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
盧慎笑道:“郎君舍得此處?便是天下太平,想走,好歹也要過個三、五年再走罷?” 顏肅之道:“只怕不由人。” 不想盧慎比他更狠,道:“我有一法,不知郎君愿不愿意去做?成與不成,只在五五之數。” 這人就是這樣,不用自己親自去做的時候,總是理智冷靜的。當然,辦法也會比較損一點。 顏肅之不動聲色,問道:“大郎有何可以教我?” 盧慎忙躬身,連道不敢,而后道:“聽聞郎君是與水貴人家有隙,才到歸義來的?” 響鼓不用重槌敲,顏肅之一點就透:“你是說……”再挑釁啊? 盧慎道:“甭管什么道理,找一個,參上一本,也就是了。郎君還能得到直言極諫的美名呢。那水家,也不見收斂了多少,我在歸義,也聽聞他家奢侈無禮,十分不成體統呢。” 顏肅之道:“圣上越發謹慎了,只怕不至于為了水家而與朝廷起爭執。” 盧慎道:“是以要雙管齊下。一面請郎君與京中斡旋,一面參上這一本。”他這是教顏肅之與京中親友合伙演戲呢。 顏肅之道:“這倒也是。”反正他本來看水家就有氣,不單是為了喝酒一件事兒,這貨記性特別好,還記得水家扣了郎中為難他朋友家的事兒呢。 兩人摩拳擦掌的,又斟酌了一回信函與奏本的內容。由于顏肅之已經寫信回京,請楚氏先代為周旋,這回要改劇本,必須跟京里先商議那么一下。先送信,再遞奏本。 不料這信才送出去沒兩天,京中來了急使。還是皇帝特遣了御林的人來的,來人顏肅之也熟,是郁陶的一個小兒子,跟顏肅之一輩兒,打小就認識的。不但自己帶了十幾個親隨來,還挾裹了御史一枚。 來了之后,先走程序。次后安頓了御史,郁兄弟一臉晦氣地安慰顏肅之道:“你也不要難過,你的功勞,是有眼睛的都能看得見的。哪怕這次不得封侯,我們正在給你想辦法,必要給你升上一升的!” “?” 顏肅之開心得要發瘋了,蒼天啊,大地啊,這是哪位好心的天使大姐幫了我的忙啊?!燒香,必須得燒高香! 咳咳,幫忙的不是天使大姐,是個快要死了的中年禿頂男子。 “唉,圣人表彰了你,說你是咱們這一輩兒的楷模,又賜金帛,哦,隨后就到。已經答應免了歸義三年的租稅了,連鹽稅都免了。你報上去的判詞,也一字沒改,都準了。可就是不知道為什么,朝廷要議功,圣上扣住了,不答應。讓我來看一看京觀,再看一看你。可我看圣上那意思,不像要給你封侯的。兄弟,你這是得罪哪路神仙了?這不應該啊!哎,你別這樣啊,你笑得我覺得瘆得慘啊!莫不是氣瘋了?!你放心,有咱們在京里,不會叫你吃虧的啊!臥槽!你tm別笑了!” 顏肅之終于忍不住了,笑成個神經病,笑完了,正色對這位郁兄弟說:“兄弟,我也不想回去呀!海賊還未清呢,不弄死他們我不甘心呀!哦哦,這一句就不要告訴圣上了,兄弟你就代我說,我來此不到兩年,這便回去,豈不要人說我們吃不得苦?我必要多留些時日,將此處建得花團錦簇,方不負圣恩。” 郁兄弟:“……”md!老子就知道你是個神經病!氣死了! 中二病不是一般人能hold住的,郁兄弟實在受不了了,吃了幾頓便飯,見過了嫂子和侄子侄女兒。姜氏還要給他們這一幫子過來的人辛苦費,郁兄弟十分同情地看了一眼姜嫂子:“阿嫂不用忙,他們都是我的弟兄,我待阿兄阿嫂招待了他們就是。” 歸義實在是太熱了,這些人又忙著回去繳旨,也沒有多做停留,參觀了京觀,清點了人頭,之后就在郁兄弟的帶領之下,快馬加鞭,又回去覆旨了。當然,懷里肯定還揣著顏肅之表忠心的奏章。 留下顏肅之在歸義,拼命寫信回京:父老鄉親們,不用忙了,皇帝已經答應了,暫時不會放我回去禍害大家啦。 信是寫了,可顏肅之就不明白了,為毛這皇帝不讓他回去了呢?連什么爵賞也給扣了? ———————————————————————————————— 想不明白,就想找人過來商議一下,比如顏神佑,又比如盧慎。 這倆是知道顏肅之的盤算的,又有過出生入死的革命友誼,并且都知道對方的變態屬性。所以在顏肅之的書房里看到對方的時候,兩人都沒有驚訝,只管聽顏肅之問話。 聽完之后,這倆貨也傻了。以盧慎之聰明,顏神佑之變態,都猜不中個人原因來。 三個人面面相覷,顏神佑道:“不能夠吧?阿爹這里有實實在在的首級,郁家阿叔也看得分明,這是掩不掉的。京里縱有什么人與咱家里不對付,也磨不去這等功勞呀!” 盧慎也奇道:“此事蹊蹺呀!聽郁郎君的說法兒,是朝廷里沒有人攔著的。縱有質疑,有郁郎君親眼看了,又有御史為證,回去稟了,也能證實了。何以聽郁郎君的口氣,圣上倒像是不愿意呢?”你沒得罪皇帝吧? 顏神佑沉思中。 顏肅之道:“我也覺得奇怪呢,我這不才從京里回來嗎?圣人沒瞧我不順眼呀。” 盧慎自言自語道:“那便奇怪了,要說沒有這壓功勞的事兒,只管看郎君奏一本準一本的樣子,圣人是有意栽培郎君的。怎么會待郎君不公呢?日后太子登基,米丞相等已老,還要指望著郎君匡扶……” 一語未畢,顏神佑忽然“啊!”地大叫了一聲,把兩個男子都嚇了一跳。 顏肅之忙問:“你怎么了?” 顏神佑神色詭異地道:“不會吧?” 顏肅之道:“嗯?” 顏神佑的口氣也變得十分地詭異了:“我、我好像猜著了。”媽蛋!真是小看了這些皇帝的腦洞啊!尼瑪這種把朝廷弄成后宅的即視感!這種軍閥家后院兒姨太太的手段!這種把大臣當二狗子的智商! 盧慎忙問:“小娘子猜著什么了?不妨說出來,大家一起參詳參詳。” 顏神佑摸摸鼻子,看向顏肅之:“阿爹入京面圣,見圣上氣色如何?比先前如何?” 顏肅之道:“憔悴了很多啊,臉色黃里透黑,人也瘦了。眉眼間還有焦慮之色。哦,大典的時候還看不出來。后來召見,我看見他頭發都……少了很多。” 顏神佑理解地點點頭,以前欠債太多,讓他突然還上,愁禿了嘛。 顏神佑道:“就是說快要愁死了?” 顏肅之便秘臉點頭。 顏神佑道:“這興許,是要留著阿爹給太子用呢。可是太子那丁點兒大,跟我差不多大吧?又有那樣的娘,那樣的舅家,大家不過是礙于禮法尊敬他而已。他的叔叔們又環伺在外,這回大典,他們肯定沒把家人都帶回去吧?” 看到顏肅之點頭,顏神佑繼道:“看圣上以前那德性吧,肯定對世家也不算很相信的,他最信的,還是與他一道起家的這些人。阿爹出身占便宜,又能干,被他相中了,留給太子使。可太子還跟阿爹有點過節呢,怎么能保證徹底收伏阿爹呢?那就圣上死命壓著阿爹,等太子一上臺,把阿爹這么一提拔,”她挺直了上身,伸手在顏肅之腦袋上比了個拔蘿卜的動作,“阿爹還不得感激涕零,感激得要死?從此鞍前馬后,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嘖嘖。” 顏神佑還在這里吧唧嘴呢,顏肅之和盧慎已經大悟了!不是他們瞧不起皇帝啊,以這個皇帝的尿性,這種蠢事他還真干得出來啊。給這皇帝蠢哭了。 三人對看一回,還是顏肅之道:“行了,都散了罷。(知道皇帝這么蠢)這樣我就放心了,今天都能睡個好覺了,明天開始,好好經營此地吧。”哎喲臥槽!老子運氣真特么好啊! 顏神佑也頗覺不可思議,她能猜到,一大半是因為她還知道這種傻事另一個皇帝也辦過。這就是大名鼎鼎的唐太宗,李世民。嗯,李二鳳臨死前就是這么對待李績的。這種事兒吧,只能對腦子一根筋的人使,對方但凡聰明一點兒,那就是看了一場猴兒戲了。【2】 猜著而順從,就說明這個人的心地,可也不怎么純凈。比如李績,他就猜著了,也陪老板演戲了。事實證明,這會兒陪老板玩耍,等到小老板上臺,要換老板給他選好的小老板娘的時候,他就陪小老板玩耍去了。活活把綠帽子給原老板扣腦袋上拔都拔不下來。 這事兒好有一比,就好像考試一樣。你原本為了選拔人才,可要提前讓人知道了答案…… 顏神佑臨走前又吧唧了兩下嘴巴:“嘖嘖,這事兒要讓米老丞相知道,怕得把他蠢哭了吧?” 被顏肅之瞪了一眼,吐吐舌頭,她就跑了。 ———————————————————————————————— 這事兒還真讓顏神佑給猜著了,皇帝頂住了各方壓力,硬是把顏肅之的功勞給壓了下來。當然,他也不是沒有留后手兒,等使者回來,他讓御史等人具本,然后密密地收好了。隨即召了太子來。 虞喆小朋友做太子有些年了,親近又結了婚,雖然老婆……略無趣了一點。好吧,這話是他親媽說的,但是,太子妃米氏也確實略有點端著就是了。好歹這婚后,虞喆顯得成熟了一些。一張臉看著還是少年,氣質上的變化還是看得見的。 皇帝近來有些怕熱,常出虛汗,又不敢多用汗,過得有些痛苦。然而最近這件事情,還是讓他覺得欣慰的:“來看看,顏二的功勞是實打實的,我就說這人可用。” 虞喆也笑道:“是阿爹慧眼識人。” 皇帝道:“這是留著給你用的。” 虞喆道:“阿爹何出此言?兒愿阿爹千秋萬代。” 皇帝咳嗽兩聲:“不成啦,我知道不成啦,你看好了,我一旦晏駕,你便取了這個,給顏二封侯,召他入京來!不要說話,聽我說,李、郁、顏、趙等,皆是我的舊人,可是虎父生不出虎子來,趙家不用說,一窩狗崽子,就知道亂汪汪,沒用!李家可惜了,只有一根獨苗,我舍不得叫他再涉險。郁陶是好的,可出了一個郁成……我又不大信他們家兒郎了。只有顏二啦,顏大也不壞,只是不能帶兵。你懂嗎?” 虞喆頗懂,點點頭,又猶豫道:“還有唐家表兄。” 皇帝欣慰地道:“他打小淘氣,不過是我看著長大的,忠心是不用置疑的。他比旁人都可靠!你看他與顏二相交,就知道這人講義氣的。” 虞喆一想,也是。雖然他娘總是抱怨長公主無禮,在宮里太隨便,不過呢……虞喆倒是聽皇帝說了很多長公主的典故,倒也默認長公主有這個資格。 皇帝又絮絮地說了許多注意事項,什么米家算是世家里比較實誠的人家啦,如果自己死了,朝政上面多多信任一下米老頭兒。虞喆對于這個倒是答應得快,反正已經娶了米丞相的曾孫女兒,對上藩王,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人。 皇帝又囑咐要兄弟一心云云,還嘆道:“該為二郎、三郎也cao持婚事了。” 虞喆心里莫名有些不開心,勸道:“阿爹已為他們訂下佳婦,何必急在這一時,”說著,眼睛都濕潤了,“阿爹還是好好休養,您身子要緊,等您好了,再為他們熱熱鬧鬧地辦一場。兒知道,為了兒的婚事,這……錢也花得差不多了。” 最后倒是實話。所以皇帝很欣慰地摸一摸兒子的狗頭:“我兒長大了,懂事了啊。那你可以勵精圖治,等為二郎、三郎,好生cao辦呢。” 虞喆眼含地淚花,重重點頭。 皇帝心里一想,婚都訂了,想反水的,結婚還能離婚。不想反水的,訂婚跟結婚也沒啥兩樣了。再者,財政確實是吃緊的,又見虞喆一片好心,索性賣他一個面子。讓他以后可以以此來聯系兄弟感情什么的,這也與收籠顏肅之,是一個道理。 他卻不知道,非但顏肅之不跟他一心,連他的親生兒子,也沒照他畫的道兒走,亂世,可期。 作者有話要說:【1】這是真的。主要是漢代開始的啦,以那之前情況不一樣,先不討論了。漢代列侯做丞相算是慣例了,但是有皇帝想讓他做丞相,可他又不是列侯,怎么辦呢?封侯唄。武帝朝丞相消耗量比較大,這樣產生的侯也很多。 野豬特別坑爹啊,丞相消耗太多,弄得到最后他連襟聽說要被任命為宰相,差點嚇尿啊,哭著喊著要回家,還是被摁到丞相的位置上了……最后……就是巫蠱了嘛。 這種風俗一直延續了很久,剛開始當丞相的時候沒爵位,后來也會搞上一個。到后來哪怕有宰相活著沒有什么爵位的吧,死了也要追贈一個。當然,到明清之后,就痕跡很淡很淡了,這種好事就很少了…… 【2】干這事兒的時候,李世民還神經兮兮地跟李治說,他可用,可是你對他沒什么恩惠。我讓他滾蛋,他要是有什么留戀京城的意思,就是不好,心眼兒太多,趕緊把他殺掉,他要是乖乖走了,等下你上臺,就把他叫回來當大官兒,這人可用啊! 李績老狐貍啊,一猜就猜著了,老婆孩子都沒帶(留在了繁華的長安),自己麻溜跑了。后來李治要以庶母為妻,李老狐貍一點反對的意思都沒有啊。嗯,這個庶母就是武則天。 李績原姓徐,賜姓李,其實應該寫作李勣的。那個勣是繁體字哈。原來叫徐世勣,為避唐太宗的諱,去掉了世字。對他不熟悉的人,可能知道他孫子的大名。這個孫子就是徐敬業。這家伙后來造了武則天的反(……),勾搭了個基友叫駱賓王,對,就是寫“鵝鵝鵝”真好吃(大霧)的那個小神童。駱基友寫了一封特別有水平的徼文,然后他基友被武后干掉了(……) 對了,附帶提一句,李世民就是那個“公布了不許貪污,但是又計劃派手下給官員送禮,進行釣魚執法,最后被諫官抽(……)”的蠢二皇帝。 ☆、94·根據地建設 皇帝為什么要壓著顏肅之,在當時看來,基本上屬于不解之謎,謎底的揭開且要過一段時間。雖然歸義方面有一個開了掛的小變態給猜出來了,但也只是“猜”而已。哪怕聽眾們根據皇帝的抽風史鑒定:猜測無限接近于真相,也不能阻止當時人認為這是一個靈異事件。 至少連當時在京的楚氏楚豐等人都有些摸不著頭腦了:這是怎么了呢?別說按正常人的思維了,即使顏肅之這個前中二病,唐儀這個現中二病,開那么大的腦洞都沒有猜得到皇帝的想法兒。要不是顏神佑開了個掛,可能沒一個能猜得到啊。因為這個想法,真的太非主流了。 這世上有把大臣留給兒子用的,卻無不是自己對大臣很好,讓人家念點舊情。又或者如果這是個能人,但是資歷不夠,那也要一直在培養著,讓人家能看得到希望。你這樣,人家才能覺得你們家有正能量不是?哪怕是巴甫洛夫反應,那也得積累一陣兒不是? 主流的想法是什么呢?是“君則敬,臣則忠”,是“國士待之,報之國士;眾人待之,報之眾人”。講究的是你皇帝得先對臣民好了,臣民才能擁護愛戴你。你特么拿人當傻子來耍,還指望人家忠心耿耿嗎?那人……得有多蠢?你,得有多么二啊! 所以,楚氏等人都摸不著頭腦了。包括米丞相,也在猜: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兒呢?這情況十分不對啊,聯系到皇帝最近又病了一場,還急匆匆地把太子的婚事兒給辦了,米丞相瞬間有了不太好的聯想:這是不是快要死了,別人是回光反照變明白了,皇帝這是老糊涂了? 這也太扯淡了吧? 米丞相不得不跟皇帝提了一回,并且,小心翼翼地問皇帝:“是不是有什么旁的事情,令圣人不喜他?”他這是在問楚家呢。他還記得,就是這個皇帝,當初因為瞧楚豐不順眼,是怎么擠兌人家meimei的,打臉啪啪啪啊。 皇帝微一笑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表情來:“此事丞相不必擔憂,我自有安排。” 尼瑪等了倆月,也沒見他有什么安排下來。 米丞相傻愣愣地等了兩個月,跟楚豐一樣,都不明白皇帝這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在這當口,這種事情必須問明白,于是米丞相不得不去問了第二遍,皇帝還是那句話:“我自有安排。” 米丞相:…… 唐儀坐不住了,為了他病友兼親家,他找上他舅了。皇帝很煩,一翻白眼:“滾,長輩們的事兒,小孩子少管!” 唐儀:=囗=!小!孩!子!中二病炸毛了:“舅,我tm閨女都能成親了啊啊啊啊啊!” 呵呵,跟他舅口無遮掩的唯一下場就是被追著揍,一時雞飛狗跳。唐儀還是沒有問到實情,十分之不開心。有心攛掇著他娘出馬,不幸當天下午,他就沒這心情了——他舅開始琢磨著換防的事兒。 說是換防,可這長眼睛的都能看得出來,這次調度,是在防著諸王呢。這里的諸王當然不是太子的兄弟,而是唐儀的小舅舅們。樂子,大了。 于是乎,誰還有心情在這時候管什么歸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