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節
顏神佑先跟他道了辛苦,爾后問丁號:“老先生之家眷,當如何搬取?” 丁號苦笑道:“他家里人跟他一樣,都是念舊的人。我能拐得來一個,再拐得多了,只怕不妥。惹怒了他們怕是要說難聽的話,不知小娘子能聽得下去么?” 顏神佑嗤笑一聲:“先生又來詐我了。” “哎哎哎,可不敢這么說?!?/br> 顏神佑道:“先生聽過一個故事么?甲有一妻一妾,乙常挑之,甲妻嚴辭以拒,甲妾與之眉來眼去。甲死,乙欲娶其一為妻,眾皆以為是妾,甲獨娶其妻。何也?”【1】 丁號臉上很是尷尬。 顏神佑道:“忠臣孝子,人皆所求。有甚聽不聽得下去的?高祖都沒殺的人,我父待他如何?我與先生說實話罷,若是真想收伏他,只管等著,等著外頭亂了,他家眷死于亂軍,慘不可言,對別人仇深似海,只有借我之力方能復仇。他不伏也得伏了?!?/br> “可那樣有意思么?我七歲以后都不想玩這些了,沒勁!不想玩這些狗屁不如的心術權謀,咱就說實在的,好不好?誰對我好,我就對誰好。誰是忠臣義士,我都敬他,好不好?我與先生說,沒指望先生去往老先生那里去賣個什么好兒,沒意思。先生去勸一勸老先生,休說我剛才說的話,只說……您娘子想念他們了,成不?” 丁號淚奔,不是感動的,心里在哀號:尼瑪她怎么就不是個男的呢?! 最后,丁號還是領了這么個差使,帶著兒子去了,李彥看他兒子的份兒上,沒揍他,也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 丁號回來之后,很痛快地對顏神佑說:派人去綁架了李彥的家人過來吧,我知道家庭地址!讓我兒子去帶路! 作者有話要說:【1】這是聊齋里的一個故事,常常被引用的。反正就是一種挺賤的心理,別人的老婆,有便宜不占白不占,但是沒有人愿意自己娶一個白白被別的男人占便宜的老婆。 ☆、160·老天的厚愛 要說丁號真是個有行動力的人,大概因為是個結巴的原因,養成了他“心動就要行動,等說出來再做黃花菜都要涼了”的良好習慣。 跟顏神佑談話之后,或者說,被小丫頭單方面碾壓之后,丁號愉快地派了他兒子去“接”李家家眷去了。臨走前,還特意跑過來跟顏神佑借人。 顏神佑道:“您要玄衣什么?” 丁號搓了搓手:“這個,萬一談不攏……” 明白了,合著您是無論如何都要把人給搞過來,勸不來就搶?。款伾裼悠叫撵o氣地道:“別介,坑蒙拐騙的,不好。叫人看見了像什么話呢?您跟我說說,您要怎么做?” 丁號道:“就說先生……唔,病了罷,我離得近,請他們過來探望。信了,就來。不信,就……” 顏神佑捂臉:“那您以后還見不見李先生了?哪有這么說老人家生病的呢?” 丁號道:“沒事沒事,有事我擔著?!?/br> 顏神佑道:“不是我不給您人手,我這里的人,都是見過血的,與旁人不同,怕察覺出來?!?/br> 丁號道:“沒事,這樣安全。” 顏神佑拗不過他,還要嘀咕一聲:“這樣不夠光明磊落,還是跟李先生說一聲吧?!?/br> 丁號卻說:“我有數的?!?/br> 顏神佑想了一回,終于撥了人手給他。丁號也不多解釋,回頭就打發了他兒子丁晃,帶著百來號人,一路直奔李彥老家去了。據丁號說,李彥家親戚并不多,全家上下十幾口人,捆巴捆巴就能來了。 忙完這些,丁號又跑到李彥那里裝孫子去了。李彥手握一卷書,沒理他。丁號就涎著個臉,趴人家書本邊兒上,氣得李彥拿著書敲他的頭:“不學好!你就這么看重他們?!他還是虞家臣子呢!” 丁號挨了打也不惱,笑嘻嘻地道:“天命已移,君不君,臣不臣?!?/br> 李彥冷冷地道:“再看看罷?!崩顝┬睦铮瑢τ陬伡沂怯菔铣甲舆@件事情,還是有些介懷的。虞氏運數已盡,完蛋了,李彥固然開心。然而顏家要是造反,那又是不忠,這一點,李彥卻又瞧不大上了。 說不得,丁號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洗腦工程。李彥道:“縱是太后有錯在先,也不好輕易生出反骨來?!?/br> 丁號笑道:“顏刺史可不曾答應,他們全家就沒一個點了頭的,怕也是在猶豫。” 李彥掀掀眼皮,意思很明白,那你在干嘛? 丁號道:“您看到這一州百姓了么?能想象得到外面百姓的日子么?為國為民,難道不應該么?這便是天命所歸呀。” 李彥默。 丁號無奈地自己倒了碗茶喝了,運氣,正要再接再厲,只聽李彥忽然道:“別說了,結結巴巴的,怪不容易的。我已經修書回家,讓他們跟著來了?!?/br> “噗——”丁號噴了李彥滿臉花! 李彥木然地伸袖子一抹臉:“滾!”媽蛋,老子正在糾結著,你給老子噴茶來了?!你是噴壺么?!當初怎么就教你讀書了?怎么沒送你到裁縫那里? 丁號圓潤地滾了,此后再不敢時常來sao擾李彥了。他知道李彥心煩,對于李彥這樣的人來說,拿定了主意,固然是一往無前。然而這等人,心思極靈敏的,在定下方向之前,必然多思多慮,顯得多疑不定。 回去之后,他自己就不過去招李彥揍了,把自己兩個兒子丟了過去。丁號兩子,一個十五、一個十三,學問都不錯。正好扔去給李彥打下手,順便跟六郎打好關系。唐家小郎君看起來也頗受重視,一并策反了更好。 丁號自己,卻被顏神佑抓了壯丁,給她補課。 ———————————————————————————————— 按照計劃,顏神佑本該去練兵的,豈料計劃沒有變化快,何況這計劃本身還有那么一點點欠缺。比如,根本就沒有留出來應對變化的時間。不止是鑄幣一事,還有——天災。 鑄幣這件事情,顏神佑也想得很開了。顏肅之說的沒錯,李彥也不是在搪塞她,這兩個人的態度都表明:這事兒不急。其實只要靜下來,顏神佑自己就會發現,確實不用著急。貨幣的出現與流通,都是建立在經濟發展的基礎之上的。就昂州現在這經濟水平,目前還不需要大量的貨幣。并且,縱使是二十年前,國家還沒有這么亂的時候,傾向的發行量也不是特別巨大的。市面上一直是錢(銅錢和貴金屬)、帛通用,糧食也作為一般等價物出現的。 她現在只要盯著,別讓市場秩序亂了,就行。流民入境,既然來了,就得照著昂州的規矩辦。想要鳩占鵲巢,用外面的規矩來破壞昂州的秩序,那就不好意思了!反正,昂州境內,是必須得禁絕私人鑄幣的,一應流通貨幣,必須按照規定的來?,F在就得頒布法令,可得養成好習慣了。 下完了這道命令,再揪著丁號過來講解鑄幣諸事。現在不用不代表以后不會用,日后外面亂而昂州安定,過來的人只會越來越多,人口多了,課本上所謂“帶來了先進的生產工具和生產技術”等情況就會出現,經濟也會發展,到時候就需要發行貨幣了。 丁號對此事也頗為躊躇,用他的話來說就是:“有些難,不如暫以米帛相代?!苯浰忉專伾裼硬鸥忝靼琢?,這年頭哪怕是銅錢,也是實打打的真材實料。這年頭就是金、銅本位,銅錢本身的重量,就是它的價值!所以民間之盜鑄才會猖獗。 不如用帛、用米,雖然也會有些摻假的,但是因為這兩樣東西日常生活里常見得很,大家也好分辨不是?再者,用丁號的話來說,正常人家,以物易物就能支持開銷了。貨幣的需求并沒有那么大,并且,真正大筆的交易,有書契、用金子。與其搞個鑄幣,再有人搗亂,又耗費精力,不如不搞! 真要搞的時候,還得找銅礦,設鑄幣廠,制模范,總之,目前來搞不劃算。 丁號最后說:“小娘子想得很長遠,此事是該著手計劃,卻不是當前最要緊的。當務之急,小娘子該去練兵?!?/br> 顏神佑嘀咕一聲:“本來就要動身的,卻被這一件事耽誤了,至今也沒理出頭緒來呢。” 丁號道:“民、兵、糧、地,四樣都有了,旁的便不需急進了?!?/br> 顏神佑道:“也是。既如此,此間便交拜托先生與方先生了?!彼F在對誰都挺客氣,而且是越來越客氣了。丁號心道,越是真人越不露相,越居高處越是客氣哩。 顏神佑卻又對丁號道:“我即動身去練兵,李老先生家眷到時,還請先生領六郎相迎。” 丁號點頭道:“我省得的,”想了一想,又對顏神佑建議道,“眼下的形勢,小娘子也是明白的,我便不多言。六郎既已讀書了,先前小娘子也教了他些政務,如今,是不是也再熏陶熏陶?使君只有二子,八郎太小。小娘子一個人,怕忙不過來。” 丁號最擔心的,無過于顏肅之的基業,最后要被顏肅之的侄子們插手太多,這樣不好!京城來的人,都會有一種通病,或者說,天下的人,都有那么一種通?。簹J慕世家。丁號自己也有那么一點,但是他心里透亮:此風不可漲。顏肅之父女身上,這種毛病幾乎看不到,這才是丁號放心的地方。 否則,丁號等人前頭種樹,一轉臉兒,不但樹蔭被世家拿去乘涼了,樹上的果子也摘得一個不剩。哪有那么好的事兒? 昂州這群土鱉們,從一開始對顏希仁就持一種防范的態度。這些人的眼睛多尖吶,一看,顏希仁就是那種特別正常的,門閥思想很濃的家伙。僅此一條,他就被排除在外了。與之相反顏淵之因為其老實肯干,雖然也受門閥思想影響,但是因為心里更信心他二哥,就被以丁號、盧慎為首的這么個小集團給接受了。 丁號等人,一面想讓顏肅之自立,一面也在絞盡腦汗,拼命想讓顏肅之的子女也在利益上不要過于偏向世家。顏神佑特別令他們放心,她公正,身上有一股破壞腐朽的活力。當然,這還不夠,還得六郎、八郎都跟他們jiejie一樣,這才行。 顏神佑想了一想,她家確實人手不夠使的。堂兄弟們總有些缺憾,親兄弟還小,倒是有教導的空間。欣然允諾:“先生說的是,只是六郎如今字都還沒識全,還是以讀書為要,待阿爹回來,才好重新安排。” 丁號道:“也好,總要使君點頭的。” 就算顏肅之不點頭,拼著做小動作被抽,丁號也要跟李彥暗示暗示。 ———————————————————————————————— 原本事情到了這兒,丁號這個有能力的人也回來了,顏神佑也該去練兵了。沒想到方章又皺著眉頭來了。 顏神佑已經摸到規律了,方章是個不大會演戲的人,至少在政事上頭,他那張臉就是晴雨表。屢試不爽! 這一回,卻是帶回一個讓丁號與顏神佑都無能為力的消息。 干旱。 方章的匯報十分簡潔,只是報了幾個簡單的數字。再要更多的數據也沒有了,他就是觀察了那么一下下,發現今年降水比往年少了很多。再問詳細的,他就答不上來了。 丁號道:“真有這么嚴重?” 方章道:“這還只是個開頭?!?/br> 顏神佑這才發現,她還疏忽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單位——氣象局! 農業社會,現在這個時代就是個典型的農業社會。農業社會的一大特點,就是靠天吃飯。雖然可以抗災、防災,然而人力在大自然面前還是太渺小了。能不能過得好些,還得看老天爺的。 這個時候,懂些天文就是很重要的了。還形成一門特色科學,統稱——天文地理。這類學科,通常國家壟斷,而且不喜歡讓民間去自由發展。 氣象局不是隨便設的!通常情況下,這些時令,還跟什么天象一類的放在一起,構成一個有機的系統。這樣的單位,中央還有個比較欽天監啥的,到了各州,允許你設一個小官兒就不錯了,再低一等的行政單位,都不給你自己設,得等著上頭頒布什么歷法之類的。 擅自搞了,比私下養了好多私兵,還要嚴重。這年頭,養私兵不算造反,因為大戶大家都有些部曲奴婢啥的??赡阋泓c什么風水,給你家祖宗找塊龍興寶地,或者將自家宅子建到個什么有龍氣的地方。對不起,死定了你! 方章因為以前在縣里干過,縣里也沒啥專業人材??淳幹凭椭懒?,壓根兒就沒這個編制!這一類的事情,就得縣令、主簿這些人,兼著,記錄一點數據。如果遇上個沒責任心的,官兒都不做了,光顧著喝酒去了,這點數據也沒有了。 顏神佑覺得頭大了。方章的數據簡單,就是降水幾分幾厘的,去年哪一天下雨,今年又下沒下。儀器也十分簡陋。 顏神佑仔細回憶了一下昂州的地形,與之前搜集到資料情報。 昂州此地,地處偏南,比較濕潤,江河溪湖儲水量也比較豐富。又是西、北兩面多山,南面是森林,海上濕潤的氣團被東南風挾裹著帶著大量的水氣。水氣既來,又為西、北兩面群山所擋,不易流失。少有大旱之年。 饒是如此,降水量也比往年少了三分之一。 這還沒到夏天! 大家都知道的,一年之計在于春。春天要是因為雨水少廢了,這一年的收成想要追回來,那就難了。 面面相覷之下,顏神佑也只好說:“等吧。一面等,一面巡視河堤。再有,多打些水井?!备嗟霓k法,她也沒有了! 丁號道:“還是準備祈雨罷?!?/br> “?!”顏神佑是一點也不想搞封建迷信活動的。 可是丁號自有理由:“為安撫民心。” 是的,天氣旱,有點經驗的老農都能感覺得到。州府如果還不做一點表示的話,未免有一種不管百姓死活的意味在內了??深伱C之還沒回來呢!丁號道:“先準備著,實在不行,小娘子先上。” 他有一句話沒說出來:你比你爹靈多了。因為之前盧慎的封建迷信活動搞得太好了,昂州境內都覺得顏神佑有點神神叨叨的本事。旁的不說,海邊一溜兒地供著個跟她一點也不像的人像。據說……能辟邪保平安。 顏神佑苦笑道:“我只怕一旦不靈,反而讓人心更慌。” 丁號道:“做了總比不做強?!币幻嬗肿岊伾裼酉炔灰哌h了,自己去找李彥,讓他講一講天文地理什么的,讓顏神佑也學一學。大家討論一下,哪一天看起來像是要下雨了,讓顏神佑去祈雨。 顏神佑:……裝神弄鬼啊?! 李彥對于普通百姓的生活還是比較關心的,再者,一聽說有旱情,就知道事情不會小了?;实刍栌?,可以廢了另立,情況就能變好。天不下雨,你能揍到他哭嗎?而且,干旱這種事,據以往的經驗來看,一旦發生,涉及的范圍就不會太小,史上曾不止一次有過“赤地千里”這樣的記載。 顏神佑越聽李彥這么說,心里越涼。昂州是天時地利,地形也好,如今已是勉強。 再往北的情況,顏神佑已經不敢想了。 李彥見她一臉凝重,問道:“可聽明白了?” 顏神佑苦笑道:“再明白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