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節
顏靜姝平時好端個架子,此時架子也不端了,將侍女手中餡餅取了來,給何二女道:“要不你去試試?看她吃驚不吃驚?” 顏靜姝的侍女直覺得不好,還要再勸:“三娘,何必與婢子慪氣?” 何二女已經抱著食盒跑遠了。 ☆、180·盒飯發下來 何二女好吃好睡,不用做活,自然養得心寬體胖。跑起路來相當地有存在感,顏靜姝望著她厚實的背景,笑了。 程妙源君到州府這么一哭一嚎的,外面不清楚,顏靜姝是知道的。從知道程妙源哭訴那一刻起,她整個人都處在一種亢奮的狀態里。滿心都在吶喊:他們答應了!他們果然答應了!我的機會來了! 一面鄙薄著顏肅之“不守信義”“趨炎附勢”,一面卻又巴不得顏肅之點頭答應。顏肅之不答應了,還能有她什么事呢?顏靜姝是不肯相信顏肅之會為了“她的皇后之位”,帶著昂州去拼命的。 侍女心驚膽戰,總覺得顏靜姝很不對勁,生怕她又惹出什么事兒來。輕輕勸一聲:“三娘,外面日頭大,還是回去罷。” 顏靜姝微微一笑:“好。” 沉靜得不像是她了。 侍女低頭跟在她身后,心道,這事兒不對,得跟太夫人匯報去。 顏靜姝想的卻是,只要顏神佑死了,這些侍女就不敢說出去!主與奴之分野,讓她們不敢首告,告了,奴婢們也得不了好。反正,吃食是顏神佑的奴婢拿過去的,與她何干?她大可一推了之,反正顏肅之已經答應了河間王了。到時候還得靠她去頂替,顏神佑眼下風光又能如何? 最后都是為她鋪路而已。 侍女越發覺得她的氣場不對,一回到屋里,便說:“奴婢去取冰來。” 顏靜姝心道,果然是時來運轉了,連新換的婢子都聽話了起來。故作淡定地一揮手:“去罷。”她也需要用些冰,讓自己冷靜下來。她像一個等待放榜的高考生一樣,等著屬于自己的好消息。 ———————————————————————————————— 何二女拎著食盒,一路狂奔,回到顏神佑的住處的時候,發現顏神佑并不在屋里。 顏神佑很忙,并不似尋常人家小娘子那樣窩在自己房里或寫字、或繡花、或與手帕交玩耍。她得練兵、得幫她爹處理政事,還要跟輿部隨時保持聯系。偶爾閑下來,這社交時間也得有個分配。 比如今天,她就跑到楚氏這里來聯絡感情來了。楚氏與顏肅之不親,這是家里都心知肚明的。一家人,總不好跟陌生人似的,顏神佑就抱著八郎過來賣萌。往楚氏跟前了來搭個橋,好歹讓女王大人軟和一點兒,給點意見指導。 何二女被顏靜姝嘲諷的時候,顏神佑在被楚氏問話:“看來,那位林小娘子對你觸動頗深?” “呃?!啊?哦,嗯……” 楚氏微微一笑:“你跟她想的一樣?” 顏神佑堅定地道:“是。” “你覺得可能嗎?你能做得到嗎?” 顏神佑這是頭一次無視楚氏的壓力,一點也不覺得楚氏那壓迫性的目光有什么可怕的。她說:“是。” 楚氏饒有興趣地道:“所以你想要讓女童識字?” “嗯。” “可又要讓昂州早些婚育?這不還是生育么?” 顏神佑沉吟道:“男女本就有別,可不該是霄壤之別,不過是分工不同而已。” 楚氏顯是將這個問題想得很深,直指中心:“你們的想法,怕外間不會答應。我知道昂州風氣開放,你可以領兵、可以治民,昂州女人也有阿婉那般自領一部的,這都不是大事。可你要說出來,會被人言壓垮的。不要說你不謂人言,你辯材無礙。我說的,可不是吵架的功夫。是你能不能讓人接受你的想法。難處太多,恐怕士人是不會樂見的。” 顏神佑道:“誰管他們樂不樂意了?將女人關在家里,看著四方的天、四方的地的時候,他們何嘗問過女人想要什么?只是告訴女人,老實呆著,以父、夫、子為天,就行了。我做事,哪需要他們答應?我既做了,他們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還是得答應。” “這般自信?不覺得狂妄嗎?” “并不。頂多十年,女人就得當男人使啦,既然當男人使,那就得拿一樣的報酬。” 楚氏默然,十年,不錯,天下大亂,精壯男子不知要死去多少。等到天下太平之時,女人身上的壓力可想而知——死的都是壯勞力。這個空缺,自然得女人來填補了。 楚氏道:“還是難。” 顏神佑笑道:“這世間多少奇跡,不過是源于先驅者的異想天開?這世上又有多少事業,是因為有人挺身而出,敢為天下先?我總覺得,只要自己認為對了,就去做,不管有多么難、多么險,凡事,總要有一個開始。我做了,怎么能保證就沒有人會跟上來,繼續把這事做成了呢?” 楚氏道:“哪怕比奪天下更難?” 顏神佑道:“這本就比奪天下要難。可那又怎么樣呢?怕人的舌頭?只要我做成了,總會有人為我找理由的。” 誰敢說她現在做的就一定是不成的呢?什么“歷史的必然性”,都是后人總結的。至少,在性別這個問題上,史上也總是在起起伏伏、不斷變化的。她就是想把婦女地位固定在一個比較高的位置上,哪怕不能徹底平等,也要撕開一個口子,誰又能保證不行了呢?武皇之前,誰信女子可為帝?試都不敢試的人,是沒資格評論別人的。 楚氏拍案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對顏神佑道:“你要早生百年,我甘附驥尾。” 顏神佑聽了,嚇了一大跳,連忙閃開了,俯身對楚氏道:“阿婆說笑了。” 楚氏道:“沒有啊,沒有啊。那個林小娘子,可以瞑目了啊。” 顏神佑心里一陣難過,沒有接口,心說,等做出點成果來再說這話吧。請教楚氏道:“我試過了,只有阿琳過來幫我。旁的人,還是聽家里的話。女人吶,不走出家門,還是不成的。” 楚氏道:“萬事開頭難。耐心與冷靜是最重要的,凡成大事之人,堅忍是最不可缺的品格。凡事想一蹴而就的,都不是做事的人。急功冒進,非止是兵家大忌,更是做人的大忌!有句俗語,性急吃不了熱豆腐。” 顏神佑道:“是。” 楚氏道:“識不識字的,現在倒不重要了。就是男人,識字的又有多少?你與你阿爹在昂州建學校的事情,我是知道的,可如今的情勢,騰不出手來的。” 顏神佑有一絲的不服氣。想大兔朝前面跟各種奇奇怪怪的人干仗,后方還在搞根據地建設,一面打游擊,一面搞婦女運動,還不是干得紅紅火火?她決定了,從玄衣開始,從自家奴婢開始。秋收完了,只要收成差不多,搞個掃盲班。 國人其實很重教育,重識字的人。哪家女孩子識字,到了婆家都要被高看一眼。為了嫁得好,都會有一些人樂意女兒學習。大不了,開女校咯。 楚氏道:“你得記著,著眼全局,這天下,有男也有女,別只看著一處,那便會偏狹。” 顏神佑道:“是。” 楚氏嘆道:“這世上吶,也有些個好逸惡勞的人。你給了她們天地,她們也未必肯走出去。不是不肯出力,有些個婦人,丈夫吩咐一聲,也是上刀山下油鍋,可是呢,就是不肯自己拿主意。心懶!心死了!這才是最難的。我固瞧不想這樣的婦人,可這樣的人未必會少,讓人看著,不爭不失,也能兒女繞膝。是壞榜樣。” 顏神佑嘆服,可不是么……甭說這會兒,就是她穿來那地兒。也有一群連大媽的年紀都不到的小女人,思想停留在舊社會,女人擠兌起女人來,比男人還狠。 苦笑一聲,顏神佑眼神清明,道:“我又不是為她們活的。” 楚氏贊同道:“是極,是極。那便去做,記著,不可冒進。你在開頭,成了,前路依舊艱難。敗了,連后人的路都堵死了,不知要過多少年,才會有人敢再冒頭。” 顏神佑道:“是。” 楚氏卻又話風一轉,說起荊州的事兒來了:“真的對河間王那邊兒不動心?” 顏神佑撇撇嘴:“咱又不蠢。” 楚氏微笑道:“說來聽聽。” 顏神佑道:“自己吃得飽飽的,做甚么要為別人火中取栗?我們沒他能活,他沒我們,呵呵,一個反王。咱家名正言順,朝廷忠臣,進可攻,退可守。幫了他,就上了他的賊船,再沒后路了。我們本是自己做主的,何必給人做奴才?他們那里,不定有多少心腹了,到時候,嘿嘿。” 楚氏問道:“還有呢。” “說穿了。我便嫁了,他能不能成事還兩說。成事了,我的下場又是兩說。四分之一。自己干,不過成與不成而已,二分之一。” 楚氏搖頭道:“不是這樣算的。罷了,不說他們了,反正,主意也定下來了。你難得能得閑,歇息去罷。” 沒等顏神佑告退,顏靜姝的侍女來了。見顏神佑也在,怔了一下。楚氏道:“說罷。” 侍女道:“三娘有些不對。方才,她從廚下回來,做了些餡餅。路上遇著二娘房里的阿何,居然親自出口諷刺,還以言相激,說阿何只知道吃,不會伺候人。激阿何拿她做的餡餅與二娘吃。” 楚氏的瞳仁驟然縮小,捶桌道:“這個畜生!” 顏神佑嚇了一跳:“阿婆?” 楚氏道:“這事你別管,何二女拿東西,你一概不要沾口。從今日起,到我這里用飯,余者滴水也不要喝!”又指侍女,“你去,看她房里藥老鼠的砒霜還在不在!若在,還剩多少!” 侍女一驚,背上全是冷汗,匆匆領了冰去,借著放冰盤的機會,往角落里一走一看,果然少了兩包。飛快跑過來匯報。 楚氏何等精明之人,先是顏靜姝非要另拌了砒霜,然后就是讓何二女拿吃食給顏神佑!不是她陰謀論,往壞里想顏靜姝,而是她不能承擔一點讓顏神佑涉險的風險。無論是與不是,都得先防著再說! 顏神佑皺眉道:“不至于吧?”要說矛盾,那肯定是有的,顏神佑也看顏靜姝不順眼。可要說搞死對方,顏神佑也沒那么功夫,也不覺得顏靜姝有這么個膽子。 楚氏道:“小心總是沒有錯的。那個何二女,經此一事,無論是與不是,都不能留了!趁早打發了出去吧。” 顏神佑心里抹了一把汗,也反應出來了這里面的風險,痛快地答應了。見楚氏面色不愉,又說:“阿婆放心,自打上次事后,家里處處小心的,我們的飲食、身邊伺候的人、能進府里的人,都是有數的。除了定下來的,余者一概不沾的。再說了,哪來那么多的毒藥呢?單說砒霜吧,藥店里進多少、賣多少,賣與何人,都是有數兒的。” 楚氏道:“我寧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不能讓這個家出事。去,叫二郎過來。”這個二郎,說的就是顏肅之了。 顏神佑問道:“阿婆,事情還沒確定,何況勞煩阿爹?”奇異地,聽說有人可能要搞死她,她居然一點憤怒也沒有,只是覺得可笑。 楚氏道:“我自有安排。” ———————————————————————————————— 接下來的事情,讓顏神佑目瞪口呆。她發現,她不止在思想突破上不如土著,婦女意識覺醒還得林大娘提醒她一下。連腦洞……她都比不上一個老太太。 顏肅之來了,聽了楚氏說:“三娘有些不對,前些日子要砒霜,今天做了餡餅,給了二娘的婢子,讓婢子拿去給二娘吃。” 顏肅之腦洞開得很大,瞬間腦補出一整個謀殺案來,破口大罵:“小賤人!她怎么敢?壞種!跟她爹娘一樣的壞種!畜生!養條狗還會搖尾巴,養個小賤人只會妨克家坦克人。” 楚氏道:“你叫什么?就你會罵人么?坐下來。聽話。” 顏肅之氣得脖子都紅了,恨恨地道:“我去勒死這個小賤人。” 顏神佑連忙抱住他的胳膊:“阿爹,阿爹,這只是猜測而已。” 楚氏道:“要發瘋,我送你去京城跟唐大一起瘋。不瘋了,就坐下來聽。” 顏肅之哼唧了一聲。 楚氏道:“你們這樣……” 顏神佑目瞪口呆——女王才是真大手,您老要是寫劇本兒,還有編劇們的活路嗎?! 楚氏又寫了一個劇本兒,讓顏神佑回去假裝要吃何二女拿來的餡餅。先說冷了不好入口,拿到廚下去熱,趁機調換回無毒的。吃完就裝中毒,裝死。看顏靜姝有什么反應,能引出反常來最好。如果她一切正常,那說不定就是冤枉的。 這也好辦。 偽造神跡。 全家大小一塊兒哭的時候,讓顏肅之去叫女兒。一聲聲叫著她的名字,向天地祈禱,把她又給“叫活了”。禱詞的內容自然要帶上一些神話色彩,不止是神化顏神佑,還有神化顏肅之。爭取打造顏肅之上天眷顧之,總能讓他如愿,這樣的形象。 顏神佑醒了,還不能說自己去了陰曹地府,還得說是去見了個神仙。就是她當年做夢,教她曬的那個神仙jiejie。神仙jiejie還推了她一把,告訴她,下面有好事等著她。她以后富貴不止于此。 如果坐實了是顏靜姝下的手,那餡餅就歸她自己吃了。正好,全套家什就便宜了她辦喪事兒。拖延河間王使者的新借口也就有了,這回能拖到秋收后了。秋收一過,正好給顏神佑和山璞定婚。把河間王的使者砍了,送人頭上京去。同時,準備好了跟河間王打仗,除了揚州,荊州她也要了。 over。 顏肅之久久不能回神,深深地覺得,他中二期那么犯賤,楚氏還沒搞死他,這真是他親媽!非親媽不能容忍他曾經那么樣的賤格。 乖乖去準備禱詞了。 顏神佑這里,也乖乖去準備。其實這三人心里,已經有七、八分確定顏靜姝心里有鬼了。另外兩三分的不確定,是大家都不明白她為什么要這么做?顏神佑死了,對她能有什么好處呢?完全沒有好嗎?兩人根本就不是走一個路線的,有什么好沖突的呢?爭什么?顏神佑死了,她爹媽也不是顏靜姝的,她的權柄也不可能給顏靜姝。所以,這個堂妹她圖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