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青注意到，她的雙手戴了一雙黑色蕾絲的手套。

    “真是可惜啊……”蔚云在她跟前呢喃說，“設計師的一雙手可比命還重要。”

    三年前，吳之歆便因失手打翻香薰燭臺而致使右手重度燒傷，再也無法執筆作畫，遺憾宣布封筆，令人扼嘆。

    而與此同時，作為吳之歆嫡傳學生的葉棠便出任了品牌首席設計師，傳承早前的“花香”系列，以“牡丹”為主題設計中獨創出歐式簡約與中國風相結合，在倫敦時裝周一經推出，世界震驚。

    目光一掃，言澈正與她偷偷眼神示意，她不由一怔……

    紅藍色大印花西裝配牛仔襯衣？如果不是因為知道言澈是造詣非常了得的服裝設計師，他這樣的打扮走在街上，向青絕對會偷拍個照片發微信朋友圈，配字：路上碰見個花里胡哨蛇精病！

    時尚這個東西，果然還是深奧的令她無法理解。

    整個定稿會持續了近兩個小時，結果自然是有人歡喜有人愁，模特走秀過程中，吳之歆始終眉頭緊鎖，沒見一絲的驚喜和笑容。蔚云偷偷拉著她的衣角，指著坐在角落里焦躁不安的米蒂說，“剛剛fiona wu看都不看一眼她的設計，她這個季度的稿子又玩完了。”

    定稿會結束的時候，吳之歆緩緩起身，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葉棠，你手里的高級定制工作，轉交給sue負責。”

    作者有話要說：　　橙子又給我炸雷了，么么噠（づ￣3￣）

    ☆、chapter.5

    人說吳之歆是個已經垂垂老矣的紙老虎，不論她從前如何牙尖爪利，那都是從前。時代變了，她卻依然雄心不死，豢養的兩只看門犬一天比一天更兇惡，一只是目光兇銳的野狼，一只是陰險狡詐的狐貍——她處境危險。

    這是設計部里眾人時常拿來調侃的話題，此刻向青原原本本與言澈復述著，啃著糖醋排骨感慨說，“真是每個公司里面都有這些風譎云詭的，看不懂啊看不懂！”

    言澈給她添果汁，笑嘻嘻地問，“那你看我像不像一只狐貍？”

    “就你？”向青揶揄他，“薩摩耶或者小博美吧，毛茸茸的，偶爾是蠻可愛的。”

    言澈大受打擊，“你居然說我是小狗！”

    “小狗怎么啦？”向青理直氣壯，“吃你的素豆腐！一頓飯花了小四百塊呢，不吃完不許走！”

    言澈的眼光變了變，托著下巴歪頭問她，“我說，如果將來我需要你的幫忙在公司站穩腳跟，你會與我同一陣線吧？”

    “你要是什么時候得需要我幫忙才能站穩腳跟，那也甭混了，水準太差了。”向青給泡椒鳳爪辣得直咳嗽，“不是我說你，把我這樣的外行招進公司，眼光也是太不行了。”

    言澈的唇角浮起笑意，目光看向窗外霓虹變幻，“向青，不要看低你自己。你就如一顆尚未雕琢的原石，假以時日，我一定能把你打磨成一塊美玉。”

    向青難得見他說話這么認真，竟然下意識點點頭。

    言澈拿筷子夾了一塊香酥雞送到她面前，“啊——張口，你要記著，你是我帶進公司的人。如果葉棠欺負你，不要做包子，過來找我。”

    向青對言澈的這番話其實是懵懂的，但她清楚，這是他與葉棠有關首席的爭奪。

    不管她是情愿還是不情愿，她已然成了言澈在公司內的羽翼。而且不單是她，言澈做人說話總是客氣圓滑，有意無意地向設計部每個人表示著他的善意，比起葉棠的冷漠寡言，他實在是太懂得人情世故。

    雖然知道不應該，但向青意外地有點同情葉棠，那是個盡管才華橫溢卻始終不善社交的人，他從來孤軍奮戰。

    言澈對向青的“打磨”依然沒有建立在對她進行服裝設計的系統教學上，他只是讓她不停的畫圖，反復的畫圖，一天交個二十張設計稿給他。

    “把你想得出的款式都畫出來，不要畫相似的、不要畫重復的。當你再也畫不出來的時候，你就知道什么叫創意了。”

    向青簡直想咬他！

    又是周一，蔚云悄悄地把自己的畫稿放在了第一張，卻見葉棠很快就翻到了第二頁。

    難免的，蔚云又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向青知道，蔚云是國內正規設計學院出來的，畫工扎實不說，剪裁和縫紉尤其出眾，暗線縫合看不見一點針腳。

    可惜在設計部做了近三年的助理，還是沒有機會脫穎而出成為正式的設計師。

    “向青。”

    葉棠在念到她的名字時，她無端有股不好的預感，全世界都知道她是言澈的人，作為爭鋒相對的死對頭，估計葉棠不會給她什么好臉色看。

    “這是你的設計？”

    他舉起了一張設計稿，上面鋪陳著一套齊膝長度套裙，暗藍格紋的，上衣是同色系皮革混純白色的無袖襯衣，衣領上做了一枚精巧的小領結。

    葉棠說，“畫得不錯。”

    畫得當然不錯，一天八小時，她閑來無事簡直把所有設計稿畫得跟插畫似得。向青想當然知道他要接一個“但是”對她一頓批判——而葉棠卻繼續說，“這張稿子我要了。”

    一瞬間向青簡直懷疑不是葉棠眼瞎了，就是她耳聾了。

    她戰戰兢兢地生怕他給她套小鞋，誰知道他居然用了她的設計？而且這是葉棠這個周一，從設計部拿走的唯一畫稿。

    蔚云在她面前手舞足蹈，“葉棠這次是來給sue找高定款的，sue壓根沒想到自己會接高定的設計和制作，1月21就是服裝周，她再怎么緊趕慢趕都有困難，肯定要從設計部抽一兩張設計出來加進去。”

    向青對這件事沒什么真實感，決定不聞不問，繼續畫圖給言澈交作業。

    沒兩天，事情傳到了言澈耳里。

    本以為他會炸毛地說，“這是陰謀！這是葉棠在拉攏你的陰謀！”

    結果言澈反倒樂呵呵地，“不錯嘛，葉棠看設計的眼光刁毒，你的作品能讓他相中，很大程度表示你近一段時間來有進步。”

    末了嘿嘿一笑，“繼續畫圖！我這個教學方法還是有成效的。”

    向青苦著臉表示，“我畫得都要沒款式了！我們換個學習領域吧？蔚云教會我怎么立體剪裁了，我絕對可以大展身手了！”

    “繼續畫圖。”言澈對她的豪情壯志沒有任何興趣，“如果你真有好的設計，我可以幫你做成衣，制衣部也不是閑著擺設的，甚至可以去廠里找人給你做，不要在無關緊要的方面浪費時間。”

    “月末就是內部評鑒會了，葉棠手里掌握著生殺大權呢……據說評鑒會上拿不出好作品來，直接踹出公司沒商量的……”

    向青一提起這茬就心力交瘁，“現在設計部里除了我都在制作評鑒會的樣衣，到時候我拿不出衣服來不是很難堪嗎？”

    言澈微微一笑，露出他八顆白燦燦的牙，“姑娘，我可以幫你做樣衣，不要在意這些小事。你的目標只有一個，發揮所長，做好設計。”

    向青一點也高興也不起來。

    對言澈而言那當然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但這是她入職以來要交出的第一份成績單，要是依靠言澈，那不是作弊嘛？

    本來對服裝來說，打版、裁剪就是重中之重，即便是設計平平的作品，經言澈的手做出來，那也必定是不同凡響的。

    回設計部一路，她都郁郁不樂。

    沒想走廊的轉彎處，又碰見了sue。

    他手里拿著暗藍色格紋的布料，向青一眼就認出這是她設計稿里畫的圖案，應該是從廠家定做回來的。

    她沒敢湊上去問，徑自回了設計部，一路小跑，心情雀躍！

    蔚云拿了一幅設計稿偷偷跑過來問她，“你覺著這個設計怎么樣？我剛剛征詢過米蒂和左左姐的看法，她們都不大搭理我，搞得好像我想通過葉棠的評鑒會是癡人說夢一樣！我偏不信我不能成為正式的設計師，你快給我看看。”

    向青有點遲疑這是不是不合規矩，但看著蔚云實在是太認真了，也就硬著頭皮說了說自己的意見，“單就這么看的話，這就是個普通的黑色連衣裙而已，雖然收腰和裙擺做的都比較獨特，還是少了點什么……”

    她拿筆在稿子上改了兩筆，“領口改成v型的，裙擺側面做成一個m型，前頭留長，左右稍微短一些。唔……不過似乎有點太女人了，你看呢？”

    蔚云眼睛都發亮了，“就是要這樣的效果啊！越有女人味才越是fiona出品的連衣裙嘛！來，這是我新買回來的麻糬和薯片，隨便拿！”

    向青頓時與她有了一種階級戰友的情誼。

    其實評鑒會的設計，她自己也在做，而且已經連續做了四個晚上了。不是款式達不到她的預期，而是她的技術跟不上她的水平。

    她畫得出來，可是做不出來。

    當天晚上是向藍的訂婚禮，她沒在公司逗留，一下班就匆匆趕去了酒店。

    她那個jiejie，跟她簡直是兩個性格，她是自小專注于美術，只要畫畫就兩耳不聞窗外事。可向藍不同，從小就禍事連連，翻墻翹課、早戀、聚眾打架的事從來沒少做。

    可也奇了，就是這么個跟混小子一樣的女人，年紀越大，反而越發出落地婷婷玉立。不單是面試上了空姐，還泡了個高富帥的飛機師姐夫回來……

    光宗耀祖，女性楷模。

    這段感情的曲折復雜，向青是全程圍觀的，牛逼到可媲美《沖上云霄》的纏綿悱惻愛情故事，有個he結尾，很是令人欣慰。

    今晚訂婚宴，雙方的親戚都見了個面，彼此早就是滿意的。向藍坐在沙發上啃著蘋果跟她炫耀那閃閃發光的鉆戒，得瑟之情溢于言表。

    “怎么樣？是不是閃瞎人眼？我和你姐夫都說好了，結婚的婚紗由你來做。你不是在fiona設計部相當風生水起嘛？你jiejie我能不能在婚禮上秒殺全場就看你的了！”

    向青突然覺得這個想法不太靠譜，“你確定？要是服裝設計有水平考試的話，我現在可能是初級入門。這可是你一輩子的大事，搞砸了豈不是你得殺了我？”

    “沒事沒事！你可是我meimei，打小就是優等生，學什么都快，我對你有信心！”

    向青剛一陣感動，向藍又說了，“何況你姐夫早就給我定了一婚紗，下星期就能去試衣了，你要是真搞不出來也不耽誤我！”

    向青恨得牙癢癢……

    “我是預備拿那個長紗拍婚紗照的，婚禮當天嘛，肯定得不一樣，你給我設計設計，反正就是要跟其他人不一樣的。具體怎么來你隨便折騰，咱們兩眼光一貫都沒什么區別，你喜歡的我肯定也喜歡。時間不著急，擺酒的日子都沒選定，慢慢來。”

    向青看著這個傻女人樂呵呵把自己的一輩子交出去，心里莫名還是感慨的。

    這個世界足足有近70億的人，你要遇見的那個人的，當與你目光一致、步伐合拍，他知道你喜歡什么、討厭什么、害怕什么、想要什么，你剛剛好也清楚他每個皺眉、每個抿唇、每個低眸、每個微笑所蘊含的深意。

    喜歡上一個人那么難，不早不晚他出現在那里，占據你全部的心扉，與你說他愿意與你攜手一世。

    這簡直是個奇跡。

    第二天，向青在畫紙上起稿她的婚紗設計，起名——非你不可。

    作者有話要說：

    ☆、chapter.6

    內部評鑒會的前一天，蔚云緊張地一夜沒睡。

    向青是怎么知道的？她跟蔚云兩個人在電腦上通了一夜的視頻，各自糾結著自己衣服。

    蔚云在那頭哀嚎，“我到底是用隱形拉鏈還是用金色拉鏈做得搶眼一點？葉棠向來的高標準，我有種不祥的預感！”

    向青比她還欲哭無淚，“jiejie，你還能做出一件完整的衣服來！我現在憂心我怎么把這些衣片縫起來呢！為啥我都是按著正規流程做出來的，就是跟預想中的效果完全不一樣呢？”

    她拿著針線左右下不去手，一橫心，直接踩上了縫紉機。

    到達公司的時候是九點整，向青打卡的時候有驚無險，昨晚困得直接倒頭就在桌上睡了，一睜眼已經八點了，早餐都沒顧上吃。

    她一眼掃過設計部里各式各樣的款型，不由得大開眼界——由于這是內部評鑒會，葉棠主要考量的是設計師的綜合水平，設計師可以盡情展現他們的偏好而不必考慮作品的商業價值。

    蔚云拽著她往何菲的設計看，“皮革連衣裙，黑白藍三色塊幾何割裂——老佛爺去年的款型，她是抄的。”向青沒說話，她前些天把設計部里數百本雜志都翻過一次，是真看見過這個款，相似度有近八成。

    米蒂正整理著自己的作品，眈眼瞥了眼何菲，“抄都不會抄，找這么知名的款式抄，是生怕人看不出來吧？”

    有人領頭發話了，設計部便因著這件設計探討起來，“是有點相似，但也不能說是抄的，皮革和幾何本來就是當季的流行元素，何菲做的是無袖，領口不是翻領，是深v。”

    “都讓人一眼看出來了，這都不是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