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節
———————————————————————————————— 卻說顏神佑往前面廳事里去,顏肅之也正好收拾完了,父女倆一碰頭,顏肅之取笑道:“連梳洗都這般快,哪里還像個小娘子?該把你生成個兒子,我就不用愁了。” 顏神佑反問道:“現在很愁么?不是很得意么?” 父女倆說說笑笑,一路到了廳事里。盧慎等皆也準備好了工作匯報的內容,按次序坐好——夾帶旁聽生山璞一枚。歸義侯名義上是獨立的、不歸州府管束的,然而州府每次開會,此君必至,大家也已經習慣了。如果他不來,眾人才要添一樁煩心事——轄區內有那么一大支不服管的武裝力量,真是睡覺都要驚醒。 分主次坐定,隨口寒暄兩句。盧慎便先匯報工作,顏神佑仔細聽了,不過是些個去年收尾,以及今年春耕的計劃。留意數字,發現今年又多了好些新墾的田地。顏神佑決定,等會兒問一問盧慎的小賬,看看人口漲了多少。昂州缺人,除了搗亂份子,什么人都缺。 盧慎做事謹慎小心,也沒什么疏漏,顏肅之聽完便完,只說:“春耕時,我與諸位再輕裝出巡一回,春耕萬不可出岔子?!?/br> 眾人答應了。 其次是古工曹匯報工程進度,姜云終于可以搬出原本的塢堡,將塢堡交還了。顏神佑心頭一動,暗道,正好留與唐家,又或是姜家。 又有匯報士卒之事的,顏神佑抽耳朵聽了,卻是又募了數千人。粗算一下,顏肅之手上的官方武裝力量不過三萬人而已。對于這么大的昂州來說,這是遠遠不夠的。顏氏父女的計劃里,至少得有十萬人,才能勉強夠用——后期依舊要有補充。然而昂州人口又少,脫產的兵太多了,生產又要跟不上了。 不過,山璞那里倒是又有數萬之眾。雖然他自己推辭,后期俘獲之山民,還是分了好些到他的麾下。 顏神佑又很小人地盼著多點流民跑到昂州來,這樣勞動力的問題就能解決了,兵源也能得到補充。否則光靠昂州土著的繁衍,等到猴年馬月去了! 一切匯報完畢,丁號才一捋須:“比起外面,昂州真是樂土啊!” 此言不虛。 原本是想著京城等地看門第要推薦,不大好混,到昂州是不得已、是幫忙、是吃苦換前程的人,此時都頗為慶幸。又有原是單身過來的工曹等人,趁勢申請搬取家眷到昂州來。 顏肅之痛快地答應了:“房舍都與你們留出來了,此時不搬,更待何時?” 眾人又說一回使君高義,丁號等這一些過場走完了,才提起正題:“前番接使君手令,攜君本家二郎同來,不知是要如何安排?” 顏肅之道:“我可不止帶了這一個孩子回來,先生何以只問這一個呢?他們是一樣的。吾兄之子,撫育照看而已?!?/br> 丁號還他一個高深莫測的微笑,山璞的嘴角卻翹高了十度。顏神佑心說,這對話很不對味兒啊。為毛單問二郎?以及,這個回答也……還有,山璞你…… 山璞見顏神佑望了過來,又回她一個憨厚的笑。 顏神佑:……這是要鬧哪樣? 丁號看了顏神佑一眼,問顏肅之:“使君,不知冀州之事朝廷有何應對?”雖然有邸報,您老是不是知道一點內幕呀? 顏肅之“呵呵”兩聲:“怕是得一年半載嘍?!?/br> 丁號逼問道:“難道就再沒有旁的應對之策的?” 顏肅之道:“還能如何?” 丁號卻笑問顏神佑:“若依小娘子看,朝廷當如何呢?” 顏神佑有點奇怪,為什么這個磕巴要問她,還是答道:“減營陵款項、減天下租賦,整軍、不令腐儒干涉軍事。” 丁號笑得跟朵花兒似的:“是極是極!”說著,又笑瞇瞇地將顏神佑上下打量了好久。然后又跟顏肅之狠夸了顏神佑一頓,搞得顏神佑越發覺得這家伙很奇怪。不想丁號話風一轉,又憂國憂民了起來,大力譴責起水太后之“無禮”!開始為顏神佑打抱不平起來了。 顏肅之才說:“此當不是圣上之意?!?/br> 丁號已經截斷道:“若非有人縱容,國家怎么會有這樣的太后?!真是視士大夫如無物!不是人君之所為!”又問顏神佑,“小娘子讀書,可見過這般荒唐的事情?” 他這么三句不離小娘子,搞得山璞覺得,要不是這個老家伙年紀是大家的一倍開外,還是個大賢者,真要懷疑他是情敵需要決個斗什么的了。哪怕山璞心里猜測,這丁號是另有目的。 有丁號開頭,盧慎、古工曹等也大力譴責起朝廷來了。哪怕顏肅之再說“不是圣上之意”,這些人也跟沒聽到似的,是不是他的意思,都給記他頭上去了!罵完水太后再罵水貨們,最后又說到朝廷諸公真是太無能了,好好的天下給他們治理成這個樣子。每罵一人,都要順捎說一句皇帝真是的,也不管管。 顏肅之忽然又一種被綁架之感,脊背發毛地看了一顏神佑一眼,心說,這種感覺好熟悉呀!好像當初這丫頭跟大舅子說,要他上表坑老三的時候,那是一樣一樣的。不管顏肅之自己說什么,好像都沒人信,大家都說他是受害者。 顏神佑被他這眼神一看,心說,看我做什么?又不是我指揮的,這事兒……等會兒得找人問問去。 好容易,開完了會,顏肅之死咬著不開口,顏神佑……沒人敢問她對水太后的評價。盧慎才說:“使君已經回來,諸位有多少話不能說?日已偏西,何如開宴為使君洗塵,明日再議?” 眾人都說好,一齊告辭。發現自己被擺了一道的顏肅之:……“丁先生且留步!” 顏神佑趁他和丁號說話的功夫,向山璞使了個眼色,兩人一齊出來,在一棵樹下站住。山璞道:“我也不知道丁先生的意思,只是自己猜了了一些。” 顏神佑歪著頭笑問:“你就知道我要說什么了?我要是問阿婉怎么樣了呢?” 山璞臉上一紅:“我已經說過她了,她也在用心學呢。這些日子,她總有種種擔心,又覺對你不起?!?/br> 顏神佑是真想問丁號這幾個月都做了什么,不想山璞又提起阿婉來,便順著問:“這話怎么說的?” 山璞道:“她知道做錯了,今天就要她來與你道歉?!边@事還真是有些難為情,山璞可以埋怨姜云,阿婉卻是有些對不起顏神佑的。悄悄就跟人家表哥搞到一起了,還瞞了這么久,心里還曾暗搓搓覺得顏神佑會反對。原本是個痛快人,可越是對親近的人,越難承認自己的錯,以至于拖到了現在。 顏神佑道:“這事錯在阿云?!?/br> 山璞道:“她也有不對的地方,應該早與我說,更該與你說個明白?!?/br> 顏神佑道:“好在有個好結果,你也不要放在心上啦?!?/br> 山璞點點頭,把話說明白了就好,再多的,就看以后的相處了,難道要壓著顏神佑,讓她說沒關系么?還是回去好好教育妹子才是正經?!昂迷谒F在也更懂事了些。” 顏神佑一挑眉,山璞淡淡一笑:“她想明白啦,我也與她說明白了,既然她自己選了夫婿,大家又答應了,她就得將日子好好過下去,不能令人為難。”事實上,山璞只對阿婉說了一句話——“我們,不當走回頭路?!?/br> 還好,阿婉聽明白了。前面的路要怎么走,是昂首挺胸自然而然,還是委曲求全,那得看她自己的悟性了。 顏神佑道:“這是實話,她也是個痛快人,想明白了便好。” 山璞道:“那你想明白了沒有?” “嗯?” 山璞提醒道:“丁先生?!?/br> 顏神佑道:“我們上京這幾個月,他是不是與你們說過什么?又或者是做了什么?” 山璞道:“你猜著了,他是時常說些朝廷看著要不好的話。與盧大郎他們只怕說得更多,照我猜,他怕是想鼓動使君閉門自保?!?/br> 軍閥割據!顏神佑想了一想,這倒也能說得過去。丁先生神神叨叨的,看著是經史大家,肚子里的鬼主意是一點也不少的。旁的事還好說,虞喆“好色誤早朝”、水太后“賜婚”二樣,確實是可以接受的反水的理由。還真是“反水”??! 無論什么時候,造反都是艱難的?!白銐虺浞帧钡睦碛梢仓挥心敲匆粭l:君不君,然后才能臣不臣。虞喆的事跡不好說,水太后作為皇帝親娘,做出來的事兒夠得上“君不君”了。 造反難度太大,但是冷眼看他們被別人搞死,這事兒別說還真讓人挑不出理兒來。 “那他又何必問二郎呢?” 山璞驚訝道:“這個你看不出來么?他這是擔心,六郎、八郎年紀都小,二郎可快要長成了,萬一使君要栽培二郎呢?” 燈下黑! 顏神佑雖然對禮法也是門兒清,但是有些固定思維還是需要再磨練的。比如說,顏肅之的兒子年紀小,如果他一朝有所不測,兒子不能做主,侄子就被視為繼承人了。雖然有顏淵之等在,但是顏肅之這樣千里迢迢把長房的兒子帶過來,難免讓人有其他的猜測。 所以他才會在剛才不停地拎顏神佑出來掛墻頭。顏神佑皺眉道:“這個丁先生,我原以他是經史大家……”忽然住了口。是的,經史大家,誰說經史大家就是“愚忠”于朝廷的呢?哪部經史里也沒說江山就是千秋萬代的呀! 顏神佑的心忽然跳得很快,山璞伸手試一試她的額頭:“你怎么了?” 顏神佑勉強一笑:“沒什么,想到了一點事情。你晚上帶阿婉過來啊,也好與阿萱她們交個朋友?!?/br> 山璞也沒再逼問,只是說:“她雖然是先前齊王之妃,眼下齊王死了,倒也沒什么了。我這便回去叫阿婉過來。” 顏神佑望著他的背影,有點不太開心。是啦,她是覺得山璞不錯,不過如果像她猜的那樣,丁號等人又有那么點小心思,倒顯得她跟山璞,是不得不在一起的政治聯姻了。比之舅家看待阿婉,竟是一模一樣的……等一下!難道姜家也? 顏神佑有點氣悶,等回到后面的時候,心里的氣已經消了:人是她看上的,隨之而來的都是附加的,甭管旁人怎么看,她自己選的、自己開心,就行了。 ———————————————————————————————— 顏希仁已經收拾好了,過來給姜氏問個安了。姜氏見他穿得整齊,也沒什么好挑剔的,只說:“方才走得急,你也沒來得及與你四叔好好說話,等下早些過去,與他說一聲,你明天再往他那里問個安?!?/br> 顏希仁乖巧地答應了,昂州這地方太邪了,還是小心為妙。 接著,更邪性的事來了! 令他驚訝的是,他跟他叔往前面去吃酒,他堂姐也跟著去了!顏希仁忽然覺得有什么不對了! 夭壽哦! 顏希仁覺得,他是該老實一點的。什么幫忙家里照看二房之類的蠢事就不要想了,他還是老老實實聽安排的好。 真是特別識相。 ☆、153·神秘的丁號 顏希仁膽戰心驚,跟在顏肅之身后,生怕這洗塵宴還有什么毀三觀的事情發生。眾人見他一副鵪鶉樣兒,再仔細看看,發現是只真鵪鶉,不似作偽,便都放下心來。顏希仁是楚氏指派來的,自然不會搞一個會搗亂的,萬一孩子自作主張,反而壞了兩處情份,這樣的傻事,楚氏是不會樂意去做的。 丁號等一看,這小子沒什么威脅,都緩了心情。 顏肅之卻將二郎、三郎、五郎、六郎與阿茵都叫了過來,一一為眾人介紹。六郎不須多言,三郎、五郎大家也時不時見上一見,便知重點是二郎與阿茵。細品顏肅之語中之意:“與六郎是一樣對待的?!?/br> 這話真是畫風清奇,兄弟家的兒子,那是你侄子,要說跟親兒子一樣,雖然有點煽情,但也可以接受。唐儀家的兒子……再說什么通家之好,跟你也不是一個姓兒的好么?看來是真的重視了,否則不須將這么個毛孩子也拎到正式場合介紹一樣,擱后頭怎么養不是養?據說兩家是親家?連小娘子都帶來了? 丁號等一干人在這里打了個著重號,預備找時間問上一問。面上卻順著顏肅之說:“那是一定的?!?/br> 顏肅之見話說得差不多了,便宣布開席:“明日放假一天,今日不醉不歸?!边@就是純喝酒聯絡感情的信號了。該匯報的早些時候已經匯報過了,再有細節問題可以后天再說。 席間,與顏肅之上壽,爾后與顏神佑寒暄。彼此說些趣聞,譬如鄉間小民這二年過得好些,便說自己是富人了一類。 顏希仁……顏希仁繼續裝鵪鶉,看看沒他什么事兒了,跑去找他四叔一起聊天了。顏淵之看到他也很高興,問了一回京中情況——這個其實已經知道了,郁氏已經跟他說過了——又問一回功課。叔侄倆在一家變態中間,也算是找到了同盟。 那邊小朋友們露了一回臉,便被領到了后面,三郎、五郎還想留下,被顏神佑一個眼風掃過去,都老實了。顏淵之抹了一把汗,也瞪了一眼過去,弟兄倆才要領著六郎和阿茵往后面去。一低頭,六郎已經一伸胖手,阿茵把小胖爪往六郎手里一放,兩人已經手拉拉走遠了……走遠了……遠了…… 趕緊追了上去。 剩下顏希仁苦逼地陪他四叔玩耍= =!他的年紀說大不大,說小可也不小了,不適合跟內宅婦人混在一起了,據說今天還有女客,更要避避嫌,只得縮在這里來回觀察變態。 顏神佑見他有顏淵之照看著,便不再緊盯著他,眼睛四下一看,正看到山璞。山璞對她舉杯,雙目含笑。顏神佑也舉手中杯,兩人遙遙作了一個碰杯狀,又一齊飲了杯中酒。 顏神佑并不嗜酒,顏肅之除開與唐儀在一處,極少飲酒,顏神佑受他影響,喝得也少,飲了幾杯,便放下,阿琴緊跟著她,給她換上了蜜水。 丁號嘴皮子不利索,一雙眼睛卻是又亮又靈活,現在這個轉動的模式,不像是一雙名士的眼睛,倒似一雙賊眼。眼珠子在顏神佑和山璞身處來回移動,又欲蓋彌彰地抬起一邊袖子,躲在袖子后面嘿嘿地笑。 山璞頗為注意,輕咳一聲,硬轉過腦袋來,跟盧慎說話。心里卻想:莫不是這位先生看出什么來了?他雖是名士,似也不曾覺得這樣不妥?一時又有些擔心,怕阿婉在后面的表現不太好。單純只是個熟人家的孩子與將要做侄兒媳婦,這兩者的要求顯然是不同的,就怕在姜氏那里出什么差錯呢。 顏神佑也覺得丁號的眼神很怪異,跟打著什么壞主意似的。有丁號鬧這么一出,顏神佑便收斂了心神,不再多與山璞有眼神接觸了。再看顏肅之,他今天并不飲酒,只與眾屬官聊天,又特將徐昭喚了來,問他最近都做了什么。 徐昭暗叫一聲倒霉,上司是親舅舅,上司的上司是另一位舅舅,還有比這個更悲催的嗎?他舅早些時候給了他一封信,他娘寫的,內容除了叨嘮關心之外,鄭重叮囑了一件事情:聽你舅的話。 徐昭想死!看看姜五郎,春風得意的死樣子!都不曉得他回京一趟,遇到了什么好事了!人比人,氣死人! 最讓徐昭不平衡的是,除了他,旁人都一副特別開心的樣子!真是太欺負人了!心里碎碎念,在顏肅之面前還得裝得特別老實。豈料顏肅之就是中二過來的,最擅長就是腹誹,一看他這個樣子就知道他不對勁兒,陰惻惻地道:“你往后每天交五頁大字來!” 徐昭:“=囗=!”舅,舅我錯了,不要??! 這種表情顏肅之更明白了,冷冷地又添了一句:“紙可貴,尋常人想尋字紙還難呢,寫壞了糟蹋了東西,看我怎么收拾你!” 徐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