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
可是在這份快遞寄出去的第二天,陸云開突然又焦躁起來,他開始滿屋子地找自己的東西,將所有抽屜都拉開所有衣服都翻出來找東西,屋子亂得連進來叫他可以準備前往攝影棚的張方都嚇了一大跳! “陸哥……你在找什么?”張方有點遲疑地問陸云開。 “鑰匙。”陸云開在屋子里轉了無數圈,大大小小的地方都找遍了,現在正強壓著自己的怒氣,但這顯然不太成功,因為在和張方說話的時候,陸云開已經將抽屜中剛剛倒騰到桌子上的東西全部掃到地上! 大大小小的碰撞聲簡直能奏出一場交響樂! “鑰匙?”張方重復了一遍,然后躡手躡腳地在滿是雜物的地板上行走了一會,尤其注意規避那些鋒利的玻璃與瓷器碎片,這樣走走看看,他好一會才從角落中找出一份快遞單,“是昨天寄回國的那一串嗎……?” 快遞單被送到了陸云開眼前。 陸云開看著單據上自己填寫的地址,突然安靜下來。 這一份快遞單特別的陌生,他的記憶里并沒有這樣的東西,但是上面的字體同樣特別熟悉,正是自己寫慣了的字。 他忽然焦慮起來。 焦慮又涌上他的心頭,控制著他的行為。 他一言不發地奪過張方手中的快遞單,開始撕扯,將其撕扯得一片又一片,到了指甲殼的大小也不肯放過。 他的雙手很用力,兩只手腕上的青筋都在撕碎紙張的過程跟著暴起……等到一張不大不小的快遞單到了撕無可撕的時候,那匆匆而來的情緒再匆匆而走。他像xiele氣的皮球一樣,雙手垂下,從混亂的地上找出垃圾桶,將手中的東西丟下去。 紙片在短暫的如同雪花的紛揚之后,歸攏為桶中垃圾的一員。 xxxxxx 跨國快遞在路上足足走了五天的時間。 江興接到陸云開郵回來的東西已經是陸云開寄出的五天之后了。 他接到包裹的時候有點驚訝,但沒有太多的興奮,主要是因為陸云開這一段時間以來的態度;但就算是這樣,他也沒有想到,當自己打開包裹的時候,會看見一串鑰匙孤零零地躺在四四方方的盒子里頭。 他從盒子里頭撿起了鑰匙。 五根鑰匙都在這邊了,鑰匙的旁邊還有一小條螺旋紋的鏈子,這是很普遍的鑰匙掛件的一部分,鏈子下頭本來應該帶著個什么東西,但好像被人拔掉了,所以江興看見的就只有一根光禿禿的鏈子。 他找了找小盒子,確定再沒有別的東西之后,就把盒子丟進垃圾桶里,然后自己拿著那串鑰匙往書房走去。 沿著書房的樓梯晚上走,用黃銅色的鑰匙打開天花板頂上的小門,他推著小門上到了樓層之上的另一套房子。 小小的“砰”地一聲。 懸掛在上一層天花板上的大彩球被拉開,閃粉、星星、與五顏六色的彩帶灑了他一身。 只灑了他一身。 第九十八章 陌生的熟悉 和陸云開的關系變化并沒有影響到江興的日常工作。 事實上,除了不再打電話和發郵件之外,江興做什么都和之前一樣,也正因為如此,哪怕時常自詡為火眼金睛的陳良也是過了好一段時間才發現這么回事。 他一時愕然,心想之前他和張方花盡了功夫明示暗示想要拆散兩人都沒有成效,怎么等到他們什么都不做的時候,兩個人就自己斷了?難道真應了那一句“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 這不太科學啊! 陳良揣著這樣的心事,多長了一個心眼,沒有先問江興這個問題,而是往張方那邊打電話旁敲側擊了一下。 結果張方那邊的事情還挺出陳良預料的,也不過是兩個月的時間,那頭的人接起電話已經壓根不談陸云開和江興的戀情,而是長吁短嘆吐苦水說大明星的經紀人簡直不好當!分分鐘里外不是人! ……這是主要矛盾發生變化,原先矛盾成為次要矛盾的節奏嗎。 陳良默默地想了一會,隨口敷衍了張方兩句,就掛了電話——只要陸云開不和江興扯在一起,誰管陸云開好不好伺候張方好不好展開工作!這又不是他手下的藝人! 不過話又說回來,陸云開這又不是突然爆紅然后態度轉變,他已經紅了好一段時間了,這沒前沒后的態度轉變……是因為之前死去了的前女友,還是因為和江興之間忽然斷掉的關系?如果是后者,那江興和陸云開又為什么突然斷了? 心里大概有了這樣的一個底,陳良就不再忌憚在江興面前提起陸云開了。他很快就抽了個空,在江興到公司的時候,和江興說了一下這回事,主要問江興現在和陸云開是個什么狀態。 既然是聊天,兩個人也就坐在沙發旁泡茶喝。 江興不是很意外陳良提到陸云開,他沉吟了一下,說:“……是他那邊有這個意思的。” 這就是在說是陸云開提出分手的! 陳良有點驚訝,這和他猜測的還是有些出路的,他一直以為陸云開是因為和江興分手所以情緒不好——但也許事實是反過來?陸云開是因為情緒不好,所以和江興分手? 他心頭略動了一下,把原本在隨后想要閑聊的有關張方對陸云開最近的看法給咽回了喉嚨。 他心想:既然都解決了……那也沒有必要再提這個話頭,那邊該怎么樣就怎么樣吧,反正不關江興的事情。 念頭這樣閃過,陳良也就輕描淡寫地轉提了其他,重點還是再過不久就要結束的《夕陽》剪輯工作,以及《夕陽》上映宣傳事宜。不過在最后,他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我看你之前連房子都準備好了,現在他那邊結束,你也就結束了?” 正坐在椅子上的江興側了一下頭,看上去是沉吟的模樣。 陳良的目光落在對方身上。 現在是下午。陽光透過敞開的綠漆窗框,照到四四方方的白瓷磚地板上,在地板上拉扯出細細長長的光斑。 五彩的光點在室內恣意游淌,照出室內升騰于空中的細小微粒,也落在家具上,落在人身上,落在江興的臉上。 光線柔和了他的面目。 他眉目俊秀,姿態文雅。 但與這樣其實相對平和并不突出的個人特質相比,是他僅僅單純坐著,也具有強烈的奪人眼前的存在感——或者說氣場。 陳良不由回憶起自己最初開始看好、決定培養江興的時江興的模樣。 印象最深的還是在飾演《小大夫》主角的時候,他一個人坐在辦公室中,一只手快速地、花樣繁多地轉著一支筆。 那同樣奪人眼前,但那個時候,他,還有其他所有人的目光,更多的都是被江興手中的道具吸引,被江興所飾演的角色吸引,而并不是現在這樣——江興還什么都沒有做,大家的目光已經自然而然地停留在他身上了。 不知不覺中,他看好的藝人已經成長到這個地步了。 江興這時候開口:“感情是雙方的事情,我尊重他的選擇……”他說著就笑了一下,笑容中并沒有什么陰影或者不平,給人的感覺就跟平常一樣,“感情和事業不同,事業的追逐可以是一個人的,但感情還是要雙向交流比較好。” 陳良:“……” 他盯了江興半晌,在確定江興確實不是打腫臉死撐著胖子之后,也不由感慨說:“你這好像也是另類的可怕了……” 但這個話題也就到此為止。 再接下去只有兩件事,一件是陸云開國外拍攝殺青回國,一件是江興主演及參與剪輯的《夕陽》的最后剪輯階段。 時間的分針與時針如同人的兩只腳,不緊不慢地交替前行著。 《夕陽》的剪輯在最后兩個月的集中處理下終于大體完成,早就讓團隊寫好的宣傳計劃也開始上線,最開頭的一個,就是郁客心與江興一起參加國外將要舉辦的電影節,為新電影的宣傳拉開最初的帷幕。 xxxxxx 這一年的五月,棕櫚國際電影節。 紅地毯鋪在露天的大道上,兩側全是清一色穿著黑西裝白襯衫扛長槍短炮的記者,將鏡頭精準地對著一個個從紅地毯上經過的明星。 今天的天空有點兒陰,還帶著習習的涼風,正是最讓人感覺舒適的天氣之一。 江興今天的衣著和往常出現在公眾面前一樣并不出格,和絕大多數的男明星相似,都是一身黑西裝和白襯衫,差別只在袖口領口等細節方面下功夫。不過除此之外,他倒還是打了一條比較與眾不同的,墨藍底色,布滿了銀色星星的領帶,和胸口位置別著的月亮與太陽胸針剛好相映成趣。 他和郁客心是一同出現在紅地毯上的,本來這一個電影節這么多的人,要在中途碰到誰還真的不容易,但奈何郁客心這一次來除了目的明確的宣傳《夕陽》電影之外,也目的明確地尋找著徐中奇——事實上在郁客心心目中,這兩個明確的目的正好可以劃上一個等號,既前者就等于后者,后者正代表前者。 所以剛剛走完了紅地毯,郁客心就通過自己時刻眼光八方耳聽六路,完成所有老板合理和不合理要求的助理,得到了徐中奇的具體所在,并且直接拉著江興殺到了徐中奇的面前! 兩方人馬一個照面,徐中奇是忍不住皺起眉頭,郁客心卻直接笑了! 剛剛好嘛,所有的正主都在,他和他電影的主演,對方和對方電影主演,不用特意找了,這回一見面大家都齊活了! 郁客心這樣想著,就一邊伸出手一邊不懷好意地沖著徐中奇微笑:“徐老,徐老,見到你了,可是讓我好找啊!” 被叫做徐老的徐中奇:“……” 同樣的字眼在不同人的嘴里代表著不同的含義;如果此刻來一個剛剛入圈子的晚輩叫上這么一聲,徐中奇肯定認為這是對自己的尊重;但這話從郁客心的嘴巴里說出來,哪怕不結合著對方歪嘴巴的微笑,徐中奇也知道,對方說話的同時心里想著的肯定是“這老不死的都七老八十了又沒啥本事怎么還占著位置不給我騰出來呢!” 沒錯,郁客心就是這樣一個有著揮之不去中二感的中年人。 上個月才剛過了五十五歲生日的徐中奇淡定地和郁客心一握手,稱呼對方說:“小郁,你來了。” 郁客心這種人,他不懷好意地叫別人“x老”那是絕對沒有問題的,但如果別人普普通通像叫一個根本那樣叫他“小x”,那他就立馬氣歪了鼻子……正是因為郁客心這樣的不淡定,所以徐中奇一點也不怕和郁客心打嘴仗——就算被記者抓到了新聞,也總有更沒氣質更low更像潑婦的墊背嘛。 兩個才華橫溢但性格迥異的導演的恩怨暫且不提。 站在徐中奇身旁的主演正是陸云開。兩個人這一次雖然沒有合作電影,但陸云開和徐中奇的交情不一樣,對于陸云開而言,他正是由于主演了徐中奇的電影,獲得了國際上的影帝,這才完成了自己目前為止的演藝事業上最關鍵的騰飛,說得大一點,徐中奇完全可以說是陸云開的恩師和伯樂,因此在這個電影節里,兩個人是站在一起的。 在兩個導演說話的同時,陸云開也和江興站在一旁交流。 先說話的是江興,他和陸云開打了一聲很平常的招呼:“最近怎么樣?” 今天的陸云開穿的就不是看上去千篇一律的西裝襯衫了。 這一個電影節中,對方是穿著背帶褲和襯衣站在紅地毯上的。 他的背帶褲是咖啡色加上白圓點,襯衣是鐵灰色絲質的,發型好像做了一些改變,用發膠將大部分的頭發都向后抹去,偏偏又有一兩縷半根尾指長短的頭發調皮地掙脫出來,輕輕搭在其飽滿的額頭上邊。整體上來說,這種造型算得上是走在流行前線了。而就陸云開的那張臉——并不夸張地說,不管他做什么打扮,就算只有牛仔褲和t恤,反正也能登雜志封面了。 “還不錯。”陸云開說話的時候并沒有直視著江興,他的目光傾斜,臉上沒有什么表情,給人的感覺挺冷漠的。 江興“嗯”了一聲,隨便找了些話題,陸云開有回應,他就接上去和對方說說笑笑;沒有回應,他也不是很在意,就隨便換了另外一個方向。 但話到中途,陸云開忽然有點兒突兀地打斷了江興正在說的話:“你……收到快遞了嗎?” 江興稍微怔了一下:“你說的是鑰匙?” “對。” “我收到了。”江興回答。 在上述對話的時候,陸云開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到江興臉上,尤其是在他回答“我收到了”的時候,陸云開的視線更情不自禁地和江興的視線對上。 但目光與目光的相對只持續了短短的一秒。 短暫到連當事人之一的江興都覺得這樣的對視好像只是自己眼花了。 ——但這當然不是。 這短短的對視對陸云開來說已經足夠了。 足夠他確認,江興這一時刻,已不再將任何曖昧難辨的感情寄托在那串鑰匙上邊。 當然江興也許還會將鑰匙給他。 但這已經不代表任何意義——不代表任何他曾經十分期待過的那種意義。 所有的一切都退回原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