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言澈抄襲了她的設計! 這是她給jiejie設計的婚紗! “向青。”葉棠在電話里問,“你還好吧?” 向青感覺自己的思緒很混亂,她目不轉睛地看著李欣的紅毯照片,淚水在眼眶里打轉,連葉棠的聲音都聽不清楚。 言澈!領著她進公司,手把手教她做設計的言澈!怎么會——怎么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向青理不清頭緒,只是對著電話大喊,“葉棠……風尚大典是不是結束了?你不是還跟言澈在一起?我要去找他!” “他已經走了,我們不在一起。”葉棠放緩了聲音來安慰她,“向青,這件事……我知道你一定受到了很大的打擊。我打電話過來,是以朋友的角度想告訴你,以言澈現在的職權和地位,你站出來說他抄襲,沒有人會相信你。所以,我希望你能淡然看待這件事,當成是人生中的一個歷練,從此更認得清這個社會,不要做出任何沖動的決定,比如辭職。” 向青現在一點都不想聽葉棠說道理,她摸著額頭對葉棠說,“葉總監,我現在心里很亂,你讓我一個人靜一靜,我們再聯系可以嗎?” 葉棠自然沒說什么,當即就掛了電話。 她立刻打電話給言澈,手指在電話薄的那個姓名上停滯了很久才下定決心般地按出去,她連忙湊耳到聽筒上,可是很快,電話里便傳來機械化的女聲——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向青在桌上趴了一會,覺著自己一顆心都絞著無法呼吸,她隨手抽了張面紙擦掉臉上的眼淚,拿了手機和外套就走。 她必須找言澈要個解釋! 為什么? 這段時間以來他是良師,是摯友,是她完全交付信任的朋友,他到底是為什么抄她的設計? 贏葉棠這件事就這么重要?重要到他連設計師的尊嚴都可以不要? 言澈的手機還是關機,門鈴也還是沒人回應。 向青站在言澈的大門口,在漆黑的走道里瑟瑟發抖,當出門時還有半格電池的手機終于給她打到關機了的時候,言澈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他是半醉半醒狀態的,連眼神都是微醺,跟向青視線相對的時候,他低下頭,卻不言語。 黑色的條紋西裝配窄管褲,整一時尚精英的高規格,向青深覺諷刺。 “沒什么要跟我說的?” 言澈不發一言,不肯抬頭。 她抱著雙臂倚在門上,滿心都是憤恨,“言澈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腦子給門夾了?抄襲的事都做得出來?” 言澈的手有意無意地摩挲起他的西褲料子,神色復雜。 “你特么啞巴了?”向青忽而上前一步,伸手就拽住了他的領帶,“說話!” 言澈將自己的領帶從向青手里奪出,啞著聲音問她,“吳之歆最知名的兩套設計‘薔薇’和‘鳶尾’你知道吧?” 向青還是恨恨地盯著他,完全不想搭他的話。 言澈淡淡地說,“這兩套設計,是葉棠的作品。” “什么?”向青一驚,“什么意思?” “葉棠設計‘鳶尾’系列的時候,還曾與我進行過探討,所以我看到過底稿。吳之歆抄襲了葉棠的作品,自此在國際上打出知名度來,挽救了fiona頹敗的局面。”言澈說話時還帶著玩味地冷笑,“我曾看不起她,可我現在知道,處于她當時的位置,已經沒有后路了!” “可你要知道,抄襲者,是不可能站得穩腳跟的。吳之歆的知名度一天比一天高,但她一再推出的作品都反響平平。她沒有葉棠的才華,她畫不出第二套‘鳶尾’,第二套‘薔薇’——你知道她做了什么?她毀掉了自己的右手。沒錯,她的手不是意外燒毀的,而是她自己故意毀掉的!” 見向青臉上不可置信的表情,言澈感慨著說,“一個設計師要痛下決心毀掉自己用來畫畫的手,你是不是覺得她陷入了魔怔?可她這一步棋委實走得漂亮,無數人為她惋惜喟嘆,將她捧上了天,捧成了一代大師。可事實是怎么樣,她心知肚明!” “葉棠對她的態度我是知道的,他表面上對吳之歆不留情面,內心里卻始終站在與吳之歆同一陣線,這是他重情義。可吳之歆心虛,她對不起葉棠,生怕葉棠在她事業越來越下坡的時候把這樁舊事捅出來,就對葉棠一再打壓——她抄襲了自己的學生,于是余下的半生都活在擔驚受怕里。” 言澈再次低下頭,深深地嘆息著,“向青。我不想說任何辯駁的話,只有一點,你將來一定會站得比我高,走得比我遠。作為設計師,只要抄了一次,就是自掘墳墓。可我只想爬得更高,即便將來摔得粉身碎骨……我都不在乎。” 向青覺得可笑,“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做真正的朋友?” “如果你還記得我晚上電話里與你說過的話……我是真心的。”言澈緩緩抬起頭來,凝視著她不屑的目光說,“我真的是真心的。即便現在說這些可能只會遭你嫌棄……向青,我不知道應該怎樣把這樣的感受傳達給你,有些人一步步往前走,是為了夢想,為了人生,他們每一步都走得扎實,是因為心里因著這樣的目標而溫暖喜悅。即便達不到目的,他們也只會微微一笑,他們單單是從這過程里都能收獲無限的快樂。我想你在畫稿的時候,就是這樣的感受。” “可我沒有那么璀璨而偉大的東西,我一輩子都記得,我和母親住在廠里的宿舍,二十平米,住六個人。夏天悶得背后全是痱子,冬天手腳都是凍瘡。我媽一生用過最奢侈的東西就是一支洗面奶,在路上做問卷調查的時候廠商送的,她一支洗面奶用了一年,每次都只用一點點。” 言澈的聲音又變得哽咽,他卻依然直視著向青,“她告訴我,人這輩子,除了錢,什么都是假的。她臨終前對我叮囑,一定一定要出人頭地,要賺錢,要出名——向青,我怕了,怕失敗,怕輸,怕這些年來的付出付之東流。” “向青,你不知道,人窮久了,能吃飽一頓飯就當成是奢侈。我曾經頓頓飯都要吃上三碗,生怕吃飽了這一頓,下一頓就沒指望,后來我就變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胖子。可入職fiona,我毅然決定減肥,每吃一塊rou都要去廁所扣咽喉地吐出來……我,真心怕了。” “所以這就是你堂而皇之的借口?”向青對他這番話不屑一顧,“言澈,你沒有被逼到絕路,不是你今天不抄我的設計,葉棠就會再次把你踩下去,更不是你設計不出更好的作品,而是你走了一條捷徑!走捷徑當然是條更輕松的路,你滿載榮譽,今晚李欣的禮服甚至已經上了微博的熱點,你很快就能風生水起,對吧?” “可我告訴你,我,葉棠,其他更多的人,即便是真的被逼到絕路,也一定不會抄襲!就是有一天我身無分文,跑到天橋底下給人30塊一張的畫肖像,我也一定不會抄襲別人的設計!”向青的眼眶里含著淚,對言澈控訴,“難道你拿起畫筆的那一刻都從來不曾告訴自己,這支筆要用來畫自己想畫的東西?” “沒錯,你成功了,言澈,你今晚做到了,你又一次打敗了葉棠。” “今晚我們本可以坐在酒吧里一起慶祝這得之不易的勝利,你不必有包袱,不必有負擔,不必有欠愧,因為這是你努力得來,你對得起任何人,就如一分耕耘一分收獲,所有的矚目與喝彩都是你應得的——可惜現在,什么都沒有了。” 言澈緊閉著雙眼,微微顫抖著。 而向青與言澈擦肩而過,深夜寂靜的走廊里,兩個人一點點拉開距離。 作者有話要說: ☆、chapter.30 周一早上九點,向青提著包進入公司。 前臺的姑娘趕緊提醒她,“快打卡,要遲到了!” 而向青只是微微一笑帶過,沒有答話就走向了走廊。 設計部的眾人都在忙于整理畫稿,準備著一會要拿給葉棠過目,蔚云見她來了就連忙揮手招呼,可向青沒有走進去,而是轉彎去了言澈的辦公室。 她敲了敲門,不等回應,直接就推門進去了。 言澈與何菲正在商討設計稿用料的問題,何菲見她進來,自然是趕忙就找理由出去,末了還對她流露出一個善意的微笑,輕聲說,“恭喜,下周就升職當總監了。” 向青不言語,只是從包里掏出了一個信封放在了言澈的桌上。 言澈長嘆了一聲,“我可以將你拉到更高的位置,提供你最好的平臺最優渥的資源作為補償,你可以痛恨我,可你不能拿自己的前途來報復我!” “我不是在報復你,我只是想盡可能的不與你扯上任何關系。”向青淡然回應他,“我愛惜羽翼,如果與你同流合污,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變成令自己討厭的樣子。” 言澈無言以對。 向青回設計部收拾東西的時候,葉棠正在收稿,見她進來,還特意走過來問,“你的稿子?” “我已經辭職了。” 她一句話在設計部里掀起一陣聲音不小的嘩然,所有人都知道她即將代替葉棠成為總監,怎么這個時候辭職? 向青沒有任何表示,從包里拿出兩個環保袋出來把桌上的筆筒、茶杯、小擺件、抽屜里的零食通通裝進去,面上不咸不淡的,讓人猜不出里面有什么不為人知的秘密。 葉棠手里拿著稿子,不由自主將目光投向她,很快的,在向青已經收拾妥當正要離開的時候,他攔下她說了一句,“等我一會,我們談談。” 仿佛是怕她拒絕,他又添了一句,“朋友間的閑談,我不會阻止你辭職。” 向青小聲地“嗯”了一下,“我在樓下咖啡廳等你。” fiona樓下有間星巴克,面積不大,經常坐得很滿。大概現在正是上班時間,向青進去的時候只有稀稀松松不到十個人。柜臺小哥跟她很熟,一看她進來就問,“怎么上班時間還有空過來?” 向青微笑,“剛剛辭職,過來坐一坐。” 小哥很失落地說,“那你以后豈不是不會來了?真可惜,我以后都看不到你畫畫了……” “啊?”她略帶不好意思地說,“原來你以前有看我畫畫?” “每次給你送餐的時候都看你拿筆在畫設計稿,我是看不懂的,就覺著顏色好看,而且你的畫看起來很舒服,紙張看起來又干凈。”小哥有點惋惜說,“要不,我請你喝杯咖啡,你給我畫張畫吧?不用復雜的,就隨手涂一涂,我留個紀念。” 向青沒猶豫,立刻就答應下來。 她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來,從袋子里拿出自己的紙張和畫筆來起稿。正在這個時候,葉棠走進來,一找到她的位置就坐到了她的對面。 “你太沖動了。” 他第一句話還是嘆息,“你應該接受言澈的補償,利用他給你的資源去站到更高的位置上。言澈做不出的設計你做得出,單憑這一點,你就應該對自己有信心。站到與自己才華不相匹配的位置,是不可能站得穩的。” 向青正勾著線,抬頭對葉棠問,“所以吳之歆抄了你的設計,你還肯呆在fiona?” “這不一樣。”葉棠對此不予否認,反倒是坦言說,“她是抄襲了我,我也因此對她很失望,后來我跟她的關系一點點疏遠也有這個緣由在里面,甚至不少時候,我都對她有一種憎恨的情緒在里頭。可她不論怎么說是我的老師,沒有她的提攜就沒有我今天,她甚至對我有養育之恩——即便我心里對她再有不滿,都不可能離開fiona,離開她。” 向青對此一笑置之,“葉棠,你怎么還能喊一個抄襲了你作品的人叫老師?” 葉棠只用四個字來回答,“我尊重她。” “你可以尊重她,可以幫她處理fiona各種瑣碎的事情,幫她把fiona做大做強,你把這當成是對她養育之恩的報答。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從某一個層面來看,你這樣的行為叫做愚忠。”向青從包里拿出一支筆來塞到葉棠手里,問他,“看看你手指上因著長年累月畫圖積起來的繭,你的每一筆線條,每一筆涂色,從構思到落筆,從感受到一個念頭閃在腦海里的電光火石間的激情,到細心仔細地把一幅設計構畫完成,中間涂涂改改無數次而終于完成的成就感——你告訴我,你怎么允許自己與一個抄襲了你作品的人呆在同一個公司?” 葉棠無言。 向青看他的表情有些復雜,心想是不是把話說重了,到底吳之歆跟他不純粹是利益糾葛。 他卻轉了話題問她,“你是不是這一生都不會原諒言澈?” “不是。”向青直言不諱地說,“我失眠了兩個晚上,一直在考慮要不要原諒言澈這一次,要不要繼續留在fiona。后來我想清楚一些事情,言澈是我很好的朋友,他幫過我,是他領著我進的fiona,是他對我各種提攜照顧,沒有他,我還是個對服裝設計懵懵懂懂的美術畢業生。他是我的朋友,他犯了錯,我要做的不該是包庇他,不該是接受他對我的補償,一點點填滿他歉疚的心,直到他覺得他對我毫無虧欠……” “我應該做的,是與他劃清關系,清清楚楚地告訴他:這是錯的!這是不可原諒的!這是會讓我,讓其他人都看不起他的錯事!”她對葉棠笑著說,“我會想方設法把這件事揭露出來,一是我的設計就是我的設計,我不會向任何人低頭,二是如果到真相大白的時候他還愿意認錯,愿意跟我道歉,那么我還是會跟他繼續做朋友——這個世上,沒有第二個言澈能陪著我嘻嘻笑笑的吐槽、尋開心。不論我和他的關系現在如何惡劣,我都記得他以前對我的好。” 葉棠低頭去看向青紙上勾出的線條問,“你在畫什么?” 正巧小哥端了她的拿鐵過來,“不好意思啊,剛剛的客人點單速度有點慢還催的急,現在才給你送過來。” “沒事。”向青連忙把手里的畫拿給他看,畫得是一個站在柜臺對客人微笑的服務生,q版,動態和表情都栩栩如生,“你看,值不值你一杯咖啡?” “太可愛了!”小哥拿起那張圖就舍不得放下來,滿面微笑,“還從沒人給我畫過畫呢,謝謝你!畫得這么好,我會好好收藏的。” 葉棠看得懂她眼里的滿足和情緒,淡淡地說,“我知道你只是純粹的喜歡畫畫,但做設計始終不是畫畫,它與名利息息相關。向青,大概你不適合做這一行。” “葉棠,賺錢不一定要不擇手段,站上高位也不一定要忍辱負重。每個人做設計的目的都不同,言澈的目的是名是利,是出人頭地,可你不是。”向青低垂著目光,捧著咖啡來抿了一小口,“你的目的既然都不是名利,何必非要用這一點來否定我?” 葉棠問她,“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國內的服裝公司遍地都是,托言澈的福,我在fiona的成績不錯,想必中端市場的服裝公司我還是能去碰碰運氣的。”向青對他微笑,“不管我們以后是不是同行,我都記得你對我的照顧,趙師傅說了,讓他教我打版,是你的意思。” “都是同事,能幫就幫,你的設計做得新穎而有創意,這是天賦。” 話說到這,總有一股要分道揚鑣的意思在里頭,葉棠拿起手里的那支青色馬克筆,忽而說,“這筆送我留作紀念怎么樣?” 向青自然不會拒絕,反倒是笑,“我只是離職而已,又不是出國,想見面隨時聯系,不用搞得這么正式。” “不過葉棠。”她伸出手,輕輕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說,“給你個建議,知道你不愛聽,做朋友的,還是要說——我知道你要報答吳之歆對你的恩德,但如果繼續這樣受她的冷眼和懷疑,她不會意識到自己曾經犯下過什么樣的過錯。” 向青權衡著輕重,還是用了“過錯”這樣委婉的字句,她對葉棠說,“有件事我沒有告訴你,去年在醫院碰見你的時候,我無意間聽到醫生對你的老師說,她的情況需要系統性的進一步治療。她現在最需要的,不是把fiona重新握在自己手里,也不是繼續打壓你而穩固自己在設計上的地位,她需要治療……她需要放下這些重擔。” “如果可以,和你的老師坐下來談一談。你們的人生有一半的時候都是互相攙扶著過來的,名利是很浮很虛的東西,不比師徒感情來得重要。你怨她、恨她,又尊敬她感激她,即便你再不懂得表達,至少去把這些心情和她說一說……” “我還是堅持這句話,假若你真心尊敬你的老師,就不該默許她對你的抄襲行為,不該忍氣吞聲——葉棠,或許你不相信。可我感覺,吳之歆之所以會一天天疏遠你、打壓你,其實很大程度上與你步步忍讓是有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