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她忽然恐懼地跌跌撞撞轉身,往家里快速跑去。 在路過一家剛剛開門的早餐店,她又驀地停下。 早餐店已經有好幾個穿著睡衣的街坊來買早餐,嘰嘰喳喳像是在興奮地討論著什么。 她本以為會聽到馳駿的名字,聽了幾分鐘,也只聽到誰家男人出軌誰家女人出墻這類的話題。 最后只得沉默著走開。 回到家里,張蓮已經起來,看到她從外面回來,奇怪地問:“這么早你出去干什么?” 葉初曉隨口道:“哦,起來了有點餓,就去買點早餐。” 張蓮見她兩手空空:“那為什么沒買?” 葉初曉愣了愣:“我忘帶錢了。” 張蓮看著她精神恍惚的模樣,嘆了一聲:“那你再睡一會兒,你想吃什么我去買。待會還要坐七八個小時的火車,小心累著。” “哦。”葉初曉嘴上應著,卻沒有回臥室,只坐在沙發上,挺著身體一動不動。 張蓮覺得她今日的狀態有些奇怪,但又說不上是哪里奇怪。只想著大約是要馬上離開家,心里多少有些不適應。 等到張蓮買了熱氣騰騰的包子豆漿回來,葉初曉依舊一動不動坐在沙發上,見到她,立刻問:“你有沒有聽到街坊說昨晚發生了什么事?” 張蓮一頭霧水,搖頭:“沒有啊!” 葉初曉頓了頓,又問:“馳駿呢?有沒有人說馳駿?” “馳駿?”張蓮皺眉看著她,“馳駿怎么了?” 葉初曉連忙搖頭:“不知道。” 張蓮沉默了片刻,走到她身邊坐下:“馳叔如今出了這么大事,馳駿的日子肯定也不好過。不過這些事都跟你沒關系,你就好好去上大學,安心念書,別再想新塘的這些破事。” 她說完,走進臥室,拿了一張銀行卡走出來:“這些年馳松年是給了我不少錢,但我手松沒攢著多少,如今他出了事,我也沒辦法再問他要錢。好在這些年,樓下租錢我都給你存著,正好夠你四年的學費。說起來,要不是馳駿,那天這錢就被你爸搶走了。” 馳駿!馳駿! 葉初曉聽到這個名字,像是受驚一般頓了下。她顫抖著手,將銀行卡拿在手中,想起那日馳駿憤怒離開時的場景,然后想起很多很多場景,自小到大。 馳駿確實是壞孩子,但是他對自己,真的很壞嗎? 此時的葉初曉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他對自己做過的真正惡行,即使那次在自己的房間,也只是點到即止的威懾。 相反,小時候她不合群,頑皮的小男孩用沙子扔她,惡劣的女孩跑過來欺負她,都被孩子王馳駿趕走。 長大了她越來越漂亮,在這種生活環境中,總是遇到這樣那樣的不懷好意,但只要叫馳駿那伙人知道,都會將那些不懷好意趕走,甚至一次還跑進她的學校,將sao擾她的流氓胖揍了一頓。 還有那天,她差點被自己親爹賣掉,也是馳駿出手相助,還要回了她做家教的錢。 不勝枚舉。 周浩他們當然也總是對她對口頭調笑,但細細想來,他們從來沒有碰過她,哪怕一根手指。 這樣一想,葉初曉忽然才發現,她根本就沒有理由恨馳駿,況且馳駿再壞,也罪不致死。而見死不救,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如同劊子手,這才是真正的罪惡。 愧疚悔恨潮水一樣涌上來。 葉初曉知道昨晚,自己犯了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 不管馳駿是不是還活著,她自己從此之后,都因為昨晚那個錯誤的決定,背上了一副良心的十字架。 因為上午的火車,葉初曉吃完早餐,便拉著早幾天就收拾好的行李動身。 她從臥室里拉著箱子出門,看到張蓮坐在沙發上,沒有送她的打算,本來就有些恍惚的心情,更覺得有點失落。 只悶聲道:“媽,我走了。” 張蓮眼睛盯著電視嗯了一聲,片刻之后才抬眼看向她,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補充道:“你一個人坐火車,自己小心點。” “知道。”葉初曉點頭,“你自己保重。” 張蓮眼睛已經再次轉向電視,淡淡道:“去了大學好好學習,要是不想回家就不用回來。我有空會去看你。有事的話打電話,沒錢了跟我說。”只是說完最后一句,像是自嘲地笑了笑,“你馳叔這次要是真出事,估計我也沒錢再給你。你要是真缺錢,就自己打工掙吧。” 葉初曉再次點頭:“我會的。” 說完,她看著像是專心在看電視的張蓮,沉默了片刻,終于是將關心的話語吞進腹中,轉身開門離去。 待到屋內只剩電視里嘈雜的廣告聲,張蓮終于放下手中的遙控器,抬頭看向緊閉的門。 她起身走到窗邊,看道樓下漸漸走遠的葉初曉的身影。 破舊骯臟的小路上,清瘦單薄的女孩,看起來是那么干凈出塵,就像是這淤泥里長出的一朵荷花。 張蓮還記得女兒出生那會兒,粉粉嫩嫩的rou團,又乖又可愛。偏偏自己和葉建剛那時都太過年輕,還未定性,總想著自己玩樂,便將孩子丟給雙方父母。不過待到葉初曉漸漸長大,漂亮又聰明,考試總是拿第一。無論是自己還是葉建剛,為人父母再如何不合格,心中也覺得歡喜驕傲。兩人也曾試圖努力生活,想要為唯一的女兒,創造更好的條件。無奈剛剛有了起色,卻因為葉建剛染上毒癮,變成鏡花水月。 于是父母成為了這個聰明上進的女孩的恥辱,母女關系變得越來越冷淡。 張蓮知道葉初曉瞧不上她這個母親,她也不知如何對涼薄冷清的女兒表達親近。所以葉初曉從來不知道,自己冷漠麻木的母親,會為自己感到那么驕傲。 張蓮太驕傲了,她的女兒,終于踏出新塘,有美好的人生等著她開啟,從此告別這糟糕的生活環境。 葉初曉拖著行李箱,慢慢地往前走,她只要回頭,便會看到自家小樓窗邊,那個她向來以為對自己漠不關心的母親,正念念不舍看著她離去的身影,捂嘴痛哭。 但是她一次也沒有回頭。 ☆、第21章 夢魘 葉初曉十八歲那年與新塘有關的一切混亂,在那個夏天結束后,以一種慘烈的方式宣告完結。 馳松年因為涉嫌販毒數量巨大,警方偵查還未結束,便在看守所畏罪自殺。與他有關的那個毒販,承認皇朝的海洛因是他賣給馳松年,因為后期認罪態度良好,被判死緩。阿鐘作為從犯入獄四年。 這件案子轟動一時,就連葉初曉在千里之外的江城,也從報紙上看到一二,當然,更多的是張蓮打電話轉告給她的。 馳松年的死,對張蓮的打擊很大。不僅僅是失去了后半生最重要的經濟來源和依靠,也是因為她對馳松年,總該還是有感情的。 也因為如此,葉建剛再次卷土重來,三天兩頭跑去找張蓮的麻煩。葉初曉在電話里聽到母親的抱怨和咒罵,在大學的第一個假期,本來打算回家看她,但被張蓮阻止,讓她好好在學校呆著,省得回家被葉建剛糾纏。 葉初曉便打消了回家的念頭。 而關于馳駿,葉初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從張蓮口中聽到他的消息。許久之后,她實在忍不住,便拐彎抹角地問。 哪知張蓮卻說:“馳駿啊?你不說我都忘了。你讀書去后,我就一直沒有見過他。他爸自殺的消息出來,也沒見他露面。不僅是我沒見過,全新塘的人都沒見過他,就跟消失了似的。都不知是死是活。” 這番對話,發生在葉初曉大學第一期結束后。 也就是說,馳駿從那次在垃圾桶后面出現后,便再也沒有人見過他。 葉初曉不得不冒出跟張蓮一樣的想法,或者他那個時候,馳駿因為她的見死不救,已經死去, 雖然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畢竟新塘耳目眾多,倘若馳駿真的死了,不會沒人知道。 但是他為什么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葉初曉百思不得其解。 但也是從這一天起,她開始頻繁做惡夢。醒來之后,那些惡夢的內容,總是模糊一片,唯一清晰的,便是馳駿的臉。 兇惡的、冷清的、抱怨的、仇恨的。生動鮮活,又讓葉初曉恐懼。 她從來沒有料到,自己從小不以為然并且厭惡的人,會以這種方式烙印在自己腦子里和心里。 她想,這大概便是對自己見死不救這種惡行的懲罰。 但除此之外,在大學中的葉初曉,仍舊是中規中矩的好學生。她學習勤奮,生活簡樸,性格內斂,在外語系這種稍顯浮華的地方,看起來就是一個特別的存在。 到了大二,班上和宿舍的女孩,大部分都已經有了男友。像葉初曉這種漂亮的女孩,仍舊孤家寡人,委實是鳳毛麟角。 她并沒有和宋家揚聯系,他留給她的那張寫著qq號的紙條,早就被她丟掉。因為葉初曉知道,自己不需要一場鏡花水月的戀愛。 她的生活處處都得面對現實。 雖然張蓮給她準備了四年學費,但自馳松年去世,張蓮自己生計都成問題,還要應付那個吸血蟲一般的葉建剛,自是沒辦法顧及葉初曉。 葉初曉自小的生活環境,讓她比別人更懂得什么叫做危機感。于是,她一入大學,便開始打工。 只是外語系課業非常繁忙,打工的時間并不太多,只能做一些家教。好在葉初曉生活簡樸,加上每學期的獎學金,倒也能自己養活自己。 大二暑假,她照舊沒有回家,留在江城打工。 宿舍六個人,暑期留校的只有她和陳玲玲兩人。陳玲玲來自邊遠小鎮,大約同樣是家境貧寒,所以與葉初曉關系不錯,尤其是在找兼職方面,兩人常常互通有無。 因為是名牌大學的學生,兩人在放假伊始,便各自找到了一份家教。只是一份家教一個假期下來,不過兩千來塊錢,兩人都想要再找點別的事,偏偏時間上又不太方便,家教每日只做兩個小時,可加上來回耽擱的時間,白天也就沒辦法再做其他。 于是,陳玲玲與葉初曉一合計,想著兩人晚上還有大把空閑時間,便決定找一份晚上可以做的兼職。 陳玲玲性格很外向,信息比較多,沒過幾天,就打聽到離學校南門不遠,有一家酒吧晚上招兼職啤酒妹。 葉初曉對夜店這種場所,向來是很排斥的,尤其是馳松年的皇朝涉毒被查封后,她聽到酒吧之類的名字,都敬謝不敏,更何況是在酒吧里賣酒。 她甚至在模糊的認知里,以為啤酒妹跟小姐是同一個概念。 直到陳玲玲再三給她解釋兩者的區別,并拉著她去實地考察,葉初曉才算相信啤酒妹,就真的真是賣啤酒的小妹,并非小姐。 陳玲玲將這份工作說得很誘人,底薪五百,賣出一瓶啤酒提成五毛,但是在酒吧一個晚上隨隨便便就能賣掉上百瓶,偶爾還有小費。 當然那種地方魚龍混雜,所以要去自然是兩個人一起。 考慮再三,終歸抵不過對金錢的渴望。 如今的葉初曉,身處異地,無依無靠,如同浮萍一樣,金錢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能給她帶來一絲慰藉和安全感。 所以,她決定和陳玲玲一起去那間酒吧應聘。 酒吧的名字叫飛馳,不算太大,不過附近好幾所大學,所以即使是暑假,生意也很火爆。 應聘的過程很順利,酒吧的主管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人,為人很隨和,見兩人是江城大學的學生,首先就開門見山地道:“我們這里是酒吧,營業時間是晚上,顧客魚龍混雜,你們應該很明白的吧?” “明白。”陳玲玲點頭。 主管又道:“在酒吧,不論是其他的服務生,還是專門賣啤酒,都有可能遇到一些不懷好意的顧客。你們有沒有心理準備?” 這回,陳玲玲和葉初曉相視看了一眼,才猶豫地點頭。 這也是葉初曉最初擔憂所在。 主管看了看兩人,笑著繼續:“不過你們放心,我們是正經酒吧,如果顧客的行為太過火,我們有保安,絕對不會讓女員工吃大虧。只不過言語上的挑逗,和點到即止的肢體動作,我們希望你們能夠理解。” 陳玲玲連連道:“我們理解的。” 這就算是應聘成功了。兩人當晚就開始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