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jié)
姜氏生產(chǎn)的時候,顏神佑很想去湊一湊熱鬧,圍觀一下。只不過這一回上上下下沒一個人肯答應(yīng)她了,連她那個二十四孝的好爹,都下令給阿竹:“看好小娘子,不許她裹亂!” 阿竹忠實地執(zhí)行了這個命令。 就算顏肅之不下令,顏神佑很快也老實了——楚氏來了,身后跟著柴氏和郁氏。boss面前,愚蠢的凡人最好老實一點。連顏肅之,老婆生孩子,他都只敢在門外亂轉(zhuǎn)——楚氏進去了。用楚氏的話來說:“這些日子,難得有好消息,人丁興旺是件好事。” 明白了,在這大好的日子里,一定不能給您添亂。是的,大王!沒問題,大王! 直到六郎落地,哇哇大哭,里面?zhèn)鱽硎煮@喜的聲音:“是個小郎君!” 顏肅之開心之下?lián)破鹋畠海谠鹤永镛D(zhuǎn)了八圈。顏神佑在離心力的作用下,腿腳被甩得與身子幾成一條直線,不太直的是自肩往上,連腦袋都有點往背上翹。 顏肅之快要樂瘋了,閨女出生的時候,他還是中二著,沒啥大的感觸。如今中二病好了,身為一個顧家好男人,顏肅之的欣喜之情可想而知。顏神佑也很開心,不過被甩成洗衣機的床單就不那么讓人開心了,她不得不伸手摟緊了顏肅之的脖子,以妨真的被甩飛掉! 轉(zhuǎn)了好幾圈顏神佑先回過神來,大聲對顏肅之道:“放我下來啦!我要看阿弟!” 父女臉原本臉對臉,靠得就近,顏肅之耳朵差點沒被她嚎聾了。一個哆嗦,停下腳步,把女兒放了下來,還伸手掏了掏耳朵。也不生氣,拉著女兒就要進門。 門從里面打開了,楚氏笑吟吟的,對顏肅之道:“去看看吧,母子均安。”又俯下身捏了捏顏神佑的小臉蛋兒。父女倆都沉浸在喜悅之中,忘了害怕——boss,她笑了啊!太陽要從西邊出來了嗎? 楚氏也不理會這中二父女組的心情,把他們弄進房里,她還有正事要辦呢。 柴氏在里面,跟阿方、阿圓說了好些注意事項:“你們也是生養(yǎng)過的,也伺候過二娘月子,多余的也不須我說了。且把這里污穢之物移出。”她說的污穢之物,包括了生育時弄下來的血水之類。還有另一樣東西要慎重處理,那就是嬰兒的胞衣。 胞衣這樣東西,曬干了就是一樣中藥,名字還挺好聽,叫紫河車,是補血益氣之佳品。顏家自然是不會將自家孩子胞衣拿來入藥的,也要防止胡亂丟棄之后被什么亂人揀了去胡搞。 阿圓便承接了這項任務(wù),拿個小匣子一裝,獨個兒閃身出去了。顏神佑只來得及看到個影子,也不在意,就進去了。里面柴氏還說:“萬事還有阿家與我們,你只管靜養(yǎng)即可。” 楚氏離開前已經(jīng)說過一回了:“往親家送信等事,你不用掛心,還有我們,安心將孩子養(yǎng)好。” 姜氏也不推辭,只謝了婆母、妯娌的好意。 柴氏見顏肅之進來了,低頭受了顏肅之半禮,摸摸顏神佑的腦袋:“神佑聽話,不要鬧著你娘。” 顏神佑仰著臉笑道:“嗯。” 柴氏不便久留,也出去了。外面楚氏已經(jīng)吩咐了將早準備好的弓箭掛了房門旁邊,看柴氏出來了,就讓她辦理晚上給所有奴婢加菜的事務(wù)。又派人告訴顏孝之與顏淵之兄弟二人這件喜事,讓顏孝之派人往京中報喜,不但是姜家,連楚豐那里,最好也通知一聲。 柴氏聽完了,都答應(yīng)了,才問一句:“二娘要坐月子,神佑如何安置呢?功課是不須擔心的,可是起居……” 楚氏道:“有我呢。” 柴氏道:“那我便去吩咐他們做事了。” 楚氏道:“家中瑣事,不須再問我,你只管自己斟酌著辦。”她如今已是太夫人了,有了正經(jīng)主母的長媳,何必再自己勞心勞力?把住了大方向就行了。楚氏之志,實不在內(nèi)帷里與兒媳爭權(quán)。 柴氏也乖乖地答應(yīng)了,心中卻想,有事,我還是須與您稟報一聲的。她是素來服婆母的本事的,雖也有心氣,想將家務(wù)事做好,依舊覺得有時候依賴一下婆母的智慧,也沒什么丟臉的。 楚氏是開心的,添丁進口,從來都是喜事。尤其對于現(xiàn)在的顏家來說,一氣死了四口人,哪怕死得很合楚氏心意,看起來也不是那么回事兒。這個時候,是需要有件喜事來提提神。這小六郎到的正是時候,楚氏也要借此給全家鼓鼓勁兒。 不多時,顏孝之、顏淵之皆來,都是聽了消息之后喜盈盈趕了回來的。顏孝之作為這一家之主,自然希望人丁興旺,顏淵之沒什么存在感,但是對二哥頗有好感,也是開心。 顏孝之對楚氏道:“二郎有后,吾心甚慰。”有了牽掛,顏肅之就會越來越正常,這對顏孝之來說是個好消息。 楚氏道:“還須遣人往京中報喜。” 顏孝之一口應(yīng)承了下來,現(xiàn)在添的人,都是他的助力,他自然是開心的。有人,都會有一切。 ———————————————————————————————— 比起楚氏母子,顏肅之這邊一家三口的喜悅就更單純一點了。父母喜于后繼有人,顏神佑喜于有了弟弟,大概要過好一陣子,都會想這小東西的附加值來。 現(xiàn)在她們仨正那在圍觀新鮮出爐的小娃娃。姜氏的體質(zhì)不錯,生完孩子居然還沒昏睡過去。撐著看了兒子,又等到了丈夫和女兒。 顏神佑看了一眼六郎,又看了一眼爹娘,心說,這特么是基因突變了吧?怎么能長得這么丑?皮膚紅紅皺皺的,顏神佑可以理解,水里泡的嘛,皺一點很正常。可這眼睛都沒睜開,特么跟誰拿刀在臉上拉了兩道線似的,線的兩側(cè)還有點鼓出來的樣子。他還沒眉毛!臥槽,你嘴巴怎么是尖的?! 阿方在給他裹尿布,這尼瑪腿還是羅圈的啊!!! 還有啊,這哭聲……聲tm難聽啊! 顏神佑風中凌亂了。 那邊顏肅之和姜氏都欣喜地看著兒子,哪怕六郎在他姐眼里丑得像個老鼠,在父母眼里卻是個未來的滾滾。看了一陣兒子,雖然總覺看不夠,顏肅之還是分神又看了一下女兒。只見顏神佑呆呆愣愣地看著六郎,眼神里還有那么一點點的……嫌棄? 問題有點大啊!顏肅之有點頭疼。放緩了聲音問顏神佑:“神佑喜不喜歡六郎?” 姜氏本來都累得要睡了,聽了這一句,又強打起精神來,對顏神佑笑道:“這是你弟弟呢,跟你小時候長得一模一樣。” 然后就聽他們閨女用顫抖的聲音問:“我……我這么丑過?!” =囗=!你關(guān)注的重點錯了吧? 不過,不是覺得弟弟礙眼就好。 阿方給六郎包好了尿布,又裹上了襁褓,抱著輕拍兩下,又晃了幾晃,六郎哭聲就漸歇了下去。阿訪道:“該給六郎喂些清水了,過一時便要喂奶。” 六郎的乳母正是阿方。 阿方是過年之后回來的,抱著兒子、打包了丈夫,看樣子是準備跟過來長期抗戰(zhàn)了。當時家里事忙,姜氏不過分派了他們一家的住處,顏神佑也放了阿琴的假,好讓她回家見父母而已。 阿方又生了一個兒子,人也白胖了些,正好奶水充足,可以做六郎將來的跟班。阿圓也有兒子,年紀與顏神佑相仿,這個顏神佑就沒見過了,只聽說也帶了過來。 姜氏很放心阿方,自己也累了,看女兒不是討厭這個弟弟,她也就放心了。又說了兩句話,便倦極而眠了。顏肅之輕手輕腳地拎著女兒出去了,還不忘讓人將房門關(guān)好,說是不要讓老婆受了風。 出得門來,就看到楚氏留下來的人。父女兩個都認識她,乃是楚氏身邊得用的人,因姓方,便也叫阿方。她對兩人一禮,便說了楚氏的安排:“太夫人說,二娘不方便,二郎又有正事要做,小娘子但有甚事,只管說與太夫人。這兩日小娘子且不用上學,多與六郎相處才好。” 父女二人站直了聽了,等這個阿方說完,才客客氣氣地將她給打發(fā)走了。 顏肅之道:“你阿婆雖然有些……呃,不近人情,不過做事還是挺妥當?shù)摹D惆⒛锶缃癫坏每眨阋膊灰コ臭[她,正可與多與你阿婆處處,看看她是怎么理事的。” 顏神佑應(yīng)道:“我天天見阿婆呢。” 顏肅之伸手刮了顏神佑的鼻子一下,又問她跟客女們處得如何。顏神佑笑道:“她們都聽我的。” 顏肅之道:“要是不聽你的,就該都攆出去了。唔,她們可還合用?” “嗯?” 顏肅之道:“光聽話是不夠的,豬還聽話呢,能指望得上么?這世間的人,總是不同的,有的聰明有的蠢,有的好用,有的只會壞事。她們里可有跟不上趟兒的?” 顏神佑道:“何二女罷,看著笨重些兒,”想了想,又添了一句,“不過人挺單純的。” “可你喜歡她?” 顏神佑微微一笑:“看著有趣兒。” 顏肅之板著臉道:“看著有趣兒,就要與旁人不一般看待了,是也不是?” 顏神佑有些不解,這是當然的啦,怎么自己喜歡一點的人,自然要對她好一點,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顏肅之道:“出力用心的反不如逗你開心的,嗯?又或者能力有高低,卻反而一般對待?近乎昏聵矣!” 顏神佑一驚,神色莫名就有些尷尬。顏肅之道:“走罷,咱們?nèi)タ纯茨隳切﹤€‘兵’!” 到了地方,顏肅之隨口就說,今天添了六郎,十分開心,放大家的假,晚上還有加菜之類。又推顏神佑去與她們說話,顏神佑也不知說什么好,只好哼哼哈哈地說:“今天有了喜事,大家都開心一點,到明日還有紅蛋吃。”說完還是有些不自覺看了何二女一眼。 圍觀的人表示理解,這位小娘子似乎一點也不嫌棄何二女能吃,還會時常照顧她,連習武不甚達標,也都縱容著了。 顏肅之看在眼里,卻說:“今天開心,要考較大家一下,誰做得好,另有獎勵。”考的也不過是射箭、投壺、打拳一類。不多時,成績出來,何二女排在最后,六妞與另一個叫阿陳的領(lǐng)先,陶九妹緊隨其后。 顏肅之笑著發(fā)了獎。 待回到自家門內(nèi),顏肅之突然問顏神佑:“那個叫六妞的,你是不是不甚喜歡?” 顏神佑不好意思地道:“她有些沉悶壓抑,我覺得她生硬。”說不太出來的感覺,就是那種有點生硬死板的樣子。 顏肅之拍拍她的腦袋:“讓你開心了,你就對她好,讓你不開心了,你就疏遠他,嗯?也對,人之本性呢。看到你,我才知道,這世上明君難做哦!突然就覺得你唐伯父他舅舅,也不算太糊涂了。” 顏神佑低下了頭,難過得眼睛都紅了。 顏肅之便不再多言,由著她自己去想。在這件事情上,他跟楚氏的想法倒是有些一致,日子,還長著呢,大家有的是時間。如果顏神佑萬事不用旁人cao心,什么都比大人想得還要周到,顏肅之才要更加擔心了呢。 事實也是如此,哪怕是個成熟的靈魂,顏神佑之前也只是個草根,沒有什么上位者的自覺和常識。有的不過是些紙上談兵與穿越后的后天培養(yǎng),御下之道,她還有得學呢。 ———————————————————————————————— 不過顏神佑也會作弊,她娘坐月子,她不好打攪,她又有點羞于見顏肅之。轉(zhuǎn)眼她便將主意打到了楚氏這邊——這是個適合請教的好人選。她是知道自己做得有些不妥,又有些沒把握,想聽聽楚氏的意見,再決定如何收場。 楚氏對孫女兒也是盡心的,尤其顏神佑本身素質(zhì)不錯,教好了十分劃算。再有顏靜姝來做對比,顏神佑簡直就是個可愛的小天使。顏神佑在心里感謝顏靜姝的無私奉獻的同時,也深深地懷疑起這位堂妹的智商來。 明明已經(jīng)無依無靠,生死由人了,她怎么還能這么跩?!楚氏對她倆meimei和顏悅色,引得兩個meimei對楚氏親近,她要哼。顏神佑因為書背得好被表揚,她還是哼。顏希真練習書法認真,交了作業(yè)被楚氏圈了好多紅圈圈,依舊哼。 弄得……她兩個meimei倒像是顏希真和顏神佑的妹子、楚氏親生的孫女兒,看到她就縮到一邊去了= = 楚氏聽了顏神佑的小困惑,笑道:“難怪你不知了,你才多大呢?又經(jīng)過多少事?你阿爹倒是對了一回,凡事,不當以好惡為準。來罷,正好閑著,帶你們看個景兒。去,將你養(yǎng)的那些客女者帶了來,咱們?nèi)|倉。” 東倉是顏氏塢堡東面一系列大倉庫的統(tǒng)稱,顏神佑等人之前從來沒來過!倉房十分高大,底下離地三尺,卻是只有支柱,再往上才是倉房,顏神佑暗忖,這大約是為了防潮之類的。 東倉里裝的大多是陳米,楚氏命人開了其中一座,又命取了許多布袋子來。待何二女等人來了,楚氏便命人宣布:“今日太夫人心情好,想起你們有趣來了,要賞你們。看這倉中米沒有?每人一條布袋子,裝米,能搬多少,便都賞與你們了。” 小姑娘們一齊看向顏神佑,見顏神佑點頭了,才上前謝了楚氏,一人抓著一只布袋子,沖進去裝米。這倒令楚氏對顏神佑有些刮目相看了。倉房外面,放著二十個大大的底寬上窄的大斗,說是斗,只是反過來的斗狀器而已。一人一個,各標上了記號。 只見小姑娘們蜂涌而入,裝米,往外扛。往袋子里扒米扒得太急,晶瑩的米粒灑了一路。裝得太多被米袋子墜倒在地有之。跑得太急跌跤了的有之。兩人撞到一起的有之。 何二女是神力,裝滿了一只大斗,還要將剩余的那個也裝了來。最后脫力趴在了大斗沿兒上,連舌頭都吐出來了。反觀六妞,頭一袋子裝得多些,試一試,后來便不急不徐,一次只裝半袋,只跑得勤些。也不多貪那空出來的一只斗,只管裝自己的那一只。 顏靜姝看得前仰后合,她兩個meimei看得目瞪口呆。顏希真皺著眉頭,似乎覺得這個樣子爭搶很不雅觀,有點嫌棄。 顏神佑不開心了,道:“不過是想給家里弄點吃的罷了。” 楚氏淡淡地道:“哪個不是為了使父母妻兒過得好些呢?” 顏神佑一時無言以對,主要是不大明白楚氏的意思。她是問楚氏她對這些客女的態(tài)度,以后要如何對待之類的,并以此為建議調(diào)整自己的做法的。現(xiàn)在這個,楚氏是要告訴她“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楚氏將這五人的樣子都看在了眼里,有些嘆氣,顏靜姝不去說她,兩個小的還太小。單說顏希真這樣,只能算及格,不能算出挑。顏神佑倒是護短,但是與顏希真一樣,也不太明白呢。 楚氏一指何二女,問道:“你想是看她有些不同的?喜歡她?逗個樂子罷了。你也看見了,這樣的小人,利令智昏,貪心不足,你與她好處太多,只好將她累死了。” 顏神佑聽到“小人”、“利令智昏”等字眼,心中郁郁。待聽到最后一句,卻是聽進去了。細細一想,似乎真是這個道理。何二女歇了一下,袖子里掏出了個果子,偷偷地啃了起來。 楚氏又指六妞道:“這個好,有節(jié)制、知進退,”微微瞥了顏神佑一眼,“你不喜歡她?你糊涂了!” 顏神佑小聲道:“那……人總有個好惡呢。” 楚氏道:“你只要言必信、行必果,賞罰分明,就不易招致背叛,至于其他……對她好不好,與你喜不喜歡她,有關(guān)系嗎?等遇到不得不讓他開心的人,再說罷。” 顏神佑總覺得這樣缺了點人情味兒,追問道:“這樣就行了嗎?對自己喜歡的呢?” 楚氏道:“人誰無個好惡呢?只消不以好惡而壞事,那不結(jié)了?宮中常養(yǎng)侏儒、伶人以為戲,常逗得貴人開心,賞賜頗多,養(yǎng)便養(yǎng)了、賞便賞了。我不曾聽聞有禮遇侏儒使與大臣同的明君,也沒見過不敬能人而能成就事業(yè)的君主。” 關(guān)鍵是,對一個人,你的定位是什么?什么樣的定位,就有什么樣的處置方法。有能之士,對他再差,也不能比那些你喜歡的無能之輩待遇高。 “那……仁義呢。” “倉廩實而知禮節(jié),衣食足而知榮辱。再者,”楚氏輕蔑地一笑,“朝中諸公,便不爭了么?都是求名利的,求名與求利,又有什么區(qū)別?君子也有,可又有幾人是真君子?你分得清?反正我活這么大歲數(shù)了,是分不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