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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枕上癡在線閱讀 - 第22節

第22節

    提起蘭顧陰,蘇拾花臉不紅都難,活像是烤在火架上的青梨,生生被燒紅一圈。

    她刪繁簡要地將經過講述一遍,最后斷斷續續道:“是、是徒兒當時酒醉不清,犯下糊涂事,可是阿陰他……待我真的很好、很好……徒兒不想辜負了他。”

    圣云師太默不作聲,繃著面,萬萬沒料到她會做出這種荒唐事來。

    蘇拾花羞愧得抬不起頭,幸好四師姐在旁圓場:“師父……既然事成定局,蘇師妹不愿丟下蘭公子不管,做出這等決定,也能證明是師妹她重情重義,況且她心念師門,特意趕回來請罪,今日更打退那群黑煞幫惡人,也算是將功補過,還請師父不要懲罰師妹了。”

    圣云師太雖未言語,但看著跪地的小徒兒滿臉誠摯愧疚,反倒叫人覺得有些楚楚憐人,眉廓寬舒,嘆息一聲,低頭捂著胸口,嗆咳幾聲。

    “師父。”蘇拾花過去替她撫背。

    四師姐一邊扶著師父,一邊想了想,問:“蘇師妹,你當真決定要離開師門嗎?”

    蘇拾花一怔,緊接著螓首垂下:“嗯……我答應了阿陰。”

    四師姐耐心講道:“咱們紫荊派并不限制門下弟子婚配,你跟蘭公子結為連理,想與他平靜度日亦是理所當然,不過師妹,眼下情形,師父遭受暗算,其他幾位師姐也受了輕傷,黑煞幫又對本門寶物虎視眈眈,只怕這一走不肯善罷甘休,是以師門現在極需你的幫助,依我看,不如你先暫住師門一段時間,將蘭公子安頓在后山客房,等師父傷勢痊愈了,再走可好?”

    ********

    這兩日,蘇拾花都忙著在師父身邊侍奉,畢竟師門對她有養育之恩,如今正值需要她的時候,她實在無法因一己之私而袖手旁觀。

    白天她被師姐們纏著問東問西,比如山下有什么好吃好玩的,有沒有遇見什么奇人異事,當初是如何跟蘭顧陰結識的,他家中還有沒有未婚配的兄弟表親……沒事還讓她當眾展現一下高超的劍法,如今蘇拾花在師門里,簡直被當成了香餑餑,待遇與以往相比,不可同日而語。

    因為忙到脫不開身,事后一直未能與蘭顧陰見上一面,他被安排在距離三合殿不遠的后山客房里,有小童專門伺候起居,倒讓蘇拾花免去掛心之憂,但由于紫荊派大多為女弟子,行動有所限制,以致無法與他明目張膽的見面。

    四師姐見她連續幾日不眠不休,堅持守在師父身側,便勸慰幾句,讓她回房歇息。

    此刻已是深夜,圓月高高掛上中天,夜越黑,越是銀白至極,撒的滿地似無數玉石跳動閃爍,林間朦氣裊漫,總覺得某一處藏著精靈。

    原本蘇拾花想溜到后山偷偷探望蘭顧陰,但子時已至,恐怕他早已歇下,蘇拾花不愿擾他休息,這才收了心思,獨自離開屋舍,踏上三合殿南側的數層石階,前往山上的一片杉樹林。

    她曾經在那里種下一小田芹菜地,如今未見荒蕪,可見自己離開后,四師姐有特意幫她打理。

    以前她動輒跑到杉樹林里,看著自己辛勤種植的小芹菜一日日茁壯成長,心內便開懷不已,沒事沖著它們說說話,談談心,可以說是她排除寂寞的秘密場所。

    “誰?”草叢內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她警覺地探手扣住劍柄。

    “蘇姑娘?”隨著月亮在云層間輕移淡走,簡應辰那張分外英俊的臉孔從暗影內脫現而出。

    他們,一個蹲在芹菜田旁,一個立在不遠的樹下,靜靜四目相顧。

    ☆、[曖]

    在這種場景下相遇,彼此皆有些錯愕,以致過去良久,誰也沒有發出聲音。

    遠處,寒鴉“呀”地突兀一叫,驚破岑寂,振翅而飛。

    “簡公子……”蘇拾花這才神魂歸體一般,慌忙站起來,“怎么、是你……”

    她的容顏入目,恍凝夜空里乍現的璀華辰星,一點點攝亮眸底,簡應辰吃驚之余,心境居然難掩莫名而升的愉悅感,微微展笑:“我一個人睡不著,所以到山上逛逛,你也睡不著?”

    “嗯、嗯……”蘇拾花吶吶應著。

    簡應辰舉步朝她臨近,當看向旁邊的芹菜田,忍俊不禁道:“也不知道是誰在這里種的芹菜小田,夏日里長勢極好,蔥綠蔥綠的,可惜天氣入秋,基本就不怎么長了。”

    蘇拾花驚奇:“簡公子,你知道這里?”

    他點頭:“是啊,有次上山無意發現的,在這種地方種芹菜……想來對方是個十分有趣的人吧……我還記得有回剛好要趕上下暴風雨,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就想到這片芹菜田,匆匆趕過來搭布罩上……”回想當時,或許他也認為自己的舉動有些傻,忍不住一笑。

    蘇拾花卻呆若木雞,萬萬沒料到他曾這樣費心盡力地替自己照顧過芹菜田,感激之緒像清泉一樣從泉眼里點點冒出,脫口道:“謝謝你……”

    簡應辰聽的莫名其妙,稍后一尋思,恍悟:“是你種的?”

    蘇拾花略帶赧然,絞著手指頭頷首:“嗯……”

    簡應辰凝視她,詫愕的眼神中似乎又蘊藏著一些特別的情緒,很快,淺笑如云,玉唇輕逸兩個字:“好巧。”

    他口中所指的“巧”,也不知是指他們今日的相見,還是另指其它。

    沉默,亦如深谷彌漫的霧氣,開始在彼此之間徘徊不散。

    借著月色,簡應辰目光凝聚于她的面容上,既像打量,又像刻意流連:“聽聞這兩日,你一直侍奉在掌門師太左右……人看著都有所清減了。”

    “啊,有嗎?”蘇拾花聞言,忙捏捏臉頰上的rou,簡直把自己當成了小豬一樣掐著,那模樣看起來頗為滑稽,讓簡應辰哭笑不得。

    想到他因黑煞幫的事自愿留在門中幫忙,蘇拾花心中過意不去:“簡公子……其實,你完全不用留下來的。”

    簡應辰淡笑:“這有什么,南流山莊與紫荊派有世交之情,如今遇到麻煩,自該挺身相助,況且,我也沒有幫上什么忙。”言訖,仿佛說了心虛話一般,眼尾余光隱約復雜地落在她臉上,爾后又緩緩移開。或許,只有他自己清楚吧,并非如適才所說的那樣名正言順,其實留下來,只是為了、能多看幾眼……想想好像頗為可笑,連他自己也理不透那份真實的想法。一本正經道,“蘇姑娘,這么久以來,我都不知道你竟然身負如此高強的劍法,那日,你憑借一己之力,輕而易舉地便將那群惡人擊退,著實令簡某佩服不已。”

    蘇拾花撓著腦袋瓜,其實對于武功進益的事,她自己也是一頭霧水:“我……不是的……哎呀,沒有那么厲害啦。”

    “不,是真的厲害。”她的謙虛,反而令簡應辰對她愈發欣賞,聲音帶著點不清不楚的恍惚,“至今我仍記得……當時的你顯得如此鎮定沉著,即使面對敵人,臉上也不現半分驚恐之色,總能挺身而出,用精湛的劍術替師姐妹擋下危急關頭的一劍,光是這份膽氣,就已看得我心生敬仰……一直、一直無法忘懷……”

    那樣的顧盼神采,那樣的衣衫飛舞,那樣的清冽氣魄,就像一束強烈磁光,把他的目光、身體、乃至心魂都牢牢吸引住,那幅畫面更仿佛化成永恒,深鐫刻于腦海中。

    盡管他看上去溫文爾雅,平易近人,但實際上卻有著偏于淡薄的心性,為使南流山莊的劍法在江湖上發揚光大,他一心都專注于習武,那些個兒女情長,從未真正放在過心上,然而從那一刻,從她揮劍擊敵的那一幕伊始,似乎有股難以描述的情愫瘋狂涌入胸口,在原本平靜的心湖上,泛開千層萬漣漪。

    他倏然感慨萬般,在幽寂的夜晚,發出一聲若夢般的長嘆:“我年少時就曾經對自己發過誓言,日后若是娶妻,就一定要娶個溫善賢良、才貌尤絕,擁有卓絕非凡武藝,能與我游遍三山五岳,并肩應敵的巾幗女杰……”

    他滔滔不絕說出一大堆,讓蘇拾花有所思地想了想,接著附和應道:“嗯……二師姐她,很好的。”

    “二師姐?”簡應辰不懂她提程紫鵑做什么。

    蘇拾花頷首:“二師姐才貌雙絕,跟簡公子……的確很配。”

    簡應辰聽她將自己與程紫鵑聯系在一塊,一時間,沒緣由的有些惱意:“蘇姑娘,我想你是否誤會什么了。”

    “呃?”蘇拾花眨動眨動眼,“可是你對二師姐難道不是……”想當初他來師門做客,與二師姐最顯親近,練劍談天都在一塊,不知羨煞門中多少弟子,包括她也在內。

    她想法皆盈臉上,讓簡應辰一瞧即知,心內微惱微怨,最后卻還是無奈一嘆,開口解釋:“紫鵑是你師父的得意門徒,因我年歲稍長,這才讓我時常帶著她切磋武技,指點一二,除此以外,再無其他情分,我待紫鵑,始終如對自己的親meimei一般看待。”

    親meimei一般……蘇拾花嚇住似的睜圓星目,方知一直以來完全是自己想錯了,她一直認為二師姐與他是情投意合,兩情相悅,哪里料到與事實相比,根本是差到了十萬八千里。

    連忙道歉:“對不起,剛才是我唐突了……說錯了話。”

    簡應辰搖頭:“沒關系,只要你不再誤會就好。”

    只要她……不再誤會?蘇拾花分辨不明其中的意味。

    不待她回答,簡應辰又徑自啟唇:“其實許多事,誰都無法料想先知,倘若料想到了,也就不會發生令自己悔不當初的事……如果那時候,我能早一點……”倏然抬睫,定定望她。

    蘇拾花就像中箭,心口砰砰一陣亂動,他、他為何這樣看她?為何欲言半止?后悔……他想說后悔什么呢,隔著短暫距離,他的眼睛眨也不眨,宛如湖潭月色,存著柔意留戀,將她困惑在一方小小天地中。

    換做從前,她多希望多希望,他能這樣凝睇她。

    可是現在,只感覺氣氛說不出的怪異,要被那眼神絞住似的,很想逃離。

    她下意識慌亂,覺得不該再繼續久留,腳步往后一退,卻險些跌倒。

    “當心——”他手疾眼快,出于本能反應,一手托住她的肩,一手抓住那芊芊柔荑,而她,也如同一片落花,自然而然跌進他的懷中。

    蘇拾花瞪大眼,面朝上方,后背正被男子結實有力的雙臂托住,那一股好聞的松木清香自他衣襟處竄入鼻尖,叫她的臉宛若發燒。

    而簡應辰瞧著懷中秀麗無暇的玉顏,被月華一晃,幾是澄透發光,隨著紅暈上染,更像一夜桃花遍地,虛幻間盡呈絕麗之色。

    他體內蠢蠢欲動,一顆心恍被什么抓的牢緊,十指漸攏,幾乎忍不住,要將她死死抱住不放,可惜還沒來得及這樣做,她已是脫離開,任那胸懷空虛。

    簡應辰也如夢初醒,放下胳膊,兩手卻毫無緣由的緊握:“抱歉……適才多有冒犯。”

    蘇拾花搖頭,臉頰紅潤未褪,尷尬難掩。

    “這么晚了,山上風大,你還是早些回房歇息吧。”他關切道。

    “嗯……”剛一轉身,又被他喚住。

    “蘇姑娘。”一瞬不瞬盯著她嬌小的影兒,眼神很深,宛如烙印瞳底,“那個人……他待你好嗎?”

    蘇拾花細肩有絲微顫,沒有回首,然后,用力用力地一點頭,繼續邁開腳步,消失在薄霧深處。

    她一口氣跑下山,顯得心慌意亂,不敢停頓,就像背后有人在追趕一樣。

    簡公子,他、他今夜不對勁吧,跟她說了許多許多的話,而且那些話,她聽不懂,鬧不明白,又隱隱約約覺得是與自己有關……唉,然而為何她又覺得自己一旦真的弄清楚,就好像會變得更加煩惱了呢,所以,還是永遠不要明白好了。

    她晃著腦袋,甩掉亂七八糟的思緒,深一呼吸,推開房門。

    剎那間,一股寒氣迎面而襲,顫栗由她腳底沿著背脊直竄頭頂。

    有人!

    是誰,是誰在她的房間!

    蘇拾花提聚丹田真氣,迅捷拔劍欲攻,但當看清楚匿在陰影中的人影時,寶劍差一點點從手中脫落。

    她傻了眼:“阿陰……”

    蘭顧陰雪白長衫,一雙廣袖順垂,像個幽魂似的,站在角落里動也不動,當真嚇人。

    ☆、[吵]

    蘇拾花擦掉腦門冒出的一串冷汗,趕緊跨步合門,拉著他來到桌旁,燃起火折子。

    “阿陰,你、你怎么偷偷跑來了……這里是專供門中弟子們休息的地方,要是被發現……”抬首觸及到他的眼神,聲音莫名咔住。

    蘭顧陰瞳仁兒黑幽幽的,冰涼涼的,宛若兩泓深潭,看上去無波無瀾,卻又仿佛攏著太多不可得知的情緒。

    “這么晚,你到哪里去了。”他眼珠子不動,好像除了盯著她,其余什么事都不會做。

    他本是安靜近如空氣,此刻冷不丁迸出一句,叫人有種招架不住的驚心。

    許是心虛作祟,蘇拾花一時竟不敢與他盯得人發麻的目光對視,緩緩調開目線:“我,只是出去……透透風。”

    “去哪里透風?”他追問,眼神更暗。

    “唔……”隱隱察覺他不大對勁,可又說不上來原因,蘇拾花眼珠子轉來轉去,答得支吾,“就是我以前……常去的杉樹林……”

    蘭顧陰面無表情,半晌,問:“一個人么?”

    氣氛驀如拉滿的弓,繃得緊緊的,一不小心,就會崩裂。

    一個人么?

    不,她還遇見了簡公子,聽他說了一些叫她匪夷所思的話,可是,一旦跟眼前人提起,被他繼續追問,自己該如何解釋?當時氛圍,她自己都覺得尷尬別扭,連她也講不清楚的事,被他知道后,是不是更會胡思亂想?

    “嗯……”蘇拾花潤潤干燥的唇瓣,在那人專注到深不可度的目光下,點了點頭。

    她沒留意到,蘭顧陰臉色陡然一變。

    好巧。

    你憑借一己之力,輕而易舉地便將那群惡人擊退,著實令簡某佩服不已。

    一直、一直無法忘懷……

    只要你不再誤會就好。

    倘若料想到了,就不會發生后悔的事……如果那時候,我能早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