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 歸義這里,確如信使所言“已無大事”。顏神佑正焦急地等著她爹回來,好讓她爹來領個功勞什么的。不然這主持大局的算是她吧,可她就算吹起一陣妖風,把海賊都滅了,她也當不了官兒啊!這領導功勞要給誰啊?盧慎?方章?還是旁的什么人?顏神佑咬死了也得給他爹爭了來。 四下一片肅穆,細布襪子摩擦草席的聲音響起。顏神佑轉頭,正看到阿琴急趨而來,伏在顏神佑耳邊道:“那個,牛家的姑娘依舊不肯吃飯。已派人看著了,兩天里尋了三回死了。” 顏神佑道:“看緊了,等阿爹回來處置罷。阿花怎么樣了?” 阿琴一改方才古怪的語調,十分憂心地道:“又哭了一回,吃得也少。” “能吃就好。這個時候她正難過著,也不要逗她笑,也不要逗她鬧,她也不用來謝我,只要她好好的,我就放心了。壽材呢?” 這話顏神佑已經問過好幾回了,阿琴依舊耐心地道:“還得兩天才能得。城里那個許記的壽材鋪子,原也只有四、五口做好的,她家連大加小,這都七口人了,不夠。” 顏神佑嘆了一回,道:“她弟弟呢?” 阿琴道:“還小,什么都不懂,哭了一回,就知道找阿姐了。” “帶給她,讓她有點事忙,也好分分心。” “哎。” 顏神佑沒想到,自己跟阿花,還真是有緣—— ——————————————倒敘分割線————————————— 卻說,顏肅之走后,縣里依舊正常運作。春耕生產也有序地展開了,因為顏肅之減了不少稅,大家的干勁兒也很足,顏肅之這里的部曲們墾荒的積極性也頗為高漲。顏家牛也多,耕作起來竟比一般百姓還要快。又有去年冬天開挖水渠等等,農田水利的建設也很不錯。 鹽田那里,卻是抓到了幾個形跡可疑之人。部曲們死守著顏肅之的命令,養了數條土狗,日夜不停地巡邏。逮著了人一審,開始說是迷路了。這話連比較一根筋,只會死守命令的人都不信。迷路迷到鹽田來了?!迷路你不往咱看場子的房舍這里跑,你往鹽田跑?誰信啊? 先是打,打了不說,就上報。歸義縣衙在甘縣令的治下是比較文明的,也沒什么酷刑。還是盧慎翻出了倉庫里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刑具出來。下了幾樣下去,就招了:“牛家見大令也不往外買柴炭,也不往山上打柴,卻有這許多鹽……” 哦哦哦,心動了嘛。 盧慎通知了顏神佑,又問顏神佑要怎么辦。顏神佑道:“關起來吧。”現成的把柄,可不好浪費了。 盧慎想,這樣也不算出格,便答應了。 豈料隨后又抓到了兩三個人,也有羊家的,也有馬家的。顏神佑都叫關了起來,又請盧慎發帖,就說海邊有賊影,請各大戶也守好門戶。 好容易消停了沒倆月,這天,天才擦黑,縣衙的側門被人叩響了。何三作為守前院的人,不得不起來問是誰。來的是兩個年輕女子,道是盧家的急事,遣來見盧慎的。 一聽說是盧家的人,何三也不敢怠慢,急忙去請盧慎。盧慎來了一看,這哪里是盧家的人呢?分明是有過兩面之緣的一個牛家的小娘子,旁邊那一個,估摸著是侍女? 盧慎的腦袋嗡的一下就大了!急忙道:“快去請娘子!” 牛小娘子一聽,急了:“不行!” 不行也得行啊!雖然大家都認識,未婚男女偶爾見個面,也不算什么大問題。可這并不包括三更半夜黑燈瞎火的,一個大姑娘來見一個小伙子!到時候滿身上嘴都說不清楚了! 何三也知道輕重,很快請來了姜氏。牛小娘子只管哭,姜氏不得不說:“你再這么哭,我只好將你交與令尊了。” 牛小娘子抽噎著,終于說話了:“我有一言,事關重大,只能說與盧郎。” 盧慎道:“有多重大?” 牛小娘子道:“與海賊有關。” 姜氏不得不說:“既是大事,不該是我知道的,你們說吧。可小娘子青春少艾,小郎君正在少年,孤男寡女,不好共處一室的,我將個侍女留下。” 于是姜氏裝作出去,實則在窗下聽著,就聽牛小娘子被盧慎誘哄了:“小娘子漏夜來奔,無論如何,這份情意,盧某都須深謝。只是,小娘子如何得知呢?” 牛小娘子左右為難,一咬牙,還是說了:“他們商議好了,要引海賊來。歸義精窮的,海賊殺了守鹽田的部曲,搶鹽便走。他們倒好趁機占據了鹽田。” 姜氏死死咬著手絹兒,就怕驚叫出聲。 盧慎已說:“我已知道了,謝小娘子告知。” 牛小娘子道:“我聽他們說,若是海賊上岸,他們也只管守好自家,不會管縣城的。你,你快些走罷,不要誤了性命!” 盧慎道:“還請小娘子權在后衙住下,小娘子來時已晚,如今城門已關,再回去,若小娘子家人發現了,恐于小娘子有些妨礙。”三哄兩哄,將人哄住了,請姜氏安排了牛小娘子食宿。盧慎便命人去請顏神佑。 ☆、88·變態第一發 顏神佑正在寫“正”字,每天晚上臨睡前就畫上一筆,一筆一天,一個字五天。已經畫了兩排了,眼瞅著再寫上那么一個半,她爹差不多也該回來了。正在那兒開心呢,天下無大事,可真好啊! 寫完了,還端詳了一下,稱贊一下自己,一天一筆還寫得這么整齊劃一,無縫連接得真棒!外面阿圓就來了,說是娘子說了“前衙有事,小娘子速速多帶幾個人一同前往,問一問盧郎君。” 顏神佑:“=囗=!”這種港劇里炮灰警察的熟悉感是腫么一回事?! 匆匆忙忙地將自己收拾了一下,顏神佑帶著四個侍女跟著阿圓一起,往前衙去了。前衙已經點起了燈,姜氏與盧慎都在這里了,卻不見方章和山璞。見顏神佑來了,姜氏道:“快來坐下罷,聽聽盧郎君怎么說的。” 盧慎也不賣關子了,將牛小娘子來密報的事情給說了一通。顏神佑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這種橋段,還以為只有戲文里才有的呢,好像嚴嵩的孫女兒就干過一回的?可那是戲文啊,現實里……這也太坑爹了吧?! 盧慎被她這一眼看的不好意思起來了,小姑娘因為愛慕他,偷聽到家里密謀然后跟他說了什么的,這事兒本身就不對。盧慎知道了,跟顏神佑說也是不對,不說,還是不對。 姜氏對牛小娘子并無好感,但是牛小娘子帶來的消息卻是十分重要的。假的便罷,若是真的,這事兒就不會小!姜氏倒是肯信,這縣中豪強眼饞曬鹽的利潤,必然會有所動作。只是不知道這牛小娘子是否可信,待盧慎介紹完了,姜氏便毫不猶豫地問:“一個小娘子,就帶一個侍婢,她是怎么能從家里趕到縣衙里來的?” 盧慎道:“娘子以為,這其中有詐?” 姜氏慎重地點了點頭:“日子不大對,太子新婚之際,這等大事,牛、馬兩家不該在此時動手。” 顏神佑心說,你們叫我來,就是聽這個的?伸手敲了敲桌面,顏神佑道:“太子婚事早過去個把月了,這倒也說得過去。若是有疑慮,那就去確認。我也覺得有點奇怪呢……怎么偏偏讓個小娘子聽到了這等密謀,他們家又不像我們家……”閨女變態。 最后一句話聽得盧慎滿頭黑線,起身道:“我再去審。” 他也聰明,先和顏悅色對牛小娘子道:“因事關重大,不得不再問小娘子。小娘子是確信聽得實?莫不是府上在說玩笑話?” 牛小娘子正在焦躁間,腦袋亂哄哄的,被盧慎一問,急道:“我是偷入書房的……”原來,她是為了翻一翻有沒有盧慎的消息,然后來人了,她就躲了起來。這才聽到的。回來就帶了侍婢,換了衣服,偽稱是侍婢的母親在外面病了,小娘子派人陪著一起回家探望母親。 盧慎看她這個樣子,倒不似作偽,嘆一聲:“盧某何德何能?”長揖而去。出得院子,卻又囑咐侍婢,萬萬看好了牛小娘子。又將牛小娘子的侍女領走,他對侍女用了大刑,將人十指的指甲都剝掉了。整熬了一夜,最后還是不改一詞,人為設套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盧慎將結果報與顏神佑,顏神佑眼神兒好,看到他袖子上有幾點暗色。盧慎本不愿說的,此時不得不含糊地道:“沒動牛小娘子,對那個婢子用了點刑。” 顏神佑大驚:“這……”然后就在盧慎的目光中消音了。險些沒被這貨的目光給逼得低下頭去,隨即,顏神佑又高高地昂起了頭。這主仆二人,是犯了大忌諱了!盧慎現在是官身,顏肅之不在,規定上他是代管縣內事務的最高長官了——雖然兵權顏肅之沒給他,還讓他跟顏神佑商議。牛小娘子告訴他,就等于是向官府告發父親了。牛小娘子是告言父親,侍女隨同算是告了主人,一個是不孝,一個是奴告主,要歸類多半也得歸進不義里面去。 不孝與不義,擱唐律里是正經的十惡之罪,牛小娘子自不用說,這奴婢也該判個絞刑。【1】雖此時沒有成文的“十惡”的說法,卻也是不能容忍的大罪過。動刑都是輕的了,這侍婢過兩天估計連命都要沒了。 她們既然來了,就已經是罪人了,不給人權也沒人會說盧慎做得殘酷。好歹,他還沒動牛小娘子,不是么? 這個時候,姜氏與顏神佑已經半宿都沒睡了,盧慎帶來的消息果然是醒神的。 顏神佑道:“這么說,她說的倒是真的了?” 盧慎道:“十之八、九,除了牛家,還有馬家,這兩家合謀,就在明日舉事,兩家派人領路,唉,愚蠢。這時節動手,都是夠蠢的了。以他們的腦子,怕想不出更復雜的套兒來了。”語氣中暗含一點對姜氏腦補能力的敬佩。 他卻不知,姜氏是個正經的淑女,萬見不得不孝不義的事情。她是寧愿這是牛家設的套兒,讓牛小娘子過來設個語言陷阱。實不愿相信天下竟有這樣……不孝之人。 顏神佑現在半個參謀沒有,能倚賴的謀主就是盧慎,盧慎的判斷對她而言也很重要。想了一下,她果斷地道:“就算是套,也得鉆,大不了撕了他的套出來!哪怕套是假的,惡意卻是真的!什么馬牛羊,都打成爛羊頭就得了!”相當暴力! 盧慎目露贊許之意,姜氏卻說:“你又來淘氣!他們要鹽就給他們,鹽田閃出來,將人撤了,閉門不出。既是賊,就沒有久留的道理。等你阿爹回來了,再收拾,這樣最為穩妥。你爹雖將人交與了你,你還能帶人出戰是怎的?一旦動起手來,縱能獲勝,也要有死傷。那些人,平日只是cao練,何嘗見過血?海賊兇殘,我怕不是敵手。” 顏神佑有一瞬的猶豫,旋道:“不行!阿爹回來,最遲還要五天!五天!夠海賊把這里糟蹋個遍再糟蹋回去的了!凡事總有頭一回,我看部曲很聽話,可用。他們,是得見點兒血了!養兵千日,用在一時,是時間檢查一下他們頂不頂用了。” 姜氏道:“牛、馬皆是本地豪強,他們還要在本地,就不會讓海賊深入。” 顏神佑道:“海賊一旦上岸,就不是他們能說得算了的。賊不空行,那是野狼,又不是牛馬兩家養的土狗!眼珠子早就綠了!我們能躲,百姓怕要遭秧了。別說百姓了,咱家部曲也躲不了啊。真是沖咱們家來的,我不信他們會放過咱家部曲。” 顏家新塢堡論起占地面積來,比縣城還要大上那么一瞇瞇的……去冬到今夏,不過半年時間,建一座城,對于這些又要墾荒、又要曬鹽、又要cao練,還要種菜養點牲畜改善生活……的統共千把戶部曲來說,顯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一個任務。縣城那么小,把他們都收進來躲著哦?裝得下嗎?得住街上去了吧?還有周邊的百姓呢?別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了,手里的兵,眼看百姓去死,這事兒……以后是一輩子的噩夢。 再者,還有一個理由,顏神佑不能跟姜氏說。那就是——歸義需要震懾,豪強必須打擊。不然就得靠磨的,磨到猴年馬月去?山民還罷了,人多勢眾,本來也不歸朝廷管,可不得稍微客氣一點。豪強就過份了,明明是朝廷百姓,還敢這么坑父母官?找死呢吧?! 可這話就不能跟姜氏說,她怕嚇著她親娘。 ———————————————————————————————— 盧慎聽了這母女二人的爭論,便知自己沒支持錯人,也知顏肅之沒選錯人,當下大力支持顏神佑。對姜氏道:“娘子,小娘子說的很是。” 姜氏道:“那當如何分派?”說這話時,她是看向盧慎的。 盧慎不假思索地道:“還請娘子與小郎君善自珍重,小娘子怕不得不坐鎮了。”顏肅之的兵,旁人指揮不動。六郎還小,沒啥發言權,姜氏也不是楚氏,能把丈夫的部曲不動聲色地收攏了來。 姜氏大驚:“什么?”叫她閨女上陣?不行啊,拼了老命她都要阻止,她就這么一個閨女,怎么能涉險? 顏神佑已經對盧慎道:“還請盧郎去請山小郎來。” 盧慎投去一個疑惑的目光,顏神佑道:“我有事交付與他。” 姜氏道:“甚事?” 顏神佑笑道:“來了就知道了。” 盧慎心思電轉,終于還是去請了山璞來。此時天已微微放亮,山璞正在起床,聽說小娘子有請,他不敢怠慢,急忙穿衣過來了。 顏神佑要用到山璞的地方,就是請這位同志幫忙照看她的母親和弟弟,并且說:“有人要搶我家鹽,引了海賊來,等下會有事,我得去揍他們。只是母親和幼弟無人護持我不放心,我家自有部曲,然要緊事上,還請小郎君多多擔待。一旦有變,請護我阿娘和阿弟入山避難,且送信與我爹。平亂之后,必有重謝。” 雖然山民未必可靠,但是,必要的時候還是相信山民,總比已經亮了刀子的豪強可靠些。別說牛馬兩家了,就是羊盧二姓,顏神佑現在都不敢信了。便是盧慎,她也打算隨身帶著,一旦有什么不對,先砍了他祭旗。 山璞聽了,鄭重地道:“便交與我罷,縱使我死了,也保他們平安的。” 顏神佑道:“我信你。不過,事情還沒這么嚴重,不過是最壞的打算罷了。” 都是少年少女,年齡上就有些微妙的自己人的感覺,山璞又多問了一句:“歸義這一帶地勢平坦(相對山上來說),也沒有設伏的地方,地方又大,小娘子知道他們從哪里過來?還是只守縣城?” 顏神佑根本不會打仗!所以她很謙虛地問:“阿郎有何建議?” 山璞的建議就是:“一旦深入,散開了,人就不好抓也不好找了。況且,不特縣城,外面塢堡也是有錢糧的,怕他們不會放過。既是搶鹽的,必先在鹽倉那里集中,不如……給士卒們每人分一塊白布披了……” 盧慎與顏神佑同時拍手,顏神佑笑道:“阿郎幫我良多呢。”卻不談請山璞一起出戰的事情,只說讓他在縣衙安坐,若有事,只管帶她老娘老弟上山。 山璞想了想,道:“恐要有人接應的,我派人去,管我阿爹要三百人,就在山下等著,如何?只說我要跟府里的部曲比試一下,讓他們過來接應。” 這個必須不行,萬一海賊打完了,回來一看,山民占著縣城不走了,又算個什么事兒呢? 盧慎道:“只怕已經來不及了,我們得到消息已經晚了,海賊就快到了。” 山璞訝然道:“這般快?那得快些召集人馬了。” 顏神佑道:“這個我去做,他們不聽旁人的。阿郎,一旦見外面有火光,便是有事,你只管帶我阿娘阿弟走!”反正,她沒事兒是不會自己放火燒自己的地盤兒的,一旦有火,必然是海賊干的,那就是她沒攔住,就得讓姜氏帶著六郎走。 山璞答應了下來。 當下,顏神佑即換了一身箭袖,扳鞍上馬,帶著盧慎和她那一隊小女兵,先取部曲,再帶兵勇。分出一千人守城,這一千人里,有二百是自家部曲,交何大統領,一見有事,把山璞和姜氏母子都打包往山上運。命部曲家眷齊結,棄了一切笨重的東西,往塢堡才挖的大地窖里躲了。 她自己卻開了倉庫,不但取了白布,還取了油布。分給余下的諸人,一人一塊窄油布鋪地,一塊白布蒙身,埋伏在鹽田里。盧慎道:“這時節了,還要油布做甚?” 顏神佑道:“不怕,時間還早,他們要上岸燒殺搶擄,是需要時間的,必然不能是正漲潮時,也不能是正落潮時,還得留夠了時間。我問過潮汐了,這一時半刻,他們且來不了。” 盧慎暗道一聲慚愧,牛小娘子沒提這茬兒,他竟也忘了此事。又問油布,顏神佑道:“將人往鹽堆里一埋,時候長了,不等海賊來,他們得先變成腌rou啦。” 行,反正有時間,你隨便折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