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那小二也知自己說錯話了,趕緊用手給自己個不輕不重的耳光,賠笑道:“都怪小的嘴賤,這就去烤兔!” 有點郁悶地趙笙柯靠窗而坐,坐等烤兔之際她目光無意掃到一個有點眼熟的背影,那背影高高瘦瘦,手中提著一只半死不活的肥兔子走至掌柜的面前,和掌柜的商量賣兔子,此人赫然是外面粥鋪掌柜的黃氏的外甥,她有點驚訝,這黃氏的外甥竟然會抓兔子?那為啥被罵作好吃懶做? 瞧他瘦的快成皮包骨了,分明是活太重壓力太大造成,哪里能是懶的? 不過也不對,也許人家天生就是瘦猴子,像自己天生就胖減不掉一樣。 黃氏的外甥賣了兔子很快走人,趙笙柯眼珠一轉,招來小二道:“再給本姑娘烤一只兔子,就要方才那高高瘦瘦的小子賣的那只!” 小二一愣,恍然道:“姑娘是說紀西賣的兔子?” 趙笙柯哪里知道什么紀西紀東,反正是那人賣的就成,吃兔子總歸是吃新鮮的好,特別那種剛抓回來沒剝皮的,rou嫩,且她多少單方面熟悉那人一星半點,吃熟人的東西沒有壓力哈,也有趣。胡亂一點頭,道:“對對,就是紀西。” 小二聽從吩咐走人,諸英坐至自家小姐對面,奇怪道:“小姐認識那個紀西?” “不認識啊!” “可小姐剛才……” “你不覺得他拿過來的那只兔子除了受傷有點蔫,和籠子里的這只兔子一樣肥么?”笑嘻嘻的趙笙柯伸手一指桌上的籠子,白肥兔子在里面動了動腿兒。 “確實一樣肥。”諸英下意識點頭,“兩個能吃光嗎?” “反正每次都要帶回府,多帶一只回去沒關系。”趙笙柯手指輕微一碰頭上的面紗,不再多談。 吃烤兔子需要耐心,特別是吃現扒皮的,在趙笙柯快要等睡著的時候烤兔終于能吃,讓小二將烤兔裝進油紙包她帶著走人。 紀西每日卯時都會出城,學獵戶一般去附近的樹林抓兔子,抓來賣給兔兔客棧換一吊錢。林中有很多獵戶挖坑擺陷阱,遂死兔子傷兔子好抓,活兔子則麻煩些。昨日他無意中抓來一只完好無損的白肥兔子,打算養幾日給娘解一解悶,不料他轉身去個茅房,兔籠子竟然就被人提走,好在給留下一吊錢,讓他多少沒那么多郁悶。 黃氏惦記紀西賣兔子錢,奈何賣兔子的錢都拿去給病歪歪躺在榻上的小姑子看病抓藥,屋里飄著湯藥味,這都是錢哪,她越發覺得家里養了兩只蜘蛛精,吸干了她的血rou錢。 黃氏眼見紀西又如往日般手提兔子進客棧,空著兩只手而回,知道他是把兔子賣了,忍不住念叨著,“蜘蛛精啊蜘蛛精,吃我rou,喝我血!” 文姓大漢不樂意了,把臉一虎道:“行了,少說兩句!” “你別在那裝好人!”黃氏的火正沒處發,被一接口就沖著對方去了,“你自己說說,你那妹子一副短命相,克死自己的公婆良人也就罷了,還跑來老娘這作,jian懶饞滑,是不是想克死老娘啊,讓老娘給她騰地方啊!” 黃氏嘴巴特損,文姓大漢早知道,眼見客人都朝自家婆娘望過來,他倍感丟人,真想一巴掌抽過去,又怕婆娘被打回娘家一去不回,他手握拳頭緊了又松,松了又緊。 紀西早就習慣舅母隔三差五的言語侮辱,若非銀錢都用在給娘看病買藥上,沒有多余的銀錢買房搬家,他絕對不住親戚眼皮子底下,這輩子受的窩囊氣都在這了。 趙笙柯提著兔籠子出客棧,黃氏那張嘴至今還在罵罵咧咧,也不嫌累。她就好奇的看一眼被罵的黃氏外甥,被罵的狗血淋頭如此羞辱,他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一副冷冰冰的模樣,如此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簡直是漠不關心,但他內心真的有做到從容不迫嗎?窩火一肚子不發不會憋壞嗎? 忙著煮粥的紀西明顯感覺到有人盯著他瞧,抬眼望去,見一個身穿斗篷十分胖的姑娘佇立在不遠處,手中提著兔籠子,如果他沒看錯的話,那是他昨日無意抓來的白肥活兔子。 他冷冰冰的面具有點破裂,神色一瞬間古怪復又恢復正常,偷拿他的兔子之后又跑回來作甚?以為他不認識自己抓的兔子了? 趙笙柯不曉得自己的眼神被人捕捉到了,在對方進行回望之際她一愣,對他一瞬間出現的古怪神色感覺到很窘,冷冰冰淡定如他也認為她太胖了么!她的胖果然很給人視覺沖擊。真的不想擺上快要哭出來的表情,但她的胖也給自己很大打擊。 恰逢此刻坐下喝粥的客人并不多,紀西干脆不顧黃氏的叫罵放下正煮著的粥,朝不遠處的胖姑娘步去,到了近前,他很認真地說:“我這沒兔子了。” 趙笙柯還無比憂傷地望天以表達悲憤,意外他會過來,搖頭說:“我有兔子了。”說罷,提一提手中的兔籠子,又指一指身后諸英手中的油紙包,“一只活的,兩只烤的,你剛剛賣給客棧的一只被我烤了。” 紀西神色更古怪了,遲疑問,“你很喜歡我的兔子?” 不明白他何出此言,但出言必有原因,秉承著不懂就問的原則,趙笙柯學著他適才很認真的口氣回道,“你不能保證每次賣的兔子都很肥,如果能保證,我想我會喜歡。” “你買了兩次。”紀西當然無法保證每次進樹林辛苦抓的兔子都很肥,哪個獵人都無法保證,除非抓一大堆從中挑,遂他在“兩次”這里用了重音,也特意咬重“買”這個字。 雖然常有人講頭腦簡單四肢發達,想來能抓兔子的一定四肢發達,但她并不認為眼前這人頭腦就一定簡單了,至少應該不笨,她明明買一只烤兔,買一次,他卻道兩次,其中必有原因,她得問清楚了,喜歡刨根問底真不是她的錯。 胖姑娘一副耍賴欠揍嘴臉,打死不承認偷拿兔子的神態叫紀西有點郁悶,言明道:“兔子是我的,籠子是我的,兔腿上的紅線更是我的!” 趙笙柯一愣之下剛想道一句無巧不成書,卻聽那人又說:“你丟下的一吊錢不夠買一只完好無傷的白肥兔子,應該再給四吊錢。” 完好無傷的白肥兔子賣的價錢的確很高,比正常市價高出五倍,他要這些真的不多。 應該再給四吊錢,應該再給四吊錢,應該再給四吊錢,應該再給四吊錢…… 趙笙柯兩耳直冒冷風,貌似只聽到這句話,難道說鈴鐺在沒付清銀錢的時候就把人家的兔子拎走了么?這人是找上門來要債的狀況么?不對不對,是自己送上門來等著人家認出兔子要債的狀況么? 呃?他好像說你丟下的一吊錢? “你不知道買你兔子的是誰嗎?” 又在耍滑!不問自取的果然不存在厚道一說。 紀西心中念頭幾轉冷下臉來,道:“是你,把少給的四吊錢給我,不然,偷兔,告官!” 偷兔?告官?這其中一定有什么誤會,你聽我慢慢給你解釋哈!不急不急! 四個字一瞬間將趙笙柯擊傻眼,天吶,鈴鐺究竟做了啥天怒人怨之事,不不不,是如何偷拿了別人的兔子只給一吊錢欠了四吊錢,說好的鈴鐺上得了廳堂下得了灶房,翻得了圍墻抓得了肥蟲呢?如今僅僅是出門買一只兔子呀!就搞的她這個拎著兔子去客棧逛游一圈的可憐六小姐被當成賊!不給錢就威脅告官! 她替人頂缸的狀況么? 兔子真的不是我買的,我只是用手拿著,雖然在你眼里是人贓俱獲…… 作者有話要說: ☆、挖坑 從小被嬌生慣養長大的趙笙柯錦衣玉食,從不為柴米油鹽醬醋茶犯愁,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偷”之一事放在她頭上叫人難以置信。 過于肥胖被戲稱為辟邪之物的趙笙柯表示,已然夠慘不忍睹了,不會一個激動之下選擇去偷、報復廣岸城其他人,不能被冠上偷的名聲,她不缺四吊錢,但給他的話豈非坐實偷兔子?側頭一看有點抓耳撓腮的諸英,眼神無聲詢問怎么辦。 被人當面指責是偷,諸英同樣第一次經歷,簡直不能直視,掩面道:“給不給的,至少別讓告官。” 趙府六千金以偷兔子的方式見官,又會成為廣岸城一大笑柄,趙府丟不起這個人,所以說,要破財免災?趙笙柯提著兔籠子的白嫩爪子發抖,有摔了惹禍兔子的念頭,手一扯腰間荷包遞給對面的人,“昨日拿走你兔子的是我jiejie身邊婢女,今日我恰巧拎著兔子四處逛,我沒拿你的兔子,你不要誤會,但既然少付四吊錢這荷包便給你吧,多出來的銀子就當是給你的打賞。” 養尊處優慣了的趙笙柯從不是能吃虧的主,在一方面吃虧怎么著也得在另一方面找回來,特意咬重“多出的銀子”和“打賞”一類字眼,有羞辱之意。 聽出胖姑娘口氣中略帶的刻薄,紀西神色沒太大反應依舊冷冰冰,接過荷包打開來,取其中三兩銀子,大概能兌換四吊錢,荷包中多余的“打賞”遞還給胖姑娘,不卑不亢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有什么樣的主子,就有什么樣的奴才。” 言外之意,一丘之貉。 一竿子打翻一船的人! 趙笙柯深深覺得,自己的“好名聲”被鈴鐺那個蠢貨給敗壞。對面之人遞還的荷包被她打落在地,道:“不要一概而論。” 紀西該拿的銀子到手后,自然不會和胖姑娘繼續閑扯,掃一眼被打落在地的粉色荷包,腳步一動,回灶旁接著煮粥。 被不重視的趙笙柯忍住腹中饑餓,倔強道:“諸英,站這里等著,我就不信那小子能忍住錢財誘惑不回頭撿荷包,都囊中羞澀了,還自命清高,裝得好像不為五斗米折腰似的!” 可憐巴巴的粉色荷包孤零零躺在地上,等著人撿,諸英唇角直抖,口氣不忍相告,“小姐,荷包上繡了你的芳名,真的要丟棄?” 繡上芳名的荷包被紀西拿在手中翻來覆去過,她的身份暴露了。 思及被知道身份的可能,趙笙柯整個人都不好了,猶如秋日里的一片片落葉,被刮得四處亂飛。蹲身撿起“無人問津”地荷包,疾步快走,提著的兔籠子一晃一晃,兔子亂動,她蠢爆了的姿態完全顯露于人前,地縫何處去了? 黃氏一直留意紀西一舉一動,揣三兩銀子入懷她看得真切,一方面她心癢于銀子,一方面她好奇紀西和胖姑娘的關系,胖姑娘身后有婢女跟前跟后,不像普通民戶出身。 紀西高高瘦瘦的,在灶前煮粥忙活的身影顯得有點單薄,頭一次,黃氏拍他肩膀嗓音壓得很低,問他,“那姑娘是誰,為啥給你銀子?荷包掉地上了你咋不撿?” 一眼看出黃氏眼底的貪婪,紀西舉著勺子的手一頓,面無表情道:“她只是買兔子的。” …… 趙笙柯抬頭望一望日頭,不等和趙寒婷碰面的時辰,直接鉆進黎曉街最深處回趙府。 上得了廳堂下得了灶房,翻得了圍墻抓得了肥蟲,趙以墨身邊極為能干的婢女鈴鐺,作的一手好死,偷拿別人的兔子只給一吊錢欠了四吊錢,有當被人人喊打的翻高頭的潛質。 被頂缸一回的趙笙柯從不是吃虧的主,一向以欺負趙老五為樂子的她被找老五身邊婢女給坑了,不快馬加鞭從街上趕回趙府去找場子,她就不是趙老六! 墨可閣院中雜草遍地,一抹綠色身影在草叢里爬來爬去,卻是趙以墨撅著屁股在抓蟲,鈴鐺跟前跟后遞瓶子、主仆二人配合得當,沒一會兒功夫抓了十幾只,白嫩爪子沾著泥的趙以墨對氣勢洶洶朝自己奔來的趙笙柯道:“你別靠近,嚇壞我的蟲子!” 腳步瞬間剎住,準備好滿滿一肚子話打算一噴而發的趙笙柯一噎,面色憋得通紅,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被一堵而回的她再次開口口氣難免弱了弱,質問道:“鈴鐺是不是偷拿了別人的兔子?” “是啊,你為何知道?”趙以墨從草叢中一站而起,拍打兩下裙擺抖落粘在其上的草葉,心中納悶,趙寒婷對此事尚且一無所知,趙老六從何得知? 鈴鐺腦門上的汗直往下巴上淌,不好預感油然而生。 “你可以想象遭人誤會、背黑鍋的可怕情景嗎?”趙笙柯扯掉頭上遮著的面紗,口齒清晰,“兔子的主人找上我,你知道我當時有多難堪嗎?要被告官哪,恨不能當場找個地縫鉆進去!” 趙以墨聞言并沒心生同情之意,反而樂禍幸災道:“我聽鈴鐺說粥鋪只有一個兇巴巴的婦人,你該不會是被她找上一頓損吧?真可惜沒親眼瞧一瞧,少了一個樂子!” 趙笙柯欲哭無淚,幾乎是跑著回來的她很累,一邊脫斗篷一邊道:“找上我的是那婦人的外甥,威脅我說不給四吊錢就告官,你還有臉笑,養出一個偷!” 快要哭出來的鈴鐺在一旁聲音如蚊般為自己辯解,“奴婢留下一吊錢,并沒白拿。” “一吊錢夠你買個兔腿兒!”趙笙柯耳尖,聞聲兩眼瞪去,將人狠狠教訓一頓,復又將事情經過原原本本與二人道出。最后總結一句,人倒霉喝涼水都塞牙縫。 趙以墨聽得有趣也不顧著抓蟲,吩咐鈴鐺打點水來她準備梳洗,對趙笙柯一陣見血地提出疑問,“買完烤兔,走出客棧,不直接去找趙老四或者回家填飽肚子,作何徘徊于粥鋪?以至于讓那個叫紀西的抓住?” 諸英手背身后偷偷豎起大拇指,一語破的,直接切中要害呀! 趙笙柯食指蹭蹭鼻子,提起裙擺坐諸英從房里取出來的紫木椅子上,道:“也不是特意徘徊,黃氏罵的兇,紀西不吭聲,我納悶他窩一肚子火的每日去何處瀉火!” “他去何處瀉火,你納悶啥?你關心范圍會不會太廣,有問題!”接過鈴鐺遞來的帕子,趙以墨擦干凈手上的水,口氣帶著一抹不懷好意,“你暴露了!” “隨你怎么想。”隨著腹部發出饑餓叫聲,趙笙柯瞬間無精打采,從椅子上一站而起道:“我先回房吃烤兔,你慢慢玩蟲子吧!” 比起日日能玩的蟲子,趙以墨現下對紀西更感興趣,她一摸下巴招呼鈴鐺湊至身前,神神秘秘吩咐幾句,去布莊買回一整套趙老六今日出門穿的那件和寬大無袖的外衣,包括面紗。 回房吃烤兔吃得津津有味的趙笙柯,一點不知道趙以墨打算耍著她玩。 天色漸暗,大概酉時末,沒到主院用晚膳的趙以墨被趙員外好一頓念,找遍趙府沒找到其身影,包括平日里很能干的婢女鈴鐺,一個兩個全不見蹤影,趙員外憂心趙老五又跑出去玩,問守在后門的婆子五小姐什么時辰走的。 守門婆子如實稟告,大概一個時辰前。 往日里趙以墨雖然愛往外跑,但總不至于不回家用膳,今日頭一回不按常理出牌,也難怪趙員外擔心,一大家子的人被搞的食欲不振。 時辰已晚,粥鋪來往的客人漸少,一身灰色衣袍的紀西熄掉灶里的火,準備打烊。 他住處在粥鋪附近,轉身步出粥鋪,離開之際在街道對面看見一身影,身影過于肥胖,哪怕在月光下也顯得臃腫,不用湊前去看他都有點明白是誰了。巳時那會兒鬧得不愉快襲上心頭,他轉身就走當做沒看見。 特意偽裝一番來此戲耍人的趙以墨當然不會放人輕易離開,她壓著嗓子,聲音透著一股沙啞,大聲道:“你不敢看我的眼睛嗎!懦夫!” 躲在一邊墻角處的鈴鐺捂眼,簡直不敢直視。 紀西目光一掃四周,確定附近再無其他人在,才狐疑著口氣道:“你在和我說話?” “不然呢!”輕輕反問,經常玩蟲子的趙以墨比一般女子膽大,但也不過十三歲,意在戲耍別人而說出一些狗血的話,她多少有點難為情,“為何你眼里總是看不到我的存在!” “看到了。”那么大的一坨,想忽略很難,紀西淡淡道,轉身就走。 趙以墨深吸一口氣追上前去,兩手撐開將人攔住身前,道:“請你,為我停留你的腳步。” 再往前走會撞上的,紀西迫于無奈停下步子,道:“有事兒?” “我,我,我看上你了!”趙以墨壓抑內心升起的不好意思,幾乎咬牙切齒,說完她轉身就跑,一溜煙的速度。