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對。] [是指使用這張卡,我就能在現在時刻直接共情我正在演的這個片段?]江興問。 [對。] [但不是說系統不會以任何方式幫助宿主作弊嗎?難道我和梁友博這次的對手戲不算是一次競爭?]江興問。 [……]當然算競爭。事實是它這個系統精靈違背了系統原則,在主動幫助宿主作弊。 0021有了一絲挫敗。 它覺得0018之所以會違背系統原則給其宿主放水,就是因為有了它現在的這種狀態。 這種狀態究竟是什么呢? 0021也說不清楚。 從機器人的術語來說,就是系統數據紊亂。 從人類的修辭來說,就是感性思維影響了理性思維。 明知道這是錯誤的選擇,卻忍不住做出錯誤的選擇。 已經做出了引導宿主走向錯誤的路線,卻還無法罷手,甚至在思維深處隱隱約約覺得現在的選擇是正確的。 可是最終的事實一定會證明它的錯誤。 到了那個時候。 它一定……也忍不住和0018一樣,做出同樣的選擇吧? [0021……]這個時候,江興開頭。 [?]0021 [我雖然一直堅持著——按照你的說法,我正是因為這樣的堅持才獲得開啟系統的資格。]江興說。 [當然。]0021肯定說。 [這個系統的評價標準肯定只以事實為依據。]江興說。 [……當然?想是沒有用的,每個人都曾想做超人。只有確定地去行動了,才會被系統所認可。]0021說。 [是啊。所以我得感謝,到了后期我雖然每一天都在想著放棄,卻每一天都因為慣性而沒有放棄。]江興無奈一笑,[當你奮斗一個事業奮斗了二十年,這個事業還一度成為你生活支柱并且確實曾經帶給你一些風光的時候,放棄其實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你投入的越多,就越像賭徒一樣,會去想:也許我再加一個砝碼就贏了呢?再加一個就贏了呢?再加一個就贏了呢?] [但事實來說,我們——絕大多數人——十賭九輸。] [我曾經很認真的考慮過放棄,可我最后沒有放棄。] [后來的每一天,都有一個念頭在我腦海里鉆著,它質問我:你已經知道你沒有天賦了,你為何還要浪費自己的生命?你拿著這份精力和刻苦做其他什么事情,不比現在更好一點?] [我已經將失敗當成理所當然的事情了。] [直到你的出現——] 半個小時的休息時間并沒有多久。 在最后五分鐘的時候,江興從洗手間出來,回到了片場。 梁友博在和錢柏心說完話后就抓緊時間去休息了,錢柏心正單獨一個人呆著,見到了江興就朝他招招手。 江興連忙走過去:“錢導,有什么事嗎?” “我看現在也差不多了,如果你覺得有些累,待會這場戲就直接帶過去沒事。”錢柏心也不廢話,直接就把事情和江興說了,另外他還補充,“對了,不要太有心理負擔,你剛才的表現不錯,友博對你也是肯定的。” “謝謝錢導,謝謝梁老師。”江興先這樣說。 接著他頓了一下,又誠懇說:“我知道十分麻煩梁老師,但如果可以的話,能再耽擱梁老師一些時間嗎?” 這是表示還要繼續啊! 錢柏心用力按了按江興的肩膀,也不說其他,只簡單但有力地鼓勵說:“加油!” 最后的五分鐘過去。 所有的工作人員及演員,再次做好準備,各歸各位。 梁友博弓著腰端著托盤站在客房進門處,抬手敲了敲那扇閉合的木門。 “送宵夜的,萬公子。” “進來。”里頭傳來江興的聲音。 梁友博一只手托著漆盤,一只手推開了門。 他的行為就像是任何正常的小二一樣,恭謙地進門,恭謙地關門,然后端著東西走到了桌子旁邊。 這時坐在桌子邊的江興忽地一按桌子上的劍,喝道:“你是誰?” 他話才剛出口,梁友博已在弓著背的姿勢下微微抬起了頭。 這個動作的幅度并不大。 梁友博的手還在輕柔地放著東西,他的臉微側,頭微抬,眼睛自下而上看著坐在桌邊的江興。 這時又是一個十分精準的動作。 他的身體在這一刻已經靜止,眼球卻緩慢地自下向上轉著,黑眼瞳的位置,也從下而上,就像是被一根無形的細絲緩緩吊上去一樣。 這情形本已十分詭異。 但這還不算完! 緊接著,那遲緩的眼珠突地骨碌碌十分靈活地轉了一周,像是一個呆板的軀殼被注入了靈魂。 再后來,梁友博還不急。 他在驟然僵住的江興的面前,將托盤上的小菜和粥品一一擺放到桌面上,還貼心地幫其準備了筷子和調羹。 做完這一切之后,他方才塌著肩,搓著手,站定在江興面前。那張布滿皺紋的干瘦的臉,讓他看起來和路邊老叟沒有什么區別。 屋外風聲雨聲,屋內火光眸光。 他與萬元均低語: “我又來了……” 這已到了每一次都卡住的地方。 梁友博在很早之前,就在這個情節上對江興說過:“你怕什么?” 你怕什么? 你不是沒有基礎,放開了去演。 演十次不行,演一百次,憑你扎實的基本功,撞也能撞出一點靈感火花來! 但江興怎么可能不怕? 他每一次演,每一次試圖放開著,再放開一點。 各種各樣的雜音就會沖入他的耳朵里。 “演得太可笑了。” “導演怎么會選他?” “換個人不行嗎?反正本來就是一個配角而已。” “戲份干脆減掉吧。” “不要浪費大家的時間。” ——沒有天賦。 ——我看不行。 ——你就按著我說的演就好了。 ——這個戲份不太重要,隨便拍拍,帶過也就算了。 江興突然抓住了梁友博的胳膊。 梁友博吃了一驚,因為在攝像頭捕捉之前,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對方身上的他已經看見那細微地跳動的臉頰和鼻翼。 (萬元均猛地抓住了老鴰的胳膊! 風驟然吹開窗框,屋內一時群魔亂舞,接著盛大的黑暗就將那僅有的光線給吞噬! 不知過了多久,打火石“啪”地打出了火星,桌上的油燈再次被點亮。 萬元均依舊抓著老鴰的胳膊。 老鴰依舊站在萬元均的跟前。 萬元均那未有覆蓋著面具的臉頰開始跳動,先是一點點,接著臉頰到額頭的青筋也冒起來,然后牙齒的顫抖傳遞到他坐下的凳子上。 那只僅有的桃花眼已被撐大。 憤怒與死灰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在這只漂亮的眼睛里來回輪換。 他的身體已經前傾,他那被稱為‘一點秋水驚鴻游’的長劍已被他拿在手中。 他雖犯下無可饒恕的錯誤,但他終究還有最后從那魔網中掙扎出來、作為一個人而尊嚴地死去的機會!) 劍已被江興抽出半截。 江興整個身體都在顫抖。 他整個人都在表現著憤怒,又在表現著恐懼。 這樣的僵持足足持續了一分鐘。 他手中的道具劍突然磕在了桌子上。 他像是背部的脊柱骨突然被抽了出來,在抓著老鴰胳膊的手一松的同時,整個人也從椅子上滑落到地板上。 道具劍從鞘中滑出來,分成兩截,掉落在江興的身旁。 江興坐在地上,抬起頭,安安靜靜,平平穩穩地抬頭看著梁友博。 梁友博的目光已順著滑到地上的江興垂下去。 這個時候他本只需要罩著微笑的面具。 但他在罩著微笑面具的同時,眼中卻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了憐憫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