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節(jié)
顏神佑道:“伯父這會兒又不在家,您去了,像什么?還是我去吧。” 顏肅之往常這般隨意慣了,聽顏神佑一說,才道:“也好。” 顏神佑又往唐家去了一趟,果然,唐儀不在家,蔡氏倒是知道有造反的人了卻沒有什么應對。打仗是朝廷的事兒,是男人的事兒,便是有她的事兒,一時半會兒打不到京城,她也可以等唐儀下班回家再說。 見顏神佑來,蔡氏還吃了一驚:“這么急匆匆的,什么事兒?” 顏神佑道:“伯父可曾傳消息回來?” 蔡氏就知道,顏神佑也知道了,點一點頭:“不要太擔心了,朝廷還有大將,冀州離京城還遠,無論如何,大家都很安全的。” 顏神佑心說,您還覺不出味兒么,一年兩年的,造反的越來越多,還敢說京城能保得住?這個話她沒說出來,怕嚇著了蔡氏,只說:“我來不是為這個的,出了這個事兒,我阿爹就不好在京里多留了,怎么著也要做個姿態(tài),回去看一看昂州。先前說過的,要招娣姐兒幾個到我們那里去散心,恐怕得勞您提早準備著了,好跟我們一起走。她們年紀小,獨自走這么遠的路,怕大家都不放心。” 蔡氏一怔,道:“這也使得,你們這幾日且不走罷?” 顏神佑道:“總得跟圣上說過了,圣上準了,才能走。眼瞅快到正旦了,估摸著得正旦過后了。” 蔡氏道:“那成,我收拾著。”只要不是馬上走,就要跟唐儀最后確認一下才好。 顏神佑跑完這兩家,才安心回家去。姜家是已經知道了的,如何安置自然不用她來cao心。回到家里先看八郎,這小子倒是識時務得很,燒已經退了,只是比剛來的時候略瘦了一點。當初的胖底子還在,依舊是個圓寶寶。四下張望,顏神佑已經不在姜氏這里了,顏神佑奇道:“阿娘,阿爹來過沒有?” 姜氏道:“來過了,他說的,可是真的?” 顏神佑道:“是啊,我在外婆那里聽到的,阿舅使人來說的。回到家里,唐伯父又使人告訴阿爹了。想來是真的了。除非外頭傳進宮里的消息是假的。” 姜氏道:“這大過年的……” 伸手在八郎圓嘟嘟的臉頰上點了兩點,顏神佑問姜氏:“阿娘,八郎這個樣子,能隨咱們一道走么?” 姜氏咬牙道:“那也得一同走。是我大意了,當年六郎的時候,我那么小心,他小,我就留在昂州照看他。真是兒子多了,就不小心了么?”說著,眼圈兒都紅了。 顏神佑忙打岔道:“雖然定下要回去,這年恐怕還得過呢。咱們走禮的單子都擬好了?往年人不在,有疏漏還好說主人家不在,路上有疏失,如今人在京里,可得仔細了。” 姜氏嗔道:“還用你來說?”又嘆道,“這是怎么了?不過又一次亂民,便這般放到心上,朝廷,真是……” 未盡的嘆息里真是無限惆悵之意,想不到有生之年,說不定就能看一次朝代更迭。這種感情,真是復雜得緊。哪怕這個朝廷確實亂七八糟的,要說換一個,似姜氏這等身份的人,卻又并不是歡欣鼓舞的。看到朝廷不得人心,有點風吹草動大家就覺得它要倒了,姜氏也是頗為難過的。 顏神佑道:“管朝廷如何呢?現(xiàn)在只盼著百姓別受太多的罪,無論從逆與不從,兵鋒所指,都難有好日子過了。哪次大亂,人口不會驟減的?該得想想有流民涌入之后,昂州要怎么辦了,我怕會亂吶。” 姜氏看著顏神佑咬著拇指想辦法,難道沒有出手打掉她的爪子,抱起八郎來,輕輕拍著,也不打擾顏神佑想事兒。顏神佑想的是,如果涌進了災民,那得怎么安置?又要怎么管理?如果有流亡的士人,又得怎么辦呢?最怕就是士人與流民混雜,這尼瑪要是來搶地盤,那她家就了! 頭一條,親民官得是自己人。再者,流民里也可募民,這就得自己人來帶,或者,顏肅之得親領。練兵的湊合也不能交給外人! ———————————————————————————————— 顏神佑這里,也是想到掌燈。姜氏道:“好了,不要再想了,飯好了,去用飯罷。” 顏神佑抬眼一看,吃驚道:“都這個時候了?” 姜氏道:“可不是么,有什么事,吃過了飯再說。” 飯才擺上來,還沒扒兩口,宮里又來了使者,道是急召顏肅之入宮議事——立等。 顏肅之只得放下飯碗,來使還說:“使君無須擔心,宮里有飯的。” 顏肅之換了衣服,再跟使者入宮。姜氏命取了賞錢與他,顏肅之還要打聽點消息。宮使道:“您入宮就知道了,在外頭說,傳出去了可不好,這事兒真不能說!” 顏神佑心道,有什么事,是給了錢也不能現(xiàn)在說的?難道是宮廷陰私之事?宮廷陰私之事,又如何要一個外臣去商量?再者出兵平亂又或者安民的事情,朝廷里自有人做。柴丞相雖不如米丞相,也不至于想不出安撫的辦法。郁陶還在呢,平亂也不至于無人可問呀。 顏肅之道:“我只問一句,今天回本家,聽說尚書令皆被召入宮中,現(xiàn)在他們出來了沒有?” 這個能說,宮使道:“不曾,正是為了商議此事。” 那就更奇怪了呀!怎么可能這些人都想不出辦法?如果是缺錢要山寨,可能這些人不熟悉,顏肅之就能出個主意搞個土豪金啥的。再常見不過的軍國大事,怎么可能沒辦法呢? 很快,顏肅之就知道了——小吏果然jian滑如油,打出的旗號卻是齊王! 齊王死,這沒錯。可死人比活人好利用,因為死人不會說話,不會站出來說:我是真的,我都死了還不讓我安生,當心我找你聊天! 阿米豆腐!這小吏金井欄,沒錯,就是這個名字,他爹不會起名字,給兒子想名字想得太入神,不小心撞到井欄上,兒子就叫井欄了。這個金井欄同學,頗熟一些暗箱手段,做事又比史九精細得多。扯出一面齊王的大旗來,謊稱齊王沒死,要向虞喆討個說法! ☆、150·麻煩變大了 假托天命、假托名人,是造反常用的手段了。不搞一點這些東西,都不好意思說自己的造反意志堅定。什么編造讖語啦、制造奇怪的物件啦、謊稱是某政治斗爭失敗的人物啦……準備得更充分一點的,還有為造反先搞個邪教出來的。 一旦出現(xiàn)這些情況,大家就知道,這事兒就小不了。 顏肅之一聽到“齊王”二字,就知道事情要壞。 齊王的旗號一打出來,真假先不說,就先把虞喆推到了一個不利的境地。 齊王是虞喆他弟,死得特別蹊蹺,天下都在猜,這事兒是皇帝干的吧?這事兒一定是皇帝干的!當時五王遠在千里之外,還個個發(fā)了吊唁的信過來,明里暗里,說虞喆沒有照顧好弟弟。又將謠言散布得到處都是。 現(xiàn)在金井欄利用了五王事先做好的輿論攻勢,順勢就顯示出了自己的正義性來了。 是,你是皇帝,可皇帝也不能不講理吧?根本沒有犯錯的弟弟,就因為你一個“忌憚”,便容不下他、想要搞死他。你想什么呢? 是啦,所有人的心里,造反都不是一件好事。你有再多的不得己,一旦造反了,那也都成了你的錯了。官逼民反又怎么樣?他逼你,是他不對,你造反了,你的錯就更大! 然而如果有個“不得不”的理由——比如仇太深,那就不一樣了。對于一個殘害手足的皇帝,難道要讓兄弟們引頸受戮么?不去送死,那就只好造反了。 這果然是一個需要將能信得過的人都喚過來商量的大難題!顏肅之嘆了一口氣,心道,不甭這亂平不平得了,虞喆的名聲都要再壞上一壞了。蠢孩子,做戲都不會,越想要齊王死,就越要對他好,到時候他死了,沒人懷疑是你做的。你一直對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現(xiàn)在好了,他一出事兒,大家都懷疑到你身上了。他死了之后,還有人拿他來給你添堵,你說你傻不傻呀? 顏肅之進了勤政殿,見過虞喆。一看,虞喆一張小臉兒,透著黑黃的煞氣。顏肅之便假作什么都不知道,對他行完了禮,默默坐到末尾的位子上去。真是要慶幸在這一群人里,他是最不顯眼的。 虞喆見他來了,便問道:“卿有何良策?” 顏肅之裝傻:“不知陛下問的是何事?” 虞喆欲言又止,指示顏孝之給顏肅之解說一回。唐儀肚里笑翻了,顏肅之必然是知道事情了,還裝傻,這是逼虞喆自己說出來么?一看虞喆那吃了死蒼蠅一樣的臉色,唐儀就一陣開心。 顏孝之也不好說得太過詳細,就只說了一句話:“逆賊謊稱奉齊王之命。” 顏肅之作頓悟之狀!然后愁眉苦臉地道:“是有一點難辦呢,總不能將齊王搖活了來辟謠罷?” 搖活了又能怎樣呢?虞喆的口碑已經差了,就算齊王活了,也于事無補了。 金井欄的旗號一打出,反而比當初的史九,更得人同情。史九提出的口號,看起來是相當先進客觀的,卻有一個弊端——既然要均貧富了,手握資源的豪強士族們肯定不會答應的。口號一出,就平添了一堆的敵人。 金井欄與史九不同,作為一個深諳官場的油滑小吏,他與史九的階級成份或者說立場,就完全不同。他打出來的旗號,比起史九,更能團結盡可能多的人。這個國家的許多資源,還是掌握在豪強們的手上的。齊王之死,天下都覺得冤。再看虞喆的表現(xiàn),近期又縱容他舅家給國家功臣之后的顏家沒臉。越看越不像個樣兒,說他干不下去了,也不是不可能。 哪怕不是金井欄,哪怕金井欄說的是假的,也值得大家袖手旁觀一下下,而不是襄助朝廷平亂。 虞喆不耐煩地道:“拿下逆賊,一切便都好辦了。” 顏肅與唐儀互看一眼,這倆一起開這種高層會議還是頭一回,彼此都覺得新鮮,在虞喆的眼皮子底下眼神亂飛。一齊吐槽虞喆:真要一切都好辦了,你還叫這么多人過來干嘛?!直接點兵平亂,然后想著怎么粉飾太平過好這個年不就行了? 顏肅之是打定主意不多插嘴的,不想虞喆記起先帝對他的囑咐來了,說是顏肅之是有些主意的人,遇到難題,可以問他。便問:“仲泰有何高見?” 被boss點名,不管是上課下本還是開會,都是一件痛苦的事情。顏肅之不得不說:“誠如陛下所言,平逆是第一要緊的,至如流言,臣以為,背后恐有推手。”說了等于沒有說,虞喆也知道背后有推手,嫌疑人都有——五王。 虞喆道:“則如何平息流言?” 顏肅之道:“新年,陛下不是得祭告太廟等處么?捎帶的給齊王也祭一祭唄,告訴大家,齊王已經死了,外邊的那個是假的。記得拉上趙王,一起做個臉。” 還有更好的辦嗎?沒有了。流言就是這么個討厭的東西,如果再有一點點影子作支撐,就更討厭了。 柴丞相咳嗽一聲,道:“說到新年,京城還是得過一個像樣的新年,益發(fā)不能顯出慌亂來,這樣才能安定民心。” 眾人附議。 虞喆板著臉道:“諸位回家,只當沒有這個事兒,該怎么過年,還怎么過,該熱鬧的還是要熱鬧。” 眾人唯唯。 郁陶抬眼四下一看,內心頗為荒涼。不是他大過年的說喪氣話(雖然還沒有說出口來),總覺得在座的人,幾乎已經全部與虞喆離心離德了——包括他自己。虞喆這孩子,也算是他看著長大的,對他也算是比較尊重的。可是憑良心說,他也不覺得虞喆這個皇帝做得算好。 硬尊太后、齊王喪命、賜婚,三條加在一起,真是寒了滿朝文武的心,這其中,齊王之死反而是最次要的了。最要命的,還是“賜婚”。這種無視大臣權益的做法,怎么能夠讓人心甘情愿地為他著想? 一群不樂意的人,湊在一起出主意,也只不過是因為金井欄這個小吏起事,同樣冒犯到了他們而已。眼下大家是為自保,可不是為了保虞喆。如果有一個人比虞喆更適合做皇帝,相信在座的這些人,沒一個會站出來死保虞喆的。 這個時候,還是需要一個朝廷來撐場面的,郁陶也只好發(fā)言道:“既要保密,調兵之事便須慎重了。” 于是又開始議平叛之事。郁陶認為,趙忠倒是合適了,但是趙忠的職位比較高,一旦缺席了新年慶典,必然為眾人覺察。 唐儀道:“怕什么,就說他病得起不來了,悄悄離京。”密調部隊就是了。 虞喆同意了這么個辦法。 柴丞相道:“糧草從哪里撥呢?今年的都已入庫了呀,糧草軍械一動,京城誰還不知?”又議何處之兵馬糧草適宜調動。 郁陶心說,你們真是壞透了,就這么見不得趙忠好么?有現(xiàn)成的糧草不給他使,有現(xiàn)在的兵馬不給他帶。領著并不熟悉的兵馬,糧草還要隔一陣發(fā)一點,冰天雪地北上?你們跟他有仇是吧? 論起仇來,大概都沒有尤老先生的大,之所以要搞趙忠,乃是因為他擺明車馬是先帝的人,對虞喆也是沿襲了以往的忠誠。一群看虞喆不順眼的貨,自然不能讓這么個雖然人品不太好,但是能打仗會領兵的人過得舒坦了。沒了趙忠,虞喆還有什么人能夠領兵保他? 郁陶自己都不敢保證會盡忠到最后一刻。 這真是應了顏神佑當年說的,要先翦其羽翼了。 直議到漏下三刻,諸事議定,顏肅之也沒混上宮里的飯。見旁人再沒其他說的了,顏肅之便以“昂州兵少,如今又有攘動,久不回城,恐怕出事”為由,申請正旦一過就回。且又提出了比較信得過的親朋友的名單,用來填充昂州的公務員序列。 虞喆也擔心不止冀州一地出事。尤其昂州是新設的地方,增添了十數(shù)萬戶的山民,這種新附之地,最不安全。顏肅之提出回去,穩(wěn)定一下局勢,也是好的。當即便答應了。 于是調兵的調兵、擬旨的擬旨、回家的回家。 ———————————————————————————————— 雖然宮里議事的時候,已經作出十分緊急的樣子,出得宮來都還要裝成沒什么大事。對好的口風,卻是正旦如何慶賀,以及祭太廟的時候如何捎上齊王,是祭完太廟之后順捎呢,還是第二天再去。 官方的說法就是這樣了,然而回到家里,與會者無不是另一番說辭。短時間內京城無事,也就不用慌忙離京了,京城還是很安全的。既然如此,就不用“假裝正常過年”了,大家就是真的正常過一個新年好了。 該走親訪友的繼續(xù)走親訪友,該聽歌看舞的還是聽歌看舞,反正,金井欄一介小吏,此事未必會成。等金井欄被按下了,估計過不久,才是五王起兵。那個時候,估計很有一些人準備開城門迎接。 顏肅之回到家里,妻女都沒睡下,還等著他回來呢。 姜氏看他脫了外氅,問道:“宮里用過什么飯了?只怕也吃不好罷?” 顏肅之道:“哪有什么飲食?怕是忙得忘了呢。” 姜氏命擺飯,上菜的功夫,顏肅之簡明扼要地說了過完年就回去的事情。顏神佑一聽又是趙忠領兵,心說,這誰呀,這么跟他過意不去!趙忠已經是驃騎大將軍了,立了功,再無可封,敗績了,就是人生敗筆。好有六十歲了,退休的年紀,還讓人家大冬天的往外跑。反正這個氣候,要不是為了自己爹媽,擱顏神佑這兒,她都不樂意領兵出去。 姜氏道:“我已經著手收拾回去的事了,八郎的燒也退了,再休養(yǎng)幾日正好動身。南邊暖和,對孩子也好。” 顏神佑道:“這兩天還是要催一催唐伯父那里的。” 顏肅之道:“我再去他家一趟好了。” 飯菜來了,都是顏肅之喜歡吃的,還有一盅熱乎乎的好湯。顏肅之吃飽喝足,拍拍手:“大廈將傾,獨木也難支,我不去推它,卻也不想為扶它折斷了自己的腰。都去休息罷。” 此言一出,連姜氏都沒有反對了。水貨們辦事,惡心到她了,換個皇帝也好,難道還有別家外戚會比水貨更討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