凰男和小白花的合謀,把一個原本也不需要非巴上來的人拖下水,為他們出力、幫他們打江山。末了,被救了命、得了實惠的人還要說自己真是犧牲良多、受了委屈了。那個真正出力的,反倒成了反派,得被打倒,再踩上一萬只腳,永遠瞧他們臉色過活,才說是正義得到了伸張。 霍亥雖然不待見朝廷,也在一定程度上放寬了底線,認為,如果為了天下太平,為了正倫理綱常,搞掉這個亂搞的朝廷,天命的理由之下,造反也是可以接受的。可是真的不能接受這種事情,于河間王家,這是不守信義,明明約定了婚姻,卻又以妻為妾,騙婚顏氏。 對于顏氏來說,本來好好的當個忠臣,雖然朝廷不好,但是做忠臣總是沒有錯的。且顏肅之也是幫過霍亥的,他也不忍心顏肅之就這么被蒙在了鼓里。 一路走來,旁的地方亂七八糟,哪怕是還算太平的荊州,也是干旱之下的荒涼。到了昂州,發現居然是安居樂業,四夷歸化,昂州城更是氣勢宏偉、欣欣向榮?;艉サ降资莻€讀書人,有著家國天下情懷的讀書人——越發覺得顏肅之是有些本領的,不該就這么被拉上賊船。 沒想到的是,才到州府門口,就看到河間王的使者被拉去砍頭了。霍老先生這一路著急,氣都沒喘勻的心情,終于得到了平復。 顏肅之頗為感動,沒想到自己中二期一次犯病,原是為了給趙忠添堵,竟有眼下這效果,卷完了袖子,又放了下來。鄭重謝過了霍老先生的示警之恩,認真地道:“我世受皇恩,怎么會去造反?” 霍亥想說,你那個朝廷,也不咋地,你不反,自有人反,你也就不要逆時代潮流而動了。再說了,那個破太后,是個什么好貨么?多惡心的事兒啊,她都干得出來。這個時候的霍老先生是萬萬沒有想到,更腦殘的事情,水貨們都是干得出來的。他只是點到為止地說:“但守土安民,已是對得起良心啦。”別特么去為朝廷賣命,真特么不值得啊。 顏肅之自然聽出他話中的意思,丁號自然也聽得出來了,眼珠子一轉,笑道:“那等傻事,使君是不會答應的。老先生一路辛苦了,還請住下歇息歇息,晚間容使君設宴相請。再者,我們小娘子去而復返,也是要謝過老先生的?!?/br> 霍亥說話慢,腦子卻不慢,問道:“去而復返?” 丁號頗為得意,將顏神佑被神仙請去喝茶,然后送回來的事情給說了一遍?;艉ミ€有一點不信,問道:“真的?” 丁號道:“這是自然,老先生見過便知的?!?/br> 顏肅之靜下心來,卻將眼睛放到霍亥身后一個青年身上了。青年看起來二十上下的年紀,身長玉立,身姿挺拔如松柏,從進門開始,顏肅之就看到了。不過因為當時有事要說,霍亥又沒有介紹,他才沒問。現在事情說完了,結果很讓人滿意,顏肅之就問道:“這是哪家兒郎?” 青年一身錦衣,看著不似僮仆,顏肅之才有此一問。 霍亥咳嗽一聲:“這是家兄之孫。名白,字長庚。有些武藝,一路護送我來的。” 顏肅之眼珠子一轉,暗道,老禍害的侄孫子,必有些學問,又能一路護送他來,想有些本事。我這里正缺好些個能帶兵的人,不如留這祖孫下來,老的可以裝門面、請教學問。這小的,考較考較,能成一員大將也未可知。 便贊這霍白同學一路護送叔祖,不辭辛苦,十分難得。又命人將二人護送往驛館里好生休息,盧慎搶先一步出去,得把河間王使者那里清理干凈了,該抓的抓、該殺的殺,別讓霍亥遇上不該遇上的事兒。 霍亥也確實累了,這么大一把年紀了,同齡人都死得差不多了,他還來回奔波,是得休息了。不過他還惦記著一件事兒:“明日可否請問小娘子些許事情?”頗有一些求知的精神。 丁號含笑道:“這是自然的?!?/br> 顏肅之見霍亥望著自己,也點頭道:“小女自當拜望老先生?!庇肿尮殴げ芘阒衾舷壬グ仓谩9殴げ芤彩蔷┏莵淼?,倒是也見過老先生,好歹有些個共同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