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節
顏神佑扳著指頭,道:“想下山,是有遠見。為族人,是有擔當。逢大亂而不氣餒、不遷怒,是有智慧。能報父母之仇,是有能力。先報了仇再來找您,可見沒昏頭。沒等三年孝,是不拘泥。他對他meimei也很好呀,很心細的一個人呢。而且——”顏神佑悠悠地道,“長得也很好呀……” 顏肅之掩面敗退。 ———————————————————————————————— 顏肅之敗退了之后,不得不承認,顏神佑的話雖然帶了幾分無賴的味道,但是卻相當有理。這事兒不能瞞著妻子,不好自己做了決定之后,再去通知。而且山璞,雖然條件很硬,但是招牌不夠亮。 豈料在他期期艾艾地跟姜氏說:“神佑今年十五了,婚事可怎么辦?”的時候,姜氏很篤定地問:“郎君看上誰了?” 顏肅之:“!” 姜氏鎮定地看著他:“說吧。” 顏肅之:“=皿=!”親,你怎么猜出來的,親? 出乎意料地,姜氏接通了顏肅之的腦電波,很正常地回答道:“否則郎君眼下如此忙碌,斷不至于忽然來說她的事情。離她生日還有月余呢。郎君的表情,又是這么……”猥瑣!你當我是瞎的嗎? 顏肅之正色道:“我是想,她這么能干,又懂事兒,擱哪個家里受氣我都舍不得。” 姜氏的臉沉了一沉,嘆道:“果然如此了。” “哈?” “大約是山小郎了?也罷,倒也算配了。” 顏肅之下巴都要掉下來了:“娘子是說?” 姜氏道:“很奇怪?” 顏肅之哪敢說“是”呀?趕緊搖頭!姜氏道:“我想了很久啦,從她除夕夜里又拿起刀,我就在想,她可怎么辦?她從小就跟旁人不大一樣,我那時只想她快些長大,聰明懂事些就好。現在看來,她懂得太多了。我想過怎么把她擰過來,可是不成呀,擰不過。外頭飛過的鳥,關到籠子里?我也心疼。” 顏肅之沉默了。 姜氏續道:“擰不回來啦,就想,讓她過得自在一些罷。我看山小郎他母親,過得也很不錯。如今山小郎也算是歸化了,郎君要是相中了……也得等到他滿了孝再提。” 顏肅之松了一口氣,小聲道:“這是自然。其實,這是他跑來跟我說的。看神佑到年紀了,他怕再等神佑被人訂了去,這才來說一說。想等滿孝。” 姜氏道:“神佑托生成咱們女兒,也沒過幾天舒心日子。我總想調教著她,叫她跟旁人家的孩子一樣,旁人有的,她都有,什么也不缺,也不用羨慕人家。可現在看來,還是不成的,又耽誤她了。由著她罷。” 顏肅之有些著慌,拿了自己的手帕遞給姜氏擦眼淚:“以前都是我不好。” 姜氏道:“那你以后待她好些。弄得孩子不得不剛強起來,跟平常人不一樣了,你就得護她到底。我欠她的,你也欠她的了。人說兒女都是債,我們于她有生養之恩,還了舊債。這十幾年下來,卻又添了新債啦。” 顏肅之賭咒發誓:“我也是這樣想的!既不能定一個世人看了先叫一聲好的,就得叫世人不敢說一個不字。” 姜氏破涕為笑:“你又發狂了。山小郎究竟怎么說的?” 顏肅之又背了一回書,姜氏道:“倒有趣。也是個苦孩子,人也好,會疼人就行。” 正在焦灼不安地等回信的山璞兄,此時不宵知道,他已經被三讀通過了。就等他……上門表演綜藝節目了。他這會兒正在想:不唱歌么?好像也不好,真的很想唱一曲來的。可是突然唱起來,會不會太突兀了?還在孝里呢,沖小姑娘唱歌?不太好啊! 可不可以加個背書?“等我出孝”? 這位仁兄的腦回路,也有點不太正常了。 ☆、137·坑情爹的情緣 山璞在自己家里坐臥不寧的時候,顏神佑被姜氏在喊了去談話。 對于姜氏,顏神佑還是有那么一點點怕的。說來也奇怪,她不怕中二病沒人性,但是很怕面對姜氏。也許是知道跟顏肅之無論如何都有辦法談得攏,但是與姜氏雖然三觀之間沒有太大的差異,看問題的角度還有很大不同,顏神佑總覺得,她跟姜氏在很多事情上,比較難取得共識。 哪怕跟顏肅之說話的時候講得再硬氣,一聽說姜氏要找她談話,顏神佑還是咽了口唾沫,心情頗為緊張。 到了一看,姜氏的表情也確實不怎么美妙。姜氏的心里,還是希望女兒能夠走主流路線的。小時候做一個神童,長大了做一個淑女,嫁到世家,然后一輩子都受人尊敬,兒女都是婚姻市場上的搶手貨。姜氏之愿足矣。可顏神佑偏要走個非主流的路線,是啦,現在看來是走得不錯,可是,負責任的父母,都不會樂見兒女走這么個小眾路線的。 另辟蹊徑? 想法不錯,但是走得人少,也就代表著沒有人給你踩出一條平坦的路來,你得自己闖蕩。后果,也沒人能保證。 姜氏當然是不開心的。 只是事已至此,開弓沒有回頭箭,想讓老虎吃齋,那得是佛陀親自來點化。 可姜氏還是不放心,她就是怕,怕女兒選山璞是不得已,是情勢所迫。是因為看著現在這個樣子,旁人家沒人能娶,怕女兒心有不甘。 這種思想之下,姜氏的臉色實難好得起來。 顏神佑聽顏肅之說姜氏答應了,過來見姜氏的時候還是有那么一點點不自在的。看到這樣的一張臉,就更忐忑了。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阿娘。” 姜氏看到她這個樣子,也不及分辨心中是個什么滋味,沒好氣地道:“你作出這么個可憐樣做什么?過來坐,我有話要問你。” 顏神佑小小步走了過去,姜氏先不對她說話,卻請被顏神佑撒嬌打滾兒拉過來保命的顏肅之“先回避,娘兒倆有私房話要說。” 顏肅之左右為難,最后還是選擇聽太座的話,灰溜溜地跑掉了。 姜氏拉著顏神佑的手,問她:“你阿爹與我說了,他看山小郎不壞,你也相中那個小子了?” 顏神佑緊張地點點頭。 姜氏道:“你不用管大人的想法,昂州這地方,我們留亦可,不留亦可,京城還繁華些。你不須為了什么昂州情勢、山民精兵,倒把自己搭進去了。我不賣女兒!只要你不愿,無論如何,我也為你爭一回。”這才是支走顏肅之的原因。 顏神佑臉上有一瞬的驚訝,連忙搖頭:“并為是為了這個。” “嗯?你是真看上他人品好了?夫婿人品不好,父母也餓不著你。夫婿人品好了,他也未必不會讓你挨餓。你可想明白了。” 顏神佑爬起來,跑到姜氏背后抱著她,下巴尖兒擱在姜氏左肩上,兩條手臂將姜氏緊緊擁著,聲音有點哽咽:“阿娘放心,我想好了,并不是為了那個的。”說著,又緊了緊手臂。 姜氏兩條手臂被女兒勒緊了貼著自己的兩肋,掙扎了一下,道:“怪熱了,你放手,過來與我說仔細了。真看上他了?這么小郎君,你見的也不少了,俊彥也有幾個,就沒一個看得上的?”比如姜云啦,這個知根知底兒。比如京里也參加了兩回詩會,世家公子也見了不少,都是身家很好的少年。再不濟,昂州還有一個盧慎,出身次了一點,好歹也是世家,現在看來家庭問題已經被鎮壓了下去,本人也很有能力。 姜氏聽到顏神佑在她的耳朵邊響亮地咽了一口口水,正要說“你緊張什么”的時候,就聽顏神佑期期艾艾地道:“咳,那,那個,說了別生氣啊。我,那個,聽說阿姊定親之后,就想過這個事了。待阿姊及笄,我又想了一回。這個,小郎君我是見了不見了,可是……只有想到他的臉的時候,才覺得能下得去口哇!” 姜氏:“……=皿=!” 顏神佑覺得手下的身軀一僵,也跟著緊張起來,就怕姜氏發飆,雙臂運氣,防著姜氏暴起揍她。要不然她為什么好好地跟親媽拉著手溫馨對話,卻突然跑背后這么一抱呢?——就是為了防著這一招。 覺得不對了,她趕緊再解釋:“哎呀,不是那個意思啦,我是說……要換了別人吧,拉個手什么的都覺得別扭呀!”完全想像不出來怎么滾床單啊親!嫁了一個滾不下去床單的老公,這日子要怎么過呀? 豈料姜氏只是微微一怔,居然沒有反對!只說:“人是你選的,那就……等他出了孝,好好過!你不要與他總在一處,雖是昂州風氣開放,也不要有什么逾禮之舉。他還不曾出孝,叫你阿爹與他定個約,等他出孝了,再說。” 顏神佑滿腹狐疑,還是“哦”了一聲,有點好奇自己為什么有這么好的運氣。 她卻不知“下得去口”這四個字戳到了姜氏的心坎兒上,姜氏剛結婚那會兒,有了那么個無賴丈夫,新婚之夜沒過一半兒,就有點下不去口了。之后互相不怎么尊敬,處得卻是如冰。這給姜氏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心理陰影。 顏肅之當初跟姜戎說的沒感情不好意思下手,其實是做對了。如果沒有他后來賣蠢追老婆,即使兩人為了共同的目標——生個兒子——而在一起了。哪怕顏肅之有改過之意,保不齊姜氏又是一個楚氏了。 所以,在姜氏心里,婚姻生活,也是得考慮到雙方的感情問題。若得嫁入世家,辛苦一點也值得。若不愿嫁入世家,那順著自己的心意過,也不錯。 姜氏放松了下來:“你不熱我還熱呢,去請你阿爹過來罷。” 顏神佑心里舒了一大口氣,親自去請顏肅之。顏肅之根本沒走,依舊在墻根底下蹲著。這個位置他蹲起來十分有經驗,顏神佑來叫他,他還曉得往外蹓跶幾步,裝作是在別處過來的。 進了屋,聽姜氏道:“山小郎在孝中呢,平素沒有這等事見便見了,既是為了此事,神佑就不宜單見他。還是郎君去吧,他既下了雙魚佩,郎君也回他一件表記才好。正經的,就該是父母之命。” 顏肅之“嘿嘿”一笑,道:“是極是極,我去。叫那小子急上一急。” 姜氏卻又道:“此事且不宜與本家說,恐阿家有甚不滿。”竟是打了個先斬后奏的主意。預備著山璞孝期過了,顏肅之作為女方父親,就答應了山璞的求婚,然后通知親友:我要嫁閨女了,來喝喜酒吧。不給別人嘰歪的機會。在這件事情上,顏肅之有決定權,但是楚氏一旦有意見,顏肅之了不好裝聽不見的。山璞雖然算是個實力派了,可畢竟是才歸化的山夷,比土鱉還要受點歧視。 顏肅之掐指一算,道:“放心罷。” 命人叫山璞來。 山璞等了半天,沒見顏神佑派人來,卻聞說使君有請,心下更忐忑了。見了面,顏肅之一揚下巴,山璞見他面前案上放了只漆匣,整個人都不好了。這是要把禮物還回來嗎?這是沒希望了嗎? 顏肅之見他一雙眼睛都沒了光彩,也有點可憐他了。先開口道:“你的東西,我收下了,這個,是給你的。你還沒出孝,出了孝,來提親吧。” 山璞的眼睛“biu”就被點亮了,試探地道:“那……您可問過小娘子了?” 顏肅之摸摸小胡子:“啊!我敢不問么?都是我祖宗。” 山璞臉上的笑意再來止不住,滿滿的,幾乎要溢出來了。顏肅之覺得刺眼,又忍不住要刺他兩句:“在我這里,唱歌兒就免了,我怕你招了狼來!” 然后他就驚奇地發現,一向以憨厚面目示人的山璞,腦筋轉得居然也不慢,山璞說:“小娘子想聽時,我就唱來。” 顏肅之:“……” 山璞見他無語,情知他是同意了,但是有點準岳父的別扭心態,悄悄上前,雙手捧了漆匣:“謝使君抬愛。” “哼。” 漆匣里是一雙水晶琢成的鴻雁,晶瑩剔透,雕工圓潤。山璞看而又看,愛不釋手,被阿婉取笑了好幾回。還問他:“那你往后,怎么見阿壽姐呢?見了面,又不好唱歌,說什么呢?說過了頭,使君該生氣啦。” 山璞將臉一板:“你小姑娘家,不要管啦!” 阿婉比了個豬鼻子給他看:“阿壽姐要是害羞了,不肯見你,你還得讓我幫忙傳信呢。還不快求我!” 山璞取了根紅繩兒,將水晶雁一穿,往脖子上一掛,直接塞衣服里面了。 阿婉正要搶呢,頓時傻眼了。萬萬沒想到呀,她哥居然是個隱藏屬性的無賴。 ———————————————————————————————— 阿婉的擔心實在是很多余,對于學霸們來說,話題并不是問題。對于山璞來說,見顏神佑也不是問題。 想來顏肅之也不會總將女兒關在家里,昂州有大事討論的時候,顏神佑也免不了出席一場的。眼下正有一件十分重大的,關系昂州穩定的大事需要討論,顏神佑想必也是會出席的。 這件事情,便是山民們的管理問題。 顏肅之帶著山璞,將全昂州拉網梳理了一回,山上清下來的山民戶口數以十萬計。沒有這么大的人口基數,也不可能源源不斷往歸義輸了這么多勞工建新城,能將一座大城在近一年的時間里建好,人工就不是一個小數目。 現在新城建好了,許諾給人家安置的。已經在著手做了不假,但也不可能一朝一夕就做好。劃塊地方分幾畝田容易,能不能真的穩定下來,還得看后續的管理。后續一個管不好,再生出矛盾來,又得再費二回事兒。 下一次開會的時候,山璞就順利地見到了顏神佑。 再次見面,兩人就都有那么一點不好意思了。 山璞到現在還沒弄明白,好好一個小娘子是怎么看上他的。好像中了個大獎,但是自己都不記得是怎么填下的中獎號碼。如果他拿這個問題問顏神佑,小變態一定會告訴他:因為你買了彩票了呀,親。 是的,哪怕是中彩票,聽起來一本萬利,你也得先拿出本來。一直以來的努力,就是山璞的投資。而且還不能說是“一本”,山璞同學的努力并不少。 顏神佑也不否認,山璞的長相很加分,但是如果沒有為族人考慮的遠見,沒有遭逢大變之后的堅持,沒有融入山下的胸懷,沒有對meimei的關愛,光有一張帥臉,大約也是不行的。這些就組成了一個山璞,讓她樂意去親近。 兩輩子加起來這么大年紀了,經歷也不算很少了,顏神佑想了半天,還是覺得什么情詩情話的都是虛的,她想遵從自己的本能。就是他了! 至于山璞是怎么看上她的,她自己反而不糾結了。看上了就是看上了,或許等真的結婚之后,她閑下來會去問上一問。如果不得閑,又何必再問呢?反正,人已經落到她手里。 顏神佑想得豁達,但是眼睛一撞進山璞那雙深且黑的眼睛里時,還是不免覺得喉嚨一緊,居然帶點羞澀地微微擰了臉。山璞耳尖又紅了一點,卻仍然眼尖地發現顏神佑的耳尖也紅了一點,不由心下大定。不敢再盯著人家小嫩脖子看,山璞掐了一下掌心,強硬地擰過脖子來看顏肅之。力道之大,差點把腦袋都甩暈了。 顏肅之看在眼里,不由暗樂。 會是開在州府里的,與會的是州府的高層,見到了山璞也不覺得奇怪,大家似乎已經默許了他經常在州府里出現了。看到顏神佑就更不覺得奇怪了,在歸義這片地方呆久了,見識過了當地風俗之后,在嚴肅的會議場合出現幾個女孩子,真是再正常也不過了。尤其當那個女孩子是個小變態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