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此事擴散到整個瀏陽縣都知道,甚至潭州的人都聽說了,害得陳家村在瀏陽縣書院讀書的秀才臉上無光,幾個學子竟是說不上好親事。 曲雨前夫家至此名聲一落萬丈,陳家村的人都跟他家不來往,從前刁難曲雨的前小叔子、小姑子親事難上加難。 待賀氏聽到此事,輕笑幾聲,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他不去求醫,直接將成親五年侍候他全家老小的曲雨休棄,等同奪了曲雨的命,這是他應得的報應。” 李晶晶大眼睛閃放崇拜的光芒,原來自家娘有顆扶助弱小的俠義之心。 寧拆十座廟,不拆一樁婚。此案牽扯的事太過離奇,成為人們茶前飯后的談資。縣令得到潭州府乃至湖南道官員稱贊,竟是升了一級,調離瀏陽縣,去潭州做官。 三月底縣令離開瀏陽縣之前,派人叫來老族長。 縣令問道:“老伯,你的二孫子曲定林是否定了親事?” 老族長壓抑住內心的激動,答道:“回縣令大人的話,定林一直未曾定親。” 縣令笑道:“那可巧了,我的侄女如今也沒有定親。” 縣令叫江葉幫,祖上在前朝開朝出過探花,爹爹是潭州書院的先生,大哥生前是正五品官員,大嫂白氏出身潭州清貴人家。 江葉幫大哥早年去世,白氏有一兒一女。兒子現在潭州書院讀書,跟曲定林是同窗好友,去年在潭州府考中秀才。女兒今年十七歲,幼時定親的男子三年前患病去世。 江葉幫要給曲定林說的親事對象就是侄女江容。 按理說曲定林只是秀才,自已身份低,曲族更是配不上。江容就算之前定過親男方早逝,再次定親的對象也輪不到曲定林。 只是江容的哥哥對曲定林學識、人品非常了解,江葉幫又認定曲定林年少有為,中舉考上進士入朝為官是遲早的事。 江葉幫的爹、娘、大嫂在潭州書院暗中調查了曲定林,得知他是二子,不是長子,成親之后堂客不用留在曲家村侍奉長輩,這才同意將江容許配給曲定林。 去年曲族出了事,還被陳家村的人告到潭州府,江葉幫只能將這門親事延期至今。 老族長倒是沒有被喜悅沖昏頭腦,婉轉的問了江容及江家的基本情況,而后果斷的下了決定,非常誠懇的道:“三日后,我家去潭州請了官媒到大人府里下聘禮。” 江葉幫笑著點頭答應。 兩人說完正事。江葉幫特意留了老族長用飯,酒過三杯,夸贊去年曲族處理緊急突發事情得當。 老族長聽江葉幫三次稱贊處理緊急事情的人,也不說破主意是賀氏出的,只是點頭憨笑。 “曲族的學子想要出人頭地,曲族先得自強,有個好名聲。”江葉幫看老族長是個外憨內精的老人,提議曲定林的爹辭掉太清觀管事,回族里接了老族長的位置,好好經營曲族。 老族長深以為然,點頭道:“大人所說及是。后年本朝第二次科舉,我族七名秀才參加府試,十七名學子參加縣試。我族若想再出佳績,名聲上絕對不能差了。” 江葉幫夸贊老族長一點就通,暗示等曲定林與江容成親,會向潭州書院推薦曲族學子。 潭州書院是湖南道乃至全國最好的書院之一,歷史悠久,名師眾多,幾百年來曾經出過兩位狀元、六位榜眼、十四位探花。 學子進入潭州書院憑真本事考入或是有名士推薦。 曲定山、曲定林就是憑真本事考了兩回才進的潭州書院,學了幾年,參加瀏陽縣縣試,拿下第一、第三。 曲長久連考九次失敗,曲多連考三次失敗,若不是潭州府下令多給曲族縣試名額,根本考不中秀才。 由此可見潭州書院多么難考,考進去后便是前途無量。 老族長大喜,連忙鞠躬行禮,江葉幫倒是十分隨和的雙手扶起他。 數日后,曲定林與江容定親的喜訊自曲家村傳開,這個消息像烏云一樣籠罩在陳家村人的頭上。 陳家村村長兼里正原想使個詭計,毀了曲族的名聲,讓曲族的七個秀才受牽連無法參加府試。 如今老族長家與潭州有權勢的江家聯姻,江家的江葉幫只要透個口風,瀏陽新的新縣令能把陳家村壓死了。 眼下陳家村絕對不能針對曲家村,只有等兩年后兩村的秀才在府試上一較高低。 端午節過后,下了一整天大雨,緊接著進入天氣炎熱的小暑。 黃昏時分,曲家村的天際紅通通像被火燒過一般,云彩在以rou眼能看到速度變幻形狀。 兩輛門簾左側掛有白色巴掌大玉佩的華麗四輪雙馬馬車,由兩個梳著婦人發型不戴任何頭飾、穿著八成新青衣黑褲的中年女子趕著,緩緩從土路駛進了村口。 曲族幾個老頭、老婆子正坐在梨樹旁邊聊天,瞧到這只有潭州城府富貴人家才有的氣派馬車,以為是老族長的親家江家來人了,生怕禮儀錯了被江家瞧不起,都惶恐的站了起來。 圓臉的中年女子下了馬車,手里攥著韁繩,cao著一口潭州口音,問道:“敢問各位叔叔、嬸嬸,李長生的家在哪里?” 平素嘴皮子利落能把潭州府官差說得無言的曲族老婆子啞了聲,倒是一個不愛說話的老頭子走上前,緩緩道:“你說的李長生可是李老實?” 旁邊的幾個老頭子、老婆子沒有回過神來。 圓臉女子聽到這個綽號愣了一下,緩緩道:“李長生的夫人姓賀。” “那就是李老實了。他家在村尾。院子前后都有藥獸圈,圈里養著許多藥獸,好認的很。”老頭子余光瞟了一眼馬車車簾前隨夏風輕晃的玉佩,心里估算著這得值多少銀錢、能買多少畝地。 兩輛氣派的馬車駛向村尾,一路上引來許多村里的大人孩子觀望,家家戶戶的狗站在門口朝著皮毛發亮陌生的大馬亂吠,悍衛著領地權。 遠遠的空氣里飄來一股牲畜糞尿臭味,兩個趕車女子已經看到了前面上坡露出半邊的磚瓦藥獸圈,怕車里的貴人等急了,揚鞭打馬催促快行。 一個梳著包子頭穿著黃絲綢緞上衣、青色長褲,皮膚雪白,眼亮如星,模樣打扮氣質都與剛才站在大門前瞧看馬車的村里小女孩不同的小女童,站在村路邊,手里提著一個裝著槐花的小竹籃,正在打量馬車。 小女童身后緊跟著兩個練過武的中年女子,目光始終在她身上,這是怕馬車撞了她。 圓臉女子一勒韁繩,下馬指著梨樹探出枝的小院子,笑問小女童道:“請問這里可是李長生的家?” 李晶晶反問道:“請問你們從哪里來,找他干什么呢?” 圓臉女子自是不會正面回答,道:“你不知道李長生的家?” 李晶晶露出無害的笑容,點頭道:“知道,所以要問你。” 圓臉女子不知如何回答,便去瞧望月、望蓮,竟然被兩女無視了,便回頭朝跟過來的幾個小孩子問道:“你們可知李長生的家。” 若在別的村子,小孩子肯定會搶著回答。 今個在曲家村,幾個小孩子竟是一起搖搖頭裝作不知道,而后笑著跑到了李晶晶身旁,把她圍在了中間。 圓臉女子趕的馬車簾子掀開,從里面走下來一個梳著雙丫鬟的清秀少女,穿著跟圓臉女子一模一樣,不同的是戴著一幅魚形銀耳環,四處瞧看,聲音清亮,語速略急,自語道:“真是奇怪了,剛剛老伯伯說的就是村尾前后有藥獸圈的小院子。” 清秀少女正要進小院子去問,一個穿著米色半袖短衣、青色長褲濃眉大眼的小童從院子里跑出來,一眼瞅到了雙馬馬車,興奮的高聲道:“小叔叔,快來瞧看好大的馬車哦。” 李去病走出來道:“霄伢子,你剛用過飯,快莫跑急了傷著胃。” 馬車里的貴人聽了“霄伢子”三個字,再也忍不住,令奴婢掀開馬車車簾,露出一張面似芙蓉美麗卻顯憔悴的臉,大眼明亮,點了胭脂的朱唇很是誘人,烏發梳成了椎形髻,只戴著一支青色玉釵,卻是彰顯典雅貴氣。 方臉女子很有眼色的將小方凳放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一個中年容貌普通眉尾長著一顆綠豆大黑痣的奴婢先下來,爾后站在一旁,雙手扶著貴人下了馬車。 貴人身上穿著暗繡云紋的紫綢長裙,腰間系著一個蝶形白玉佩,腳下踏著米色繡著紫色小碎花的綿鞋,看上去二十五、六歲,身材十分清瘦,仿佛塘邊柔弱的楊柳隨時會被風吹走。 李晶晶的小伙伴哪曾見過這樣美貌氣質高貴的婦人,都瞧得傻眼了。 不遠處村里的男人女人只是看到貴人的背影、側面便自慚形穢,哪敢跑到近處瞧看。 貴人瞅著絲毫不怕大馬欲要去摸馬毛卻是被少年阻止住的小童,試探的喚了聲,“李云霄?” “嗯。”李云霄條件反射的答應,順音望去,見貴人雙手輕提長裙,臉帶激動笑容,大眼含著熱淚快步走過來,竟是不害怕的迎了上去。 貴人走到跟前,喜的一把將小rou球李云霄抱起,雙臂便是生痛,也不肯放手,親了他胖嘟嘟的臉頰,cao著定朝朝廷官方語言長安話,柔聲道:“霄郎,我的寶貝乖外甥,我是你親姨,你娘嫡親的jiejie,你快帶我去見你娘。” “哦,我有姨了。”李云霄聞著貴人身上淡淡的花香,絲毫不懷疑她的話有假,開心咯咯笑著,朝小院子大叫道:“娘,姨來了,你快出來哦。” 李去病被清秀少女瞧得有些害羞,抱起了走過來的李晶晶,跟著貴人與李云霄進了小院子。 李晶晶不想讓外人知道家里的私事,特別是關于賀氏的事,朝小伙伴們揮揮手,笑道:“明個我去找你們玩。” 賀氏剛涮完鍋,手里還拿著涮鍋專用的老絲瓜,從光線昏暗的廚房出來,瞧到院子中央多了幾個女子,目光落在抱著李云霄的貴人身上便定住了。 貴人與賀氏四目相視,突然間同時大哭出聲,一個叫著“怡娘”,一個叫著“jiejie”,邁步跑向對方,就這么在綠油油的桔子樹旁抱在一起痛哭,中間還夾著一個不知所措的李云霄。 曲氏在臥室聽到這么大動靜,趕緊將銀票收放好,整了整衣服這才出來,瞧到賀氏與一個從未見過面的貴人抱著哭得死去活來,嚇得問道:“這是怎么回事?怡妹子,出了什么事?” 長痣的中年奴婢正在抹淚,瞧到了曲氏,連忙上前恭敬的道:“您可是府上的老夫人?” “你是不是認錯人了。”曲氏被問的莫名其妙,李家何時成了府,她只是中年婆子一個,即不老也不是夫人。 李晶晶高聲道:“奶奶,你莫擔心哦,我姨找到咱們家,來跟我娘相認了。她們許久未見,心里有許多話說不出來,都化成了眼淚哭出來了。” 曲氏以前從未聽賀氏說過有個jiejie,心里非常驚訝,上前去仔細瞧瞧滿臉淚水的貴人,覺得只有三分相似。 貴人帶的四個奴婢當中,清秀少女、長痣的婦人陪著賀氏與貴人大哭。 李晶晶想到賀氏每年仲秋節祭奠親人時悲痛欲絕的痛哭,今個見了貴人,肯定想起了當年的往事,道:“霄伢子,莫讓娘跟姨哭了。讓她們到屋里頭坐著喝水說話。” 李云霄已被兩個女人在耳邊大哭弄煩了,叫道:“好吵啊,我要下地去玩!” 賀氏、貴人這才收了哭聲,一瞬間院子里就恢復了寧靜。 賀氏給貴人介紹了曲氏、李去病、李晶晶,激動道:“jiejie,我夫君李長生與大兒子李云青在太清觀。” 貴人滿眼寵溺疼愛的望著李晶晶,剛才在轎子里將李晶晶的話都聽見了,夸贊道:“原來你就是龍鳳胎里的晶娘,真是個聰明機靈的小娘。” 李晶晶聲音軟糯,叫道:“姨。” 這一聲把貴人叫的心都化了,朝李晶晶點頭。 曲氏喜道:“原來你是親家jiejie。” 貴人語速放慢,緩緩道:“嬸嬸,我叫賀慧淑,與怡娘是雙胞胎。” 曲氏一聽,目光驚詫,激動道:“你竟跟怡妹子是雙胞胎。你們姐妹多年未見,今日相逢,真是大喜事。” 若讓賀氏穿上華衣梳了高髻,氣質不亞于貴人。可是貴人看上去年齡要比賀氏大好幾歲。 貴人不說,曲氏還真是猜不到她與賀氏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雙胞胎姐妹。 李晶晶心里涌出無數的問題,只是此時不是問得時候,扭頭道:“望蓮,勞煩你跑一趟太清觀,把我爹跟哥哥請回來。” “好。”望蓮當即快步出了小院子。 兩個趕馬的中年婦人先后走到望月身旁,方臉婦人問道:“你是太明觀的武道姑?” 望月點頭道:“不錯。你們是?” 方臉婦人激動的道:“我們是清云觀的武道姑。我是望曇、她是望茗。” 望月贊嘆道:“原來你們出自清云觀,難怪走路無聲。” 望曇好奇的低聲問道:“你與剛才那個道友怎會在這里?” 貴人所在的府地位很高,便連湖南道都督見了都要禮讓三分,清云觀是奉了道教總部白云觀觀主之命,給貴人府里派了兩個武道姑保護重要的女眷外出安全。 望曇想不出李家這樣的家境,會是什么原因能讓兩名武道姑在此守護。 望月面帶自豪,答道:“我們是奉觀主之命日夜保護李藥師安全。” 曲氏請著貴人到堂屋里坐,貴人非常守禮的讓著曲氏這個長輩先行一步。 賀氏這時才發現手里還握著涮碗的老絲瓜,趕緊放回廚房,洗凈雙手,出了廚房招手叫過李晶晶,把她也抱了起來進了堂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