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之后,何冬爹得病去世,何冬奶奶又要守墳五年,何冬娘、幼弟夫妻就陪著她呆在青州鄉村。 三年前,皇后慕容英親自去青州,終于將何冬奶奶、何冬娘、何冬幼弟一家人都接回長安。 何冬幼弟何慶有慶王府,按照朝規不能住在皇宮。 何冬奶奶貴為太皇太后,何冬娘尊為皇太后,在皇宮地位卓然,然年歲已高,在純樸人際關系簡單的鄉村居住多年,根本無法適應奢華禮儀繁多勾心斗角的皇宮生活,只住了一個月便去了慶王府,仍是跟著何冬幼弟一家人住。 后經何冬勸說,她們過年才會回到皇宮,接受品級高的誥命夫人跪拜。 何敬焱是何慶的嫡長子。太皇太后、皇太后跟何慶夫妻居住多年,在重多晚輩之中,對何敬焱的疼愛程度不亞于太子何義軒。 未時初,何敬焱辭別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帝、皇后,得了幾車賞賜,令宮人送回王府。他獨自出了大殿,取了兵器,騎了馬往西市行去。 何敬焱幼時入寺當武僧,又進觀當武道士,跟臥虎先生學習兵法、奇門遁甲,后又參軍領兵打仗,常年離家,跟父母弟妹的感情卻不薄淡,每次從外地回家從不空手。 此次他被何冬急詔回長安,沒來得急帶任何禮物,快馬加鞭趕路就是盼著能夠跟家人吃上年夜飯。 可嘆天公不做美,一路都是雪凍官道,山道結滿冰更是不能行,他到達長安已是初二。 東市、西市是長安最繁華的商區,面積寵大,內有大小商鋪千家,此時過年,三成商鋪關著,人流不如平時多。 何敬焱剛進入西市,就聽得前面傳來斗毆喊叫,其中竟有熟悉的少年聲音,趕緊騎馬過去瞧看。 街道兩旁行人全都嚇得躲進了商鋪,有幾家商鋪甚至火速的關上大門。 街道中央十幾個人cao刀劍棍混戰,已有一人混身是血倒在地上。 那穿著紅袍手持長劍高聲罵娘十分打眼的少年正是何敬焱已去世二伯夏王的幼子何敬青。 何敬焱印象之中何敬青謙虛知禮,怎會當街持劍叫罵,自毀形象? 這時,一個頭戴狐貍毛帽身著紫袍的少年拿刀沖向何敬青,叫道:“你個王八蛋,打傷本郡王meimei,本郡王殺了你!” 何敬焱定睛一瞧,紫袍少年是三伯何立的二子何敬勝,在一旁被兩名高個奴婢護住著捂住胳膊滿臉憤怒的少女是何立的小女兒何敬云。 原來竟是自家人打自家人,還是在長安最繁華熱鬧龍蛇混雜的西市。 何敬青長劍刺去,被何敬勝的一個奴仆用鐵棍擋住,劍指何敬勝怒道:“你有種再叫我一聲王八蛋,我廢了你,讓你當太監去!” 何敬勝急紅了眼,朝府里的奴仆吼道:“你們上去把這個王八蛋給本郡王廢了,不去今個回去全部杖死!” 王府的奴仆個個面露懼色,求道:“郡王,小的若是打死青郡王,會被陛下誅九族?!?/br> 按照朝規,王爺的的兒子、女兒被冊封縣公、縣主,只有太子的兒子、女兒才能被冊封郡王郡主。 定朝開國皇帝何冬感激三個弟弟出生入死助他打天下,幼弟何慶雖然未跟著他打仗,但是替他和三個弟弟在長輩跟前敬孝道,多年如一日,在他看來,同樣立下汗馬功勞。 何冬就將四個弟弟的兒女都冊封為郡王、郡主。 賤民謀殺郡主是會被誅九族。王府的奴仆只能當場違了何敬勝的意。 “你們不去,本郡王去?!焙尉磩購呐褪掷飺屵^一柄長刀,右手劍、左手劍,殺氣騰騰沖去。 “住手!”何敬焱下馬飛至,兩掌打落何敬勝手里的兵器,又朝眾人喝道:“都收起兵器。” “焱弟,你何時從北地回來?”何敬青面露驚訝喜色,連忙將長劍入鞘,回頭朝奴仆打個手勢,“你們去救何十一。” 夏王府的奴仆均收了兵器,恨恨瞪了何敬云一眼,兩個人抬著躺在地上身受重傷的中年奴仆跑去不遠處的醫館,剩下一人留下來站在何敬青身后。 何敬焱聲音不大不小譏諷道:“我今個剛到長安,才從宮里出來,還沒來得及回家,原想來西市給家人買些物品,誰料在這里看到一出骨rou相殘的打戲?!?/br> 以往他見到堂哥弟姐妹都會知禮的叫一聲。今個著實生氣,不愿意叫他們三個。 何敬青心里十分敬佩何敬焱,不會生他的氣,手指何敬云,激動道:“焱弟,匈奴人最怕你。你定是公平公正的。你來評評理,她只是為了一盒藥膏,將我府里的家仆刺成重傷?!?/br> 何敬云今年十三歲,容貌秀美,氣質如同出谷幽蘭,隨了母親歐陽王妃,此時面色蒼白,貝牙咬著嘴唇不吭聲,瞪了何敬青一眼,朝何敬焱點頭打個招呼,帶著兩位奴婢去醫館找女醫師檢查手臂傷口。 何敬勝接過奴仆遞上來的寶劍,咔嚓一聲入鞘,走上前瞟了何敬青一眼,冷哼一聲,道:“焱弟,你最是聰明,你別聽他片面之詞。” 兩年前何夏戰死,旗下的龍騰軍、虎奔軍、獅嘯軍、狼殺軍何冬不放心交給異姓將軍統領,就想十幾個兒侄小輩里選出四人任職。 何冬在長安西郊設考場,一天之內比試兵法、武功、騎術、弓箭,何敬焱年齡小卻是勇奪四項第一,技壓一干堂兄,成為虎奔軍將軍。 如今何敬焱被北地人稱為“少年軍神”,令匈奴人聞風喪膽,給皇室爭足了面子。 皇室小輩們最佩服的就是何敬焱,連帶對面團一樣的慶王夫妻心生敬意,對何敬焱上不了臺面的弟妹也起了庇護之心,容不得外人在背地里挖苦譏諷羞辱他們。 何敬焱問道:“那你說說到底為何打架,還差點害了一條人命?” 何敬勝親呢的拉著何敬焱到一旁,道:“他說的藥膏是百銀難求的去斑膏,佛道教藥界為此膏暗中打擂臺,佛教慘敗,道教揚威,此膏名聲遠播,全天下只有西市一家藥館有售賣,就算有權有勢也需排隊購買?!?/br> 何敬焱只在意救命、救治重傷的藥,類似去斑膏這類美容的膏藥根本不如他的眼,道:“說具體事?!?/br> 何敬勝點頭,不再描述去斑膏在長安是多么搶手,道:“云妹有兩個好姐妹原住在長安,前年隨父親去了外地,得知此膏,連著寫了五封信,請她代買兩盒去斑膏,做為家里長輩過六十大壽的壽禮。” 何敬青聽得面色微變,岔話道:“剛才她怎地沒說?!?/br> 何敬勝不屑去看何敬青,接著跟何敬焱道:“云妹不好推辭,這就派人從去年九月開始在藥館掛名排隊,一直排到今個都沒消息?!?/br> 何敬焱聽得眉頭緊蹙,怪不得軍隊救命、救治重傷的藥不多,藥效還參差不齊,原來藥師為了銀錢,都去制這些好賣的去斑膏。 何敬勝道:“云妹覺得不能再在府里等,就來藥館瞧看,正好看到最后的十盒去斑膏被他家的奴仆買去,云妹尋思兩府是親戚,就叫他家奴仆均兩盒出來,結果他家奴仆死活不肯,云妹叫兩個奴婢奪藥,他家奴仆竟是跑到大街上叫嚷要毀了云妹的名聲。云妹一怒之下拿劍刺傷他家奴仆。” 何敬青譏諷道:“她在藥館里令奴婢奪藥就不是自毀名聲?你當藥館里幾百人是瞎子聾子?” 何敬勝氣得伸手握住劍柄要去刺何敬青,察覺何敬焱犀利目光射來,緩緩松手。 何敬青冷聲道:“何十一的爹戰死北地,何十一是家里唯一的男丁,我爹在世時怕他有什么閃失,不讓他從軍,也不讓他回鄉,叫他在府里當個奴仆,一直由府里護著?!?/br> 何敬勝挑眉道:“剛才你可沒說。” 何敬青道:“現在說了也不晚,何十一若是沒命,你meimei就等著宮里的懲罰。” “你莫忘了你用劍刺傷云妹。宮里若懲罰云妹,也會懲罰你。”何敬勝憤怒拂袖,拉著何敬焱胳膊去醫館。 他與何敬焱同歲,容貌有三分相似,身高也一般,若是都穿著軍衣,前后看都是親兄弟。 何敬青追上來,道:“我只是嚇嚇她,哪知她穿得那么單薄,劍尖輕輕一滑就刺透她的衣服,傷了她的胳膊。” 寒冬正月,北風呼嘯,天地冰冷,長安富貴人家的女子為了保持苗條婀娜的身條,都不肯穿厚實的衣服。 何敬云容貌美麗,自是不想穿著臃腫被別的少女比下去,穿得就少些。 何敬青一個少年哪里會想到這些,眼下心里有了愧意,只是礙于面子不想道歉。 “何十一若能保住性命,勝哥代云姐賠償百兩銀錢給他。青哥向云姐道歉,轉給她兩盒膏。這事就此翻篇,莫傳到宮里,惹得長輩過年生氣煩心。”何敬焱心里惦記回家,只是遇到這事,若是不管怕兩方又打起來。大過年在長安城里真不想再看到流血死人。 何敬青、何敬勝都未吭聲,在醫館等到何十一醒過來,就按著何敬焱所說去做。 何敬云從醫室里出來,何敬勝問道:“你的傷勢如何?” 何敬云瞪了何敬青一眼,緩緩道:“回春居士的止血粉、止痛活血膏藥效也是極好。我只涂了一點就止住了血,也不痛了,女醫師說明個就能痊愈,只是手臂會留下劍痕?!?/br> 何敬焱一聽上了心,立刻指使何敬青的奴仆去斜對門的藥館買了一瓶止血粉、一盒止痛活血膏。 何敬青沒好氣道:“你只是手臂留下淡淡劍痕,何十一的小腹卻是留下一個銅錢大的劍疤?!?/br> 何敬云冷哼一聲,道:“我出劍時,沒有盡全力,只是替你教訓他。他根本不會死,受點傷讓他長點記性,下次莫再當街叫嚷損害皇族女子名聲的缺德事?!?/br> 何敬勝道:“何十一冒犯郡主,藐視皇族,按律法杖型八十,流放三千里,云妹刺何十一是保了他的命?!?/br> 何敬青低頭道:“我府里的奴仆自是由我家人來處置。” 何敬云無意瞧到何敬勝手里拿著兩個綠色小圓盒,問道:“哥哥,你手里的藥膏可是去斑膏?” 何敬勝將兩個小圓盒交給何敬云,道:“這是他給你賠罪的去斑膏,分文不收?!?/br> 何敬云仔細端詳,小圓盒三枚銅錢大,盒面草綠色,上印“去斑膏”三字,盒底深綠色,上印“回春居士制”五字。圓盒用蠟封了,若是打開,藥效就會散去。 她面露喜色,收了藥膏,從荷包里取出兩張百兩銀票交給何敬青,道:“我刺傷你的奴仆,他的藥錢我出了?!?/br> 何敬青只收下一張銀票,道:“待何十一病愈,我讓他給你磕頭賠罪?!?/br> 何敬云嘟嘴道:“這還差不多。” “今個的事肯定已經傳到府里,你們此時回去少不得被罰,你們的奴仆罰得更重,不如都去我家,我府里派奴仆給你們兩府帶口信,等后個由我爹送給你們回府。”何敬焱三言兩語說服了三位堂哥、堂姐。 且說曲正的爹與幾個堂兄弟在山里耗了兩個時辰,挖了三十幾條冬眠的活蛇,交給了李晶晶。 李晶晶只在藥室留下九條活蛇掩人耳目,其余的都收入了回春藥府。 等到夜里曲氏睡著后,李晶晶進入回春藥府,叫玉玉將活蛇的膽汁取出,又取了回春藥瓶的靈水。 她到藥室配好藥,制成了蛇膽明目液,為了達到更好的藥效,叫玉玉把蛇膽明目液儲于回春瓶。 次日初三下午,李晶晶帶著蛇膽明目液去了曲正家,給曲正解了蒙眼的棉布,往他眼睛里點了藥液。 曲正的親人面帶悲苦之色站在旁邊,這幾天都按著李晶晶所說,心里再難也是背著曲正哭泣。 李晶晶柔聲問道:“正哥哥你的眼睛還疼嗎?” 曲正躺在床上,弱聲道:“不痛了。很清涼。晶妹子,我會瞎嗎?” 臥室里安靜無聲,氣氛壓抑沉悶,李晶晶等了半刻鐘,伸住右手在曲正眼前晃,道:“正哥哥,你慢慢睜開眼瞧瞧這是什么?” 曲正緊張的緩緩睜開眼,用幾乎要哭的聲音道:“我看不清。我眼睛瞎了?!?/br> 曲正的四個親人再也忍不住哭出聲來,便連望蓮、望月都憐憫惋惜的長嘆。 李晶晶柔聲道:“你別急。你說看不清,不是看不見,我現在點了燈,你在瞧瞧?!?/br> 曲正奶奶急道:“快去點了油燈?!?/br> 曲正爹舉著油燈走到床邊,李晶晶再把手掌伸到曲正眼前來回晃動,讓他睜開眼。 曲正疑惑道:“好像是紙。” 曲正的親人聽他竟是把手看成紙,無不難過的抹淚。 李晶晶道:“我的手掌五指并攏,從你的角度看,跟紙差不多?!?/br> 曲正娘狐疑的舉起手在眼前晃了幾下,又去尋了紙在眼前晃動。 李晶晶篤定道:“正哥哥的眼睛沒有瞎,只是視力大幅度下降,需要好好恢復。你們千萬不要氣餒難過,更不能心生絕望痛哭流淚?!?/br> 曲正爺爺走上前,搶過曲正爹手里的油燈,扶起曲正,將油燈在他眼前晃動,啞聲問道:“正伢子,你瞧到是啥?” 曲正輕聲道:“光。不對,是火?!?/br> “晶妹子,真是多謝你。我們差點誤以為正伢子……”曲正奶奶跪在地上道:“我給你磕頭,求你治好正伢子的眼睛?!?/br> 曲雨、曲正爹娘統統跪地磕頭。 曲正爺爺放下油燈跪下道:“晶妹子,正伢子就是我們一家人的命根子,起先你的藥救了他的命,這回你又保住他的眼睛,才三天就制出藥水讓他能夠睜開眼看到東西。我知道你是個心地極善的,要是有好藥肯定給正伢子用,我們一家都嘴笨,不會說話,正伢子的眼睛能不能完全恢復,那得看他的命,無論結果如何,你都是我們一家人一輩子的大恩人?!?/br> 曲正爹道:“你救了正伢子的命,我們夫妻愿意給你做牛做馬,當你的奴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