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節
阿婉笑道:“我在山下住的時候,記得那些屋子里有什么的,就照著準備啦,阿姐覺得好就行。那我便不打攪啦,這就叫他們送熱水來。”說完便出去了,一面走,一面還想,這個阿壽姐本來就長得好看,燈下一看,好像更好看了些呢。阿婉眼里,她哥哥自然是最好的,顏神佑也是不錯,兩人正般配,也不知道她哥在糾結個什么勁!若說是因山上山下的身份什么的,如今又正在要合作,既有情意,結作婚姻,豈不正好? 這妹子到底年紀小,不大知道山下的事兒。自己想了一陣兒,見顏神佑屋子里的燭火滅了,轉身她倒要去找她哥問個明白。若是她哥太龜毛了,她就攛掇一下兒,反正雙方家長都在,正式定下來也沒什么不好! 不料找了一圈兒,沒見著山璞,捉著了山璞的乳兄一問,答曰:“阿郎正在里面說正事呢。”攔著不讓她進去。阿婉無奈,只得回房。 小小姑娘,這么點兒年紀,這就cao上了閑心,阿婉大半夜沒睡好覺。第二天顏肅之父女兩個要早起下山去,阿婉哈欠連天地爬起來,一個哈欠打下去,眼淚都出來了,就趁機抱顏神佑的胳膊一抱:“阿壽姐,我舍不得你。” 顏神佑:“……”親,這一套我已經不玩了。她姨媽來了,略腹痛,于是也不繃著了,順其自然地苦著臉作痛不欲生狀:“阿婉~有空常來山下看我呀!” 圍觀群眾表示,女孩子的世界真是太復雜了,怎么就能這么依依不舍了呢?上回山妹子下山歸來的時候,臨別雖則留戀,也沒這樣哭啊!這都是中了什么邪了呢? 明不明白了,顏肅之和頭人之間已經取得了初步的共識,頭人也答應先撥部分族人下去試圈片荒地耕種——由山璞打頭。就是試驗田的意思了,顏肅之表示贊同。 如果頭人一口氣就答應把所有人都遷下來,那他才要倒抽冷氣——歸義雖大,也受不了一下子涌下幾萬人來!地方是夠了,可是都是荒地,這么些人下山來,哪怕自帶了干糧,你還得支援點種子農具耕牛吧?他們原來的房子雖然破,可好歹能住人,山下卻是連地洞都沒一個給人家住,人家山上的房子也不能拆了平移吧? 還不如就這樣,先移那么一點人,試行。這樣顏肅之的先期投入成本也低,還能摸索出一定的管理經驗來——雖然約定了,這些人暫時還是得歸山璞來管,過后怎么著再議。顏肅之卻保證,如果能夠移民成功,他給大家來個管理職位的平移——只要按時繳稅,完成公民義務,頭人這些上層,換個名稱,繼續當管理者(也找不到其他更合適的人來管理了)。 顏肅之小算盤也打得叮當響的,顏神佑給他的主意就是:先收下來。等山民下來了,開放了,到時候就不是現在的一紙合約能夠約束得了的了。山民成了百姓,頭人等上層可以到旁處做官,則此地也可有非山民做官了嘛。只要保持一定的比例,慢慢來吧。文化上、心理上認同了,其他的都不算什么大事,都好商量。 頭人還要留兒子在山上住兩天,理由也是現成的,就是當娘的想兒子。過兩天再讓他下山,顏肅之表示理解。人家父子也得再商量一下,頭人還要叮囑一下兒子怎么帶人、怎么跟人打交道呢。 ———————————————————————————————— 顏神佑在眾人不解的目光中,看著高頭大馬,眼淚就要流下來了。姨媽期騎馬……造孽哦!顏肅之看著她實在古怪,又不知道什么事兒,只是直覺地將她撈到了自己的馬上。顏神佑被她爹架著胳膊抱著,側坐在馬鞍上,才覺得舒服了些。 顏肅之身為一個中二出身的熊孩子,現在表現得像是個正常人,但是腦洞依然開得巨大。他的鼻子不如山璞那么靈,但!是!觀察力還是有的。怎么這么個小變態一臉尷尬羞澀的樣子,怎么看怎么不像是裝的呢?臥槽!不會是看上那個小呆子了吧? 顏肅之絕逼不能容忍這種事情! 雖然說是要做一個開明的父親,女兒不喜歡的人絕對不讓她嫁。但!是!這不代表他閨女看上誰,他都會點頭答應了。至少,山璞現在是不行的。那是個不確定因素,別看與山民接觸得很好,但是顏肅之也了解到頭人也不是一言堂,山民里還有反對派。總之,山民不是好選擇。哦,還有!山上這生活條件他也看到了,哪怕是頭人家的,跟縣衙里都沒得比。何況是京城? 不是說顏肅之非得閨女嫁到京里去,可也不能到山上來吧?不行,絕逼不行! 顏肅之整個人都籠罩在一片名為“準岳父的憤怒”的黑云里了,可惜顏神佑正在心虛著大姨媽,根本沒注意。要說她有多么喜歡山璞倒也不至于,好歹她芯子比較老,不至于看到粉嫩少年就一心撲上去了。驚艷是確實的,有點好感也是真的。要說談戀愛,那也不太切實際。 好歹也是受過姜氏各種科譜的,基本上,不太實際的身份關系,她都不大會考慮。山璞的名字一出,她就先在兩人中間劃了一道三八線了。那點好感,只是埋下了顆種子,能不能生根發芽長成連理枝……還得看緣份。 總而言之,顏肅之多慮了。 父女倆各有心事,一路上都悶悶的,連帶的帶個隊伍都壓抑著。 到了縣衙,盧慎出來相迎,一見之下肚里還吃了一驚:這是怎么回事?一個個蔫頭耷腦的?臉色還不太好,難道是談崩了?這么想著,他的表情也嚴肅了起來。就這么一個傳一個,負面情緒不斷地感染。 等顏肅之父女倆下了馬,顏肅之一看盧慎,露出一個壓抑的笑來,說:“進來再說,可著手準備了。”盧慎就更摸不著頭腦了,既然朝廷得順利,干嘛一副……呃,死了皇帝,不不不,是要被調走了的嘴臉? 顏肅之已經吩咐顏神佑:“去給你娘問安去,她一定很擔心了。帶你出來我就后悔了,今天晚上指不定我要挨多少打呢。將山上的回禮也拿與你娘過目,這幾天你都不許再出去了!誰都不許見,老實繡個花兒、寫個字兒,跟六郎玩耍,不要再惹你阿娘生氣了。” 盧慎:(⊙_⊙)!不會吧?娘子那么賢惠的人,還會家暴? 顏神佑正被大姨媽折磨著,巴不得這一聲兒,心說,最近一個禮拜,我肯定是在家龜縮著啊! 跟盧慎互致了個禮,就帶著人匆匆往后院兒去了。 后院正房,姜氏果然是擔心的。因為擔心,連教六郎讀書都有點分神,索性讓六郎習字去了。聽說顏神佑回來了,姜氏拔直了身子,臉上不由笑出來,問道:“可還好?” 阿圓道:“遠遠瞅著一眼,很好。” 姜氏的笑容就收斂了起來,改作一副后媽臉,人也慢慢坐了回去。并且對六郎道:“好了,你且歇一歇。你阿姐回來了。” 顏神佑皺著一張臉,母女倆打了個照面兒,都吃了一驚。 “你怎么這個樣子了?” “阿娘生我的氣了嗎?” 姜氏見有事,便命六郎先回避。六郎慢吞吞爬起來,叫一聲“阿姐”,然后跟姜氏告辭,走到門口兒,才說:“阿姐很兇,倒霉的一定是別人。” 顏神佑想揍他! 六郎跑了,顏神佑一回臉,就看到一個比她還兇的人。姜氏皺著眉,也沒有要揍她,只是關心地問:“你怎么了?”顏神佑就有點受不了了,鼻子一酸,臉上一紅,撲過去抱著姜氏的胳膊:“阿娘~~~”我再也不胡鬧了!后半句沒說出來,擱心里了,防止被姜氏記到小本子上,下回她就不能反悔了。 姜氏嚇了一跳,眼神不由閃爍:“究竟什么了?”掃向六妞等人的目光就沒那么客氣了。 六妞也有些不好意思,為難地看向顏神佑。顏神佑趴在姜氏耳朵上小聲說,她大姨媽來了。 姜氏抽了口冷氣,往顏神佑背上拍了兩巴掌:“我就說你胡來!你是怎么收拾的?趕緊的,阿圓吶,給她熬姜茶!被子加厚。燒熱水!”又絮絮給顏神佑說很多注意事項,又禁她食冷之類。其中一條特別殘忍特別冷酷無情:姨媽期不許洗頭! 顏神佑:“……” ———————————————————————————————— 據說大姨媽能夠破邪氣,等于是護身符了。顏神佑姨媽加身,免了被姜氏暴打。又有姜氏、阿圓等人諸般照顧,第二天就緩過神兒來了。只是還不能劇烈運動,只好窩在房里,真的寫字繡花去了。 顏肅之嚇了一跳,問姜氏:“她這是怎么了?怎么斯文起來啦?” 姜氏怒道:“我女兒一向文文靜靜的。” 顏肅之:“……”是啦,裝淑女是一把好手呢,砍人也是一把好手呢。 顏肅之還是不放心,又怕直說出山璞來姜氏著急,便迂回著道:“我看她從山上下來的時候神色有些不大對,你可注意到了?” 姜氏臉上一紅,不好跟丈夫說女兒姨媽的事兒,只好含糊道:“她身子不大好,我已知道了,叫她歇著了。你放心,沒大事兒。” 顏肅之先急了,伸出兩個指頭在桌案上來回敲著。姜氏疑道:“你可是有什么事瞞著我?” 顏肅之一咬牙:“我覺著山小郎像是看上神佑了。” 姜氏倒抽一口涼氣:“什么?!我就說不能由著她上天!這可怎么是好?”姜氏一瞬間就想到了很多,什么聯姻之類的。眼前的形勢,還真跟阿婉想的似的,很襯的。可姜氏還是不能忍!不是世家、蠻夷未化,連絲綢都稀罕的地方,阿婉連絹花都少見,怎么能放女兒去嫁? 顏肅之見老婆柳眉倒豎,忙說:“只是我疑心,可得將他們隔開了!咱們閨女,怎么也不能這么下嫁了。”他的眼里,自己的閨女自然是最好的,哪個臭小子都配不上的。 姜氏放下狠話:“你記著今天的話,錯了一絲一縷,我與你沒完!” 顏肅之苦哈哈地答應了:“那邊塢堡已經有了大模樣兒了,我打發她去監工收拾。還有鹽田,也離得不遠,就叫她去順便看看好了。” 姜氏道:“你倒好,拿我的閨女當兒子使了。都是這么使喚的她,弄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顏肅之道:“悶著她,跟養豬似的就好了?” 姜氏捏著鼻子道:“你倒不養豬了,放鷹跑馬了你!這兩天她身子是真不舒服,女人的事兒,我須得給她調理調理,調理好,就打發她去!派人跟著,她帷帽不許下頭!” 顏肅之不再多問,只說:“那就這么著了,將部曲都交與她罷,沿途護送,也安全。” 姜氏道:“罷了,只好這樣了。” 就這樣,在顏神佑與大姨媽做斗爭的時候,她已經被決定了將來的工作:根據地建設。 是以后來研究者將這一段歷史八出,認為這就是后來許多事情的肇源,認為顏壽同學從小就喜愛土木工程,是個建筑狂人。其實他們根本沒想到,這只不過是一對擔心的爹娘,為了不讓閨女被個配不上的臭小子覬覦,萬般無奈之下出的安排罷了。 顏神佑本人表示,讓她管事兒,她還挺開心的。有一對開明的父母,真是人生一大幸事! 這真是一個美麗的誤會呀! ———————————————————————————————— 山下,顏神佑挺開心的,山上,一對兄妹卻都有些郁悶。 顏肅之父女走了,山璞的魂兒都有點飛了。總的來說,山璞還是一個純樸的孩子,對自己的族人一片赤誠,想著為他們謀福利,帶他們奔小康。對自己的親人滿心的關愛,他爹揍他他都不帶跑的。于是,初次見到這么漂亮的小姑娘,一見鐘情什么的,喜歡到情根深種,也就在所難免。 好在他還知道克制,回來被頭人拎去討論的時候說話也是可圈可點。跟頭人要人的時候,也是先盡著自己熟悉的人要。比如乳母一家,又比如先前整理梯田、搞水利工程時候指揮過的人。并且,他要的人也不多,先要了一千來戶。 這也是估算過的,因為他聽說顏肅之的私人塢堡,也就那么一千來戶人。山璞認為他別的也不大會,比照著來,山寨一下總是可以的。頭人聽了,道:“這樣也行。要誰幫你呢?” 山璞想了一下,道:“到山下,要與山下人打交道,還是先前陪我讀書的人罷。他們雅言說得好,我還想,到了山下,教這些人一面耕田,一面學一些簡單點的雅言,也免得語言不通,有些事不好做。” 頭人道:“這也是應該的。” 與想像的不同,哪怕是大樹老先生,也是不反對孫子學一點雅言的,山民的封閉,也可以說是一種敵意。并不是純然的閉關鎖國。 父子倆又商議了一回,最終以山璞需要的名義,先劃撥一千戶下山。這一千戶原就是頭人的,他已經著手分給兒子一些資源,讓兒子練手了。現在再劃一千戶過去,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頭人本身就掌握著大量的族人與奴隸,正因為他的拳頭最大、管的人口最多,所以他家才世代是頭人。大樹老先生家比較慘,原本勢力也很大的,只是不幸之前遇到朝廷的征剿,勢力衰落,才成了族是長老,無力競爭頭人。 大樹家算是幸運的了,不幸的人,全家赴宴,一個不剩,族人、奴隸都被搶光了。 這也是頭人一家先前要下山,被很多人反對的原因——殷鑒不遠。 饒是如此,還是被大樹君念叨了很久,還說很不必派這么多人,又是拖家帶口的,到時候跑都不好跑。 還是山璞有些急智,勸大樹君:“也好學些山下的東西不是?看那綢子,大家都喜歡的。正好讓女人們跟著學些。多帶些人,有個落腳的地方,也省得我總住在縣衙里……” 說到最后,他的聲音就低了下來,直覺得不該從縣衙搬出來。 頭人要處分自己的奴隸、族人,大樹老先生也只能自己嘀咕,再拿懷疑的眼神掃上一掃,并不好干涉頭人的決策。氣哼哼地回去了。 山璞這里,又是收拾行李,又是準備禮物,還要給下山的奴隸們編號、劃分小隊長之類的職務。在山下這幾年,他也頗學了一些。想山民文化水平不高,一概的復雜稱呼都不用。便是一家出一壯丁,作為可以作戰的部曲,一下子每個家庭就都有了編號了。 然后十人里選一個頭兒,叫十夫長;十個十人隊,就是一個百人隊,選一個頭兒叫百夫人長;十個百人隊一組,就是頭子就是千夫長。千夫長直接對山璞負責,受山璞領導。平時為民,戰時為兵。 建制相當地簡單粗暴,但是也十分有效。三天功夫,千余戶山民就各歸各隊了。 山璞便即與顏肅之聯系,自己先下山,見過顏肅之,然后引部族往劃好的荒地去頓墾。 顏肅之這里,已經友情提供了一批土磚,并且將山民的土地劃分得比較靠西面肥沃一點的地方。正好,牛、羊兩家事敗,方便了他的cao作。顏肅之這樣的劃分,也是盧慎的建議,這里面有著太多不好說的東西。 牛、羊兩家的塢堡在顏肅之手里,顏神佑最終跟顏肅之討到了牛家的塢堡,并且派人灑掃整理,別說狗洞了,老鼠連洞都堵上了,她也沒去住,就是派人打掃。顏神佑想的是,要是真的天下大亂了,萬一京里有人來投奔,這塢堡建得不錯,她也好送人。 顏肅之與她想得一樣,就把這羊家塢堡送給山璞了。 山璞忽然有一種辛酸的趕腳!他風塵仆仆地趕了來,就是知道顏神佑比較有發言權,并且對這事兒挺上心,還想……就算不能抬頭看臉,聽聽聲音也是好的呀。結果……只有顏肅之和盧慎還有方章三個男人在,小娘子呢?我阿妹還讓問好的。 “阿壽去收拾塢堡了。家里人少,總要有人做事呀!”顏肅之如是說,然后就把他給分到西面去了!小娘子……小娘子在東邊好嗎? 辛酸的趕腳更強烈了!住人家的房子耕人家的地,怎么看怎么像是上門女婿!可憐他連上門女婿人家都不讓當,這又讓他想起臨行前跟阿婉的談話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1】建國后少女們被姨媽愛撫的年齡平均提前了幾年呢。其實古人說的及笄之年吧,不是說你頭發到十五已經很長了,扎起來就能嫁人了。哪里是說頭發呀,說的是人。里面還隱含了一個意思,大概就是十五歲了,身體發育得差不多了,可以嫁人了。 ☆、99·女王的召喚 下山之前,兄妹之間有過一次長談。一方面是阿婉不太放心她哥,覺得她哥雖然樣樣都好,但是性子都有些軟了,喜歡了就追,才是王道。更重要的是,山璞覺得應該跟meimei認真說一說,不能讓阿婉四處說他喜歡顏神佑什么的。他倒沒有,喜歡就喜歡了,堂堂正正的,沒什么不好意思。就怕對顏神佑的閨譽有不好的影響。 畢竟在山下呆過幾年,書也認真讀的。甘縣令為了培養出一個少數民族的歸化好少年來,給他讀的書,真是不提也罷。雖然禮儀上面有些許誤差,詩也寫得不太好。但是若論典章制度、山下的窮講究,山璞知道的并不比世家子弟少。真要爭執起來,單以書本論,誰勝誰負還未可知。 這么教育出來的一個孩子,看這些問題就很重,必須不能給人家女孩子造成困擾。 所以,當阿婉對山璞說:“阿哥,你又要下山去了,這一忙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我有話要跟你說。”的時候,山璞也就順水推舟,道:“我也有話要囑咐你呢。” 頭人夫婦見他們兄妹和諧友愛,也相視一笑,由他們說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